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被拒绝, 塞婉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过来安慰巴索, “侯府忙着准备亲事, 顾六少忙无可厚非,我给他写封信你送去, 手头宽裕, 咱处事才不会慌乱。”塞婉吩咐文琴研墨,提笔将借钱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京城寸土寸金,她准备借三千两, 再置办些头套首饰, 胭脂水粉。
“你是说巴索又送信来了?”顾越流低头整理腰间玉带上的玉石, “你看看信上说什么了?”
顾越皎成亲,他要跟着接亲,针线房送来三套衣服, 他拿不定主意呢。
侍从有些为难,撕开信, 将信纸展开让顾越流自己看,“公主人生地不熟,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顾越流拽了拽玉带, 抬眸一扫,一目两行看完了信件,点头道,“确实遇着麻烦了, 但我爱慕能助啊。”他的钱都被向春搜刮走了,荷包里就十多两,塞婉开口要三千,他想方设法也凑不出来,他直起身,让侍从伺候他宽衣,琢磨道,“看在她借过钱给我的份上,我问问三哥。”
后天就是大喜之日,各院子布置得崭新锦簇,夏姜芙忙着核对心湖院的家具摆设,忙得不可开交,他是不好意思用这事劳烦夏姜芙的,只得去问问顾越泽。
顾越泽一句话,没钱。
顾越流不信,关上门,拉着顾越泽躲到屏风后,探头盯着外边,小声朝顾越泽道,“三哥,你就借我三千两吧,塞婉公主借过钱给我,我不借给他说不过去,你放心我保证不和向春说你有钱。”
顾越泽拂开他的手,低低问道,“你想娶公主吗?”
顾越流担心有人偷听,脖子伸得老长,闻言,惊诧的回过头来,“当然不想了,公主多黑多丑你又不是不知道?”
塞婉的黑和寻常不同,好比他二哥,去边关两年晒黑了不假,回府后坚持用美白膏玉肤膏敷脸,渐渐就白些回来了,塞婉也用过那些玉肤膏美白膏,一点用都没,该怎么黑还是怎么黑,连玉肤膏都拯救不了的脸,他才不想朝夕相对呢。
顾越泽抬脚走出去,“那最近别和公主走太近了,她是来京找夫婿的,历来和亲朝廷皆有合适的人选,这次朝廷却没推荐任何人,知道为什么吗?”
“想让塞婉公主自己挑?”
顾越泽意味深长顺了顺他头,笑道,“因为不管推荐谁都会得罪人,所以文武百官沉默了。”
谁都不敢牵这个头,万一不留神被对方反将一军祸害的就是自家儿子,文武百官之间默契不提及此事,只盼着塞婉公主懂人脸色,自己放弃和亲的打算,如今京城适龄的男子,差不多都定下亲事了,明瑞侯府家小姐哪怕不情愿也和裴府公子定了亲。
万一被塞婉抢了,明欣苒连裴府二公子都没有。
顾越流错愕,“塞婉公主被嫌弃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顾越泽回以一个“你以为”的眼神,推他离开,“在塞婉公主亲事定下之前,你最好别和她走太近了,文武百官素来看不起咱家,万一统一战线撮合你和塞婉公主......”
“那不是老牛吃嫩草嘛,我比公主小几岁呢。”顾越流嘴里不以为然,后背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三哥,我要像大哥那般大才成亲的,那会塞婉公主都老了吧。”
顾越泽轻轻笑道,“万一塞婉公主非你不嫁,央着皇上赐婚,你敢抗旨不遵?”
顾越流一哆嗦,“那怎么办,我不借钱给她,她会不会咬着我不放啊,在忠州城,她可是把身上的钱全借给我了呢,三哥,你帮我一回啊。”
花钱能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以后塞婉不找他就成,娶公主,太恐怖了,夜里睡醒以为身边躺着的是鬼呢。
顾越泽想了想塞婉公主的性子,不借钱给她,没准真会不依不饶缠上顾越流,他道,“这件事你只当不知,我让人去做,至于其他,往后切不可和公主走太近了。”
顾越流六神无主,顾越泽说什么是什么,回到屋,试新衣服的欢喜劲儿都没了,傍晚问顾越泽怎么处置的,钱送去了没,顾越泽说办妥了,自此他才松了口气,顾越泽办事稳妥,应该没什么后顾之忧了,私底下,他把这事和顾越白,顾越武说,提醒他们远着塞婉,尤其是顾越武,面若傅粉,容色皎然,被塞婉盯上就遭殃了。
十一月十一日,长宁侯府长子的大喜之日,夏姜芙天不亮就起了,难得挑了身庄重的靛蓝色褙子,下系着同色长裙,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珠翠满头,端庄又富贵,顾泊远看了几眼,没吭声。
夏姜芙以娇艳明媚服饰为主,今天这番打扮,看着有些别扭。
“皎皎他们在外边候着了,说给你磕头。”顾泊远拉开衣柜,挑了身藏蓝色对襟直缀,领口和袖子镶了圈金丝竹,和夏姜芙身上的图纹有些搭,他唤了身,忍不住想感慨,“皎皎成亲,咱都老了。”
“我是没看着哪儿老,你老了不少。”夏姜芙回了句,对镜整理好衣衫,兴高采烈挑起帘子走出去,“内务府的人可来了?”
