妈宝051

顾越流始终没明白塞婉所说何意, 整个人就跟疯婆子似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懒得多费唇舌, 让顾越武陪她周旋算了。

塞婉下抿着嘴角,目光死死瞪着顾越流, 恨不得瞪个窟窿出来, 安宁国的人,没有比顾越流更讨厌的了。

“六弟。”顾越武走上台阶, 按住顾越流肩头,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不得对公主无理。”

塞婉公主远道而来, 他们作为东道主, 该热情好客才是,动手像什么话?尤其顾越流一惊一乍,整座驿站的人都惊动了, 传到御史耳朵里,以为他们没有容人之量, 又要在朝堂弹劾顾泊远一顿,顾泊远肯定记在他们头上,最后遭罪的还是他们。

顾越流直肠子, 想不透其中弯弯绕绕,但他素来听话,顾越武说了句,他立即就老实了, 收起剑,规规矩矩站在边上,“知道了。”

顾越流吃瘪,塞婉心头别提多痛快了,要知眼前的少年轻轻松松就能压住顾越流,她就不找顾越流而找他了,少年被顾越流挡着,又侧着身子,塞婉看不真切,上前两步与顾越流错开身,抬目端详起眼前的男子来。

这一看,便失了魂。

太好看了,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明眸善睐,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得仿若精雕细刻般,“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便是形容他的吧。

当之无愧的美人。

顾越流偷偷抬头,见塞婉双目发直,口水潺潺,眉心拢了拢,拉过顾越武躲在自己身后,眯眼瞪了公主眼,他家五哥,可不是她能觊觎的,她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顾越武拍了拍顾越流胳膊,掏出个瓷瓶递给公主,“公主要的解药,往后约束好婢女莫再乱拿东西了,有解药还好,如果没有,岂非白白害了条人命?”

他个子高,说话时敛着眉目,入眼只看到双肤色黑黑的手,以及公主腰间悬挂的黄灰相间的荷包,绣的只黑溜溜的鸟,瞧着有些脏,和她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人长得黑,专挑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南蛮公主,怕是自暴自弃了吧。

将东西塞给塞婉,他转身拉着顾越流胳膊下了楼梯,顾越流后知后觉,大声道,“五哥,你说什么乱拿,出什么事呢?”

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

顾越武低低说了句,顾越流暴跳如雷,“她大爷的,偷娘为我们准备的玉肤膏,五哥,你别拦着我,看不斩断她双手,让她以后用脚拿筷子......”

不知顾越武说了什么,顾越流忽然没了声。

二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塞婉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低头瞅着手里的瓷瓶,双颊烫得厉害,他唤自己公主,没有嘲笑自己黑,想到什么,她咧嘴咯咯笑了起来,托着裙摆走向楼梯口往下张望,双眸柔得能浸出水来,许久,楼下传来脚步声,她满面通红,待看到双藏青色靴子和藏青色袍子,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见下边人抬起头来,她轻轻跺脚,娇羞的捂面而去。

直觉被人窥视的梁冲打了个激灵,“越流弟弟,你有没有感觉方才有人盯着我们?”

手指了指楼上,顾越流抬头望去,故作神秘弯了弯唇,“是啊,有双黑溜溜的眼珠盯着你呢,你夜里警醒些,女鬼索命听说过没?”

梁冲哆嗦了下,双眸充满了惊惧。

而跑到房门前的塞婉听到这话,心头升起的窃喜消失得荡然无存,顾越流,真想拿针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余光扫过手里的药瓶,又按耐住心思,白色瓷瓶,冷冰冰的,细细闻,似有股香味,顾越武身上的味道,想到这个,她再次红了脸,朝楼梯口望了眼,喜滋滋的拉开门进了屋,“文琴,我拿到解药了,你用不着死了。”

瓷瓶了有颗药丸,泡水服用,药味苦涩得不同寻常,文琴几近呕吐,但仍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整整一大碗,差点没苦死。

文琴吃了药,趴在窗户边吹风,心头直犯恶心,缓了许久都没缓过劲儿来,塞婉也想喝点,但见文琴这番痛苦,打消了念头,看着碗里残余的药道,“良药苦口,这药越苦,说明药效越好,文琴,你不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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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琴回了个虚弱的笑,脸色苍白无力,“公主,待奴婢再吹会儿风,拧开瓶塞给你敷脸。”

长宁侯府的少爷们就是抹了敷在脸上的。

塞婉低头轻轻应了声,神色有些不自然,“辛苦你了。”

于是,这日傍晚,驿站的人发现塞婉好像更黑了,脸脏兮兮的,像糊了脸黑泥没洗干净似的,而且时辰久了,黑泥皲裂,如细密的伤口崩开,阡陌纵横,分外恐怖,顾越流阴阳怪气道,“以偷鸡摸狗治国,南蛮不败真是天理难容。”

塞婉脸色僵硬,但她只是看了顾越流眼,并不和他呛声。

只要能白,顾越流损她几句又何妨?

梁冲和顾越流他们走得近,几乎不费力打听就知道了件事:塞婉公主是小偷,脸上敷的膏是偷的侯府的。

太不要脸了。

李良和魏忠进蜀州办事,早出晚归,少爷们在驿站住着,待他们办完事启程离开,他们不走,塞婉也继续住着,而且,她爱在过道晃悠,早上天不亮就沿着过道走来走去,夜里大家歇下了她仍在过道走来走去,顶着黑不溜秋的脸来来回回转悠,吓得少爷们夜里不敢出门,常常在顾越泽屋里掷完骰子打地铺睡。

是夜,少爷们洗漱完毕,将桌子挪到正中间,七八人拉凳子坐下,准备大干一场。

和顾越泽交手多了,他们看出些名堂,顾越泽不知从何处学了本事,局局稳赢不输,而顾越流则逊色得多,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会儿顾越泽和向春商量药材的事儿,他们可得紧着时间多从顾越流手里捞点钱。

钱往桌上一放,门响了,传来道女声,“你们是不是玩掷骰子,我也想完。”

塞婉鼓足勇气站在门口,拍拍自己的衣襟,摸摸自己的发髻,显得极为局促,屋里的人安静下来,俱看向窗户边说话的顾越泽,顾越泽挑了挑眉,朝顾越流递了个眼色,顾越流嘿嘿一笑,极尽热络道,“来了。”

塞婉公主是吧,有钱得让土匪打劫是吧,来得正好。

绕是已经见过塞婉的黑,也曾被她黝黑的脸吓着过几回,但顾越流推开门,对上那张惨不忍睹的黑脸,仍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塞婉公主脸上敷着厚厚的膏,使得双眼凹陷,额头外凸,獐头鼠目,丑陋得他想拎拳头揍人,他趴着门框,半晌才回过神,侧身让塞婉进屋,“进来吧。”

塞婉揉着手帕,眼神在屋里逡巡圈,娇羞得低下头去,顾越流走到桌边,扭头看她还站门口发愣,催促道,“关门啊,这么大的风吹感冒了怎么办?”

梁冲说塞婉凭着张脸击退上百号土匪他还有些不信,眼下来看,别说土匪,就是成千上万士兵在她面前,她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人吓死,幸亏和顾泊远交战的是男人,如果是塞婉,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

塞婉扁着嗓门娇滴滴应了声,吩咐身后的丫鬟关门,莲花移步走到桌边,声音娇媚的问道,“开始了吗?”

嗲声嗲气,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顾越流不解风情,粗着嗓子不耐道,“有眼睛不会看啊,我坐庄,押大押小随便你。”

塞婉嘴角抽搐,轻抬着眉眼,落在顾越流身侧人身上,声若蚊吟的接了句,“好。”

话完,眼珠子转了转,缓缓低下头,搅着手里的帕子。

顾越流皱眉,“还玩不玩了,这帕子要有命,都被掐着脖子来来回回死了好多次了,你能不能放过她。”

塞婉:“......”

她是害羞了,他们看不出来吗?

塞婉咬了咬唇,让丫鬟拿出盒子,乖乖的,金丝楠木的盒子,里边装着一叠安宁国银号的银票,数额庞大,少说有十几万两,别说梁冲他们瞪直了,掷骰子的顾越流都愣了片刻,塞婉豪爽的拿出一张,想起什么,轻轻落在桌上,娇俏道,“我押小。”

顾越流看着她怪异的表情,额头突突跳了两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双手搓了搓骰子,奋力扔进碗里:四五六,大。

塞婉输了脸上并不显失望,拿余光瞄了眼顾越流边上的男子,声音怯怯道,“继续,押小。”

顾越流收了银票,胆儿放开了些,重重一扔。

很好,小。

几局下来,梁冲他们发现了来不得的大秘密,这世上,不止有顾越泽逢赌必赢的人,还有塞婉公主这种沾赌就输的人,佛祖,果真还是眷顾长得好看的人的。

少爷们兴奋了,不管押什么,押多少,只要和塞婉反着来,保证赢。

少爷们得激动无以复加,在顾越泽手里吃了这么久的亏,总算能在别人身上讨回来,屋里的小厮们见状,偷偷推开门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来了许多少爷,押衣服押裤子,将能押的全押上,筛子转啊转,总算,顺着他们心意开小了。

屋里气氛高涨,除了陆宇郭少安李冠,其他少爷都来人,一张桌子挤不下,前后错开站着,士气空前高涨,盯着碗里的筛子,双眼冒着幽幽绿光,“公主,你押大还是押小?”

塞婉:“......”

她连这个都赢不了吗?“我押小。”

“好咯,我押大。”

“押大。”

“押大。”

“必须大。”

塞婉:“......”

为什么,他们好像是故意和她唱反调呢?心头升起种不好的预感,果真,毫无意外,四五大,大。

塞婉气色有些不好,安宁国的人和她八字不合就算了,连筛子都欺负她,她来了劲,一把捞起碗里的筛子看了看,质问道,“你们是不是作弊?”

“没有。”少爷们异口同声。

天晓得,就塞婉公主这赌运用得着作弊?可真看得起自己。

一屋子的喊大喊小声,吵得李冠睡不着,踹门踢墙没用,里边的人跟中了邪似的,他只得敲开陆宇的门,陆宇和郭少安正整理银票,李冠揉了揉眼,错愕道,“你们也准备过去玩?”

那不是同流合污吗?

“不玩白不玩,咱受安宁国佛祖庇佑,塞婉赢不了。”陆宇没睡,听着顾越泽屋里传来的动静,梁冲他们嗓子都喊破了,肯定赢了不少钱,他没理由不去凑热闹,问李冠道,“你要不要去?”

“去,当然去了。”李冠不假思索道,要不是之前陆宇拦着不让,他早参与进去了,眼下有陆宇点头,他没什么忌惮,转身箭步流星跑了出去,很快拿了个荷包回来,塞给陆宇,“走,一起。”

这晚,屋里的灯亮了一宿,驿站的人时不时进屋添茶倒水,少爷们心情好,随手赏个银花生,小厮们索性不走了,搬了凳子踩上去,帮着少爷们助威,声嘶力竭,喊破喉咙似的喊。

塞婉:“......”

她心头那股倔劲儿上来了,不顾文琴劝阻,誓死要破了这个霉局,她就不信邪了,赢不了一回。

少爷们越吼越起劲,个个赢得红光满面,早先输给顾越泽的,总算捞些回来了,多亏了塞婉公主。

然而慢慢的,少爷们就没啥劲儿了,局局赢,几乎没什么挑战性,况且嗓子喊嘶哑了发不出声,个个恹恹的坐在凳子上,粗着老鸭嗓道,“小。”“小。”“小。”

“公主,你能不能别一直买大啊,咱喊小喊得嗓子都破了。”

塞婉气得拍桌,“小。”

少爷们懒洋洋异口同声道,“大。”

塞婉:“......”

天光泛白,待塞婉盒子里的最后张银票落入顾越流手里,顾越流分给少爷们,自己赚了有不少,问道,“天快亮了,还玩不玩?”

塞婉输得精光还玩什么?梁冲半眯着眼,摇摇晃晃站起身,边收自己跟前的银票边道,“不玩了,啥时候塞婉公主玩就叫我们。”

虽然没挑战,过程无聊,起码赢了钱。

有塞婉公主的这笔钱,少爷们在驿站闲不住了,回屋睡了觉,相约着去蜀州城转悠,回来时不忘给塞婉捎了些蜀州有名的特产,问塞婉啥时候继续玩几把。

巴索住在楼下,听着楼上少爷们闹哄哄的没当回事,文琴告诉他塞婉公主把自己的嫁妆银子输完了他才变了脸色,蹬着脚步咚咚上楼,见塞婉靠坐在窗户边,脸上黑不啦叽的,他哎哟声拍大腿道,“公主啊,十几万两银子,您怎么就输了呢,那可是皇上为您准备的嫁妆啊。”

回到南蛮,如何向皇上交代。

塞婉按了按有些干涸的膏,有些心虚,她气不过,拼着口气想赢一局,谁知道越陷越深,一晚就输得精光了呢,说起这个,她心头还郁闷着呢,进了安宁国就没一桩顺心的事儿,她是不是和安宁国有仇啊。

巴索急得团团转,十几万两,说没就没了,不行,得让那些人吐出来,他道,“公主,奴才想法子让他们还回来。”

哪怕写信回南蛮告诉皇上也不能便宜了那些人。

“别。”塞婉公主抬头看他,“钱是我输出去的,还回来成什么样子?”

那些人答不答应不好说,肯定会冷言冷语嘲笑她的,想着那副画面她就忍不住眼眶泛红,严厉警告巴索道,“此事休要再提,大不了,大不了我想法子赢回来。”

巴索难以置信瞪大眼,一副“你莫不是开玩笑”的神情,能赢就不会输得这么惨了,继续赌,估计陪嫁的金银首饰会全输光。

但对着公主,巴索不敢这么说,低头沉吟道,“输了就输了,索性我们要回南蛮的,不上京和亲,嫁妆的事儿就算了。”

皇上担心塞婉公主来安宁国京都和亲被人轻视,置办了大量的嫁妆,十几万两是依着南宁国嫁女的风俗给的压箱底的银两,如今可好,被塞婉公主一晚就输没了,朝中大臣听闻此事,肯定会有所抱怨,南蛮境内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就等着休战后慢慢恢复,塞婉公主倒好......

巴索叹了口气,担心塞婉公主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软着声劝道,“公主,赌博之事沾不得,民间许多人家破人亡就是被这个害的,奴才打听过,先前顾少爷聚众赌博,有人怀疑他出老千,您哪儿是他的对手?”

塞婉歪着头,按了按脸上的面膏,风牛马不相及道,“巴索,你觉得本宫是不是白些了?”

巴索不解的抬起头,塞婉公主脸上敷着黑漆漆的膏,哪儿看得出白没白,但他不好打击,点头道,“好像是白些了。”

塞婉咧着嘴笑了起来,“那你给父皇写信,我愿意去京城和亲了。”

巴索:“......”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他脑子转了转,不得不提醒塞婉公主,“您不是写信拒绝了和亲之事吗,出尔反尔,会不会不太好?”

“就说我在安宁国境内转了圈,水土不服的毛病好了,和亲能促进两国和谐,我身为公主,理应肩负起重担......”塞婉理直气壮,义振言辞,但巴索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塞婉公主养尊处优,恨安宁国杀了大将军迫使南蛮投降,她常挂在嘴边的家国仇恨,说忘就忘了?

尤其,嫁妆都输了,和亲的事儿能成吗?

巴索眼里,十几万两已是他所不能想象的数额了,但得知接下来公主继续找人赌博,将从南蛮带来的金银玉石全输了后他才知,眼前他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李良和魏忠办完事就领着队伍朝边境奔去了,塞婉公主输得惨不忍睹,誓死要赢回银钱,跟着他们去了部落,一路继续和他们赌,毫无意外,一局都没赢过,越输越惨,连巷子里华丽的衣服都输了,只剩下两套可以换洗的衣物。

塞婉公主,穷得就剩下一张脸了。

李良和魏忠的捷报送到京城时,京城已入秋了,院子桂花开了,香味四溢,夏姜芙坐在云生院的亭子里,欣赏着姑娘们排练的大戏,台词娴熟,情绪到位,每看一出她的心情便跟着起起伏伏,礼部的人在外求见夏姜芙,秋翠看戏还有会结束,和夏姜芙说了声去门外询问所谓何事。

李良是朝廷命官,不敢和后宅妇人过多接触,故而让信差转达些话给夏姜芙,秋翠听了后暗暗皱眉,送走了信差,回到凉亭里,戏到结尾,正是高.潮处,琴音骤然急促,声势如雷,夏姜芙悬着心,忍不住拍手叫好。

蓦然,琴音消,箫声毕,瞬间,恢复了安静。

秋翠稳着没出声。

夏姜芙起身鼓掌,“又精进了不少,老夫人寿辰,你们要好好表现,做得好,有赏。”

姑娘们并排站在台上,作揖道,“是。”

“下去休息吧,这两天好好养着身子,不排练了,我等你们在戏台上惊艳四射。”夏姜芙摆了摆手,姑娘们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顺着回廊,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儿,夏姜芙这才转身问秋翠,“礼部的人找我何事?”

“李大人说南蛮公主意欲来京和亲,不出意外的话和他们一道,还有......”说话时,秋翠四下瞅了瞅,见没人了才小声道,“少爷们将南蛮公主所带的银票首饰全赢到自己手里边了,南蛮公主,身无分文,进京后约莫要告状,李大人让您心里有个数。”

堂堂一国公主,扎男人堆里赌博输了还有理了?夏姜芙捻着一支花儿道,“赢的人不只是三少爷他们吧?”

秋翠点头,“同行的少爷们都有份。”

夏姜芙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南阁,秋翠知道她的意思,再次点了点头,“承恩侯少爷也在其中。”

“那就好,让承恩侯夫人操心吧,没什么事,先回府了。”柳瑜弦为陆柯意志消沉之事郁郁寡欢,眼下给她找件事做,夏姜芙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给人添堵,她驾轻就熟得很,让秋翠将消息偷偷传给柳瑜弦身边的下人,以柳瑜弦的本事,其他侯府的夫人们俱会收到消息。

怎么做,她们心里有数。

秋翠悠悠转去了南阁,不一会儿就迈着小步回来了,夏姜芙没问结果,再有两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往年老夫人要大摆筵席,她懒得操持就睁只眼闭只眼装傻充愣,今年顾泊远在,当然不会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秋风瑟瑟,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雕梁画栋的侯府也呈现处萧瑟景象,老夫人得知寿辰要大办,眉梢掩饰不住的喜色,命针线房做了好几身衣衫,试过后不太满意,颜色不够厚重,搭配的图案略显粗俗,她开库房拿了布料去京城最大的布庄,让布庄的绣娘做。

针线房里是夏姜芙的人,老夫人信不过她们,寿辰是大事,她要好好装扮番,彰显大户人家老人的和善与富贵。

追根究底,无非想炫耀炫耀。

她常年闭门不出,外边早有疯言疯语,但她有把柄在夏姜芙手里,不敢太招摇,几年过去,境况不同了,她吃斋念佛,性情淡雅,顾泊远孝顺为她办寿宴乃合情合理,她年事已高,用不着再受夏姜芙威胁。

皎皎快成亲了,夏姜芙总不好和她起争执吧,宁国公府是勋贵世家,最重规矩,夏姜芙行事稍有差池,估计会被人嫌弃。

所以,老夫人肆无忌惮是心有所依仗的,不怕夏姜芙在顾泊远耳朵边煽风点火。

为了顾越皎的亲事,夏姜芙求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对老夫人所作所为,夏姜芙表现得极为冷淡,针线房做的衣衫不好,以后就都交给布庄吧,她和管家道,“老夫人的寿辰,凡事皆顺着她,她身体可好些了?”

入秋后,天气反反复复,老夫人又病了场,是真的病了,好几天没起得来床。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宴客的茶水,糕点,菜单,老夫人做了些调整,您要不要看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夫人看着憔悴了许多,但宴客的一应细节她要亲自把关,管家也没法子,宴客的单子是顾泊远拟的,说之后顾越皎成亲也依着这个来。

老夫人,并不满意。

“我就不看了,依着她说的做。”夏姜芙不愿意管这些闲事,老夫人喜欢就自己操持吧,她乐得轻松自在。

管家见她兴致不高,心头还有桩事不知该不该说,老夫人让针线房的人给身边的丫鬟玲珑做了两套衣服,他偶然间瞅了眼,款式和颜色像极了夏姜芙穿过的,老夫人此举,不得不说别有用心。

顾泊远和夏姜芙感情好,这么多年,屋里一直没添人,不是夏姜芙不答应,是顾泊远不肯,老夫人也曾送过丫鬟来,全被顾泊远打发了,且没一个落得好下场,老夫人在寿安院过清心寡欲的日子,不就是和夏姜芙斗输了?这般想着,他觉得没有告诉夏姜芙的必要,再好看的姑娘,都入不了顾泊远的眼。

夕阳洒落,黄昏的院子,桂花像星星点缀在树梢,温柔,芬芳。

夏姜芙从库房挑了两套首饰,差人送去国公府和秦府,用不着说,给未来儿媳妇的。

顾越皎和顾越涵说亲后,夏姜芙有事没事就爱往两府送东西,有时候是玉钗,有时候镯子,质地温润,颜色明理,全是小姑娘喜欢的,夏姜芙出手阔绰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以前的人有多看不起夏姜芙,如今就有多想抱住她大腿。

夏姜芙,是京城所有小姐心目中最善解人意的婆婆,许多人挤破脑袋想嫁进侯府呢。

别人是母凭子贵,侯府是子凭母贵,顾越泽他们随着夏姜芙水涨船高,他们自己估计都不清楚,京城里,排着队做他们媳妇的人数不胜数,连两位公主都动心了,多次向太后开口,被太后训斥了回去。

夏姜芙在库房挑挑拣拣,选了几副字画,是给宁国公准备的,至于秦国舅,选了方砚台。

库房里有许多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秋翠不解,低低询问道,“夫人准备好送给宁国的礼了吗,还要挑选什么?”

“听说宁国公是雅致之人,既然来了就多挑些,留给皎皎他们三朝回门的礼。”她展开两张画轴,扫了眼就选定,让秋翠抱着,阖上盖子道,“皎皎早出晚归又晒黑了些。”

秋翠紧了紧怀里的画轴,所以,夏姜芙是觉得对不住宁五小姐才经常送东西过去的?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想法的,他们家夫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大少爷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夫人别想太多了。”秋翠有时也纳闷过,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养出夏姜芙此等爱美近严苛的性子,她听管事姑姑说过,夏老爷宠女儿,对夏姜芙言听计从,但因上阵杀敌,常年不在家,夏姜芙是跟着夏老夫人长大的。

夏老夫人不重容颜,性子彪悍,对夏姜芙出门打伞的行径极为不齿,夏姜芙到底跟谁学的?

夏姜芙怅然若失道,“我可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那未出生的孙女。”

父母长得好看与否决定了孩子的容貌,她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老天偏偏和她作对要她生了六个儿子,她只得把生女儿的希望寄托在生孙女身上了,为了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儿,顾越皎的肤色很重要。

南蛮人黑是出了名的,但他们为什么黑?大部分原因来源于父母。

她从没听说过黑脸如墨的爹娘能生出白白净净的孩子,所以,为了不拖累孙女的容貌,顾越皎不能黑。

她的想法,许多人都不懂,夏姜芙也没指望秋翠明白,她年轻时经历过许多事,她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夕阳敛尽余晖,夜烛斑斑驳驳,顾泊远和顾越皎前后脚回府,穿过垂花厅的门,二人看着通往寿安院的回廊,面露犹豫之色,顾越皎先开口,“父亲,可要去寿安院给祖母请安?”

灯火微微,顾泊远侧目,顾越皎双眸晦暗,望着远处失了神,他沉吟道,“你祖母身子乏累,怕是已歇下了,今天就i不过去了。”

顾泊远看得出来,几个儿子并非打心眼喜欢敬重老夫人,他无法说什么,老夫人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寒心,平日衙门没事,他们乐得陪老夫人周旋,近日衙门事情多,在外尔虞我诈,回到府还要应付老夫人,就是他,多少有些厌倦了。

顾越皎轻嗯了声,和顾泊远朝颜枫院的院子走,不看祖母可以,亲娘不能不看。

“娘说云生院准备出大戏,不知是什么。”聊及夏姜芙,顾越皎神色放松了许多,顾越涵成天跟着夏姜芙去云生院打转,也称赞姑娘们排的戏好看,他细问两句,顾越涵就跟他打哑谜了。

顾泊远忍俊不禁,“你娘平日里喜欢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十之八.九是依着话本子排了出戏。”

夏姜芙懒,常常要他念话本子给他听,嫌他语气不对,声音不好听,挑剔得很,眼下有人陪着她打发时间,倒也不会无聊了。

顾越皎绞尽脑汁想了想,别说,除了话本子夏姜芙真没其他乐子了,为了让姑娘们写话本子,将裴夫子都请去云生院了,不得不说,夏姜芙在云生院的姑娘们是花了心血的,写的话本子好与不好,他没看过,不予置评,但以裴夫子的能耐,下笔如有神不成问题。

父子聊了些轻松的事儿,慢慢转到了朝堂上,承恩侯在东境吃空响的事儿皇上派梁鸿为钦差去差了,如今还没消息传来,朝中不太平,顾越皎在刑部事儿多,累了一天还听老夫人抱怨,谁都受不了,他感同身受,和顾越皎往回走,“承恩侯警觉性高,知道梁鸿成不了事儿,估计会试探你我,你多留个心眼。”

“知道了。”承恩侯经营多年,在朝中地位稳固,哪怕吃空响的事儿坐实皇上也不敢动他,整个东境的安宁,还得靠承恩侯的人维护,皇上顶多罚些俸禄,不会过多追究。

要他说,皇上追查此事,有些费力不讨好,吃空响和贪污受贿无甚区别,真查出来,肯定会牵连大批官员,若不能连根拔起,此后还会出现类似的事儿,放长线钓大鱼,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防微杜渐的唯一办法。

“皇上敲山震虎,接下来几年,恐还有大动作,你娘没其他愿望,就盼着你们兄弟衣食无忧。”顾泊远意味深长说了句,都是明白人,顾越皎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南蛮已降,他拿着南境兵符已无多大用处,西南各部落也已同意签订友好合约,接下来,就是东瀛和西陇,皇上励精图治,心怀抱负,以缔造太平盛世为己任,所以,接下来,会逐渐除掉东西两境隐患,之后,就到他解甲归田的时候了。

顾泊远想了片刻,郑重道,“孩儿明白,孩子只求您和娘身子康健,其他就顺其自然吧。”

朝廷重文轻武,他们这等军侯世家,没落是迟早的事儿,百姓有衣穿,有饭吃,其他又何妨,况且,顾越皎并不是坐山吃山空的人,顾泊远和夏姜芙为他们创造了较高的起点,往后的路怎么走,还得靠他们自己。

老夫人寿宴,京城许多人家都收到了帖子,一大早,夏姜芙就起了,在梳妆台前抹抹涂涂,半个时辰收拾妥当后,就和顾泊远他们去寿安院陪老夫人用膳,老夫人大家闺秀出身,极为看重规矩,而大户人家的规矩,老人生辰这日要吃长寿面。

中午和晚上要宴客,所以吃寿面的习俗安排在早上。

他们刚走出颜枫院的拱门,老夫人跟前的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用过早膳了,让他们别过去。

听闻此话,顾泊远沉了眉,“老夫人让你来的?”

“老夫人说侯爷和大少爷日理万机,难得在府休息一日,不用太重规矩。”嬷嬷说话时目光游移不定,心头何尝不明白是老夫人故意拿捏,大喜的日子,众人皆顺着她,她就该好好配合,大清早闹这么出,不是明着让侯爷不快吗?

夏姜芙饶有意味的笑了笑,“老夫人想得真是周到,既然她说不用太重规矩,那我就直说的,今个儿的宴会让老夫人迎客吧,皎皎早出晚归累得不轻,我带他去别庄住两天,涵涵,你去吗?”

刚起床就给她下马威,夏姜芙要低了头,以后她还不得时不时折腾出些事儿来?

本来,她对办寿宴这事就不太热衷,让老夫人自己操心去吧。

顾越涵从善如流道,“去。”

嬷嬷头皮发麻,心知这下棘手了,真要让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离府,客人们上门问起,不是看侯府笑话吗?她讪讪笑了笑,“老夫人昨夜睡得晚,这会儿刚起呢,怕耽误您用早膳,故意胡邹了个借口。”

老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了,夏姜芙眉目冷淡,“那嬷嬷回去守着,老夫人什么时候洗漱好了我们再过去。”

话落,头也不会转身走了。

夏姜芙素来懒得陪老夫人做戏,但在外人跟前是给够了老夫人面子的,她若以为自己怕了,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最后谁下不了台。

嬷嬷张了张嘴,欲说点什么,但被顾泊远如锋刃的眼神一扫,吓得噤若寒蝉,唯唯诺诺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