因着是皇上赐婚,内务府会派官吏负责流程,用不着夏姜芙另请人。
几个儿子俱是一身红色衣衫,不过与顾越皎大红色喜服颜色有些出入,顾越皎身材颀长,五官硬朗,轮廓清晰,一身喜服裹身,愈发衬得红光满面,俊不可言,夏姜芙眯起了眼,“我儿俊美无俦,侯爷你快来瞧瞧,比你年轻时还好看呢。”
顾泊远年轻时被封为京城第一俊男,要夏姜芙说,比不过顾越皎。
顾越皎撩起长袍,屈膝就要给夏姜芙磕头,夏姜芙好笑,“你是娶亲又不是嫁出去,磕头作甚,赶紧站好,让娘好好瞧瞧。”顾越皎身上的喜服是针线房耗时半年做出来的,一针一线精致得无可挑剔,以山水为底纹,百花百鸟为明纹,金丝银丝阡陌交错,大气富贵,夏姜芙满意得不得了。
“接新娘时,好好同你岳父岳母磕头,养了十多年的闺女拱手送进咱家,莫唐突了。”夏姜芙拉着顾越皎,朝门口的秋翠招手示意传膳。
顾泊远从屋里出来,顾越流看看顾泊远,又看看夏姜芙,不知想到什么,挽着夏姜芙手臂哭了起来,“娘啊,还是别让大哥成亲吧。”
他的话落下,顾泊远两步上前将他拎了起来,“大喜之日说什么,不嫌丢脸啊。”
内务府的人还没来,这话传出去,宁国公府的人做何感想,顾泊远脸色有些阴沉。
“好了,大喜之日你凶小六做什么,他才多大点。”夏姜芙拍了拍顾泊远手,将顾越流解救下来,顺着被顾泊远捏皱的衣衫,笑盈盈道,“不成亲不行,人大了总得找个伴儿,不然上了年纪连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你大哥成了亲,过几年就轮到你了。”
顾越流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红,声音几近哽咽,“可是我不想看着娘老。”
夏姜芙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装扮,哭笑不得,“娘哪儿老了,娘年轻着呢,赶紧把眼泪擦了,内务府的人来会笑话你的。”
顾越流拂袖抹了抹泪,心头不是滋味,顾越皎低着头,上前扶过夏姜芙,“六弟别哭了,娘老了也是我们娘。”
“对啊,老了你们就嫌我丑不认我了?”
“不会的。”顾越流摇着头,背过身,抹了抹泪,他就是心头不舒服,大嫂进门,有了侄子侄女,别人就要唤夏姜芙老夫人了,明明夏姜芙看着年纪还不大呢。
“好了,别哭了,吃饭吧,去了宁国公府好好表现,别冒冒失失的给你大哥大嫂丢脸,娘在府里等你们回来。”
顾越流嗯了声。
吃过饭,内务府的人来了,笑眯眯给顾泊远和夏姜芙施礼,“侯爷,夫人,吉时到,该去宁国公府接新娘了。”
夏姜芙笑了笑,“好,今天就有劳二位大人了。”说话间,秋翠递上两个红包,夏姜芙出手阔绰,内务府的人笑得花枝乱颤,为了今天能来长宁侯府帮忙,他们是挤破了脑袋,倒不是冲着这点红包,而是传奇云生的戏,据说跌宕起伏,惟妙惟肖,就想来凑凑热闹。
夏姜芙拍了拍顾越皎肩膀,“去吧。”
顾越流肩头扛着红色大布袋,里边装的是铜板,娶亲的路上,鞭炮后要撒钱,夏姜芙装了许多,叮嘱顾越流,“多撒些,让大家都蹭蹭喜气,别节省。”
“娘,我知道的。”
顾越涵和顾泊远去门口迎客,头回娶儿媳,夏姜芙没什么经验,在二门候着,客人来了就请丫鬟领他们去园子赏花,顾家族里有许多亲戚,但忌惮夏姜芙的脾性,好几年不走动了,老夫人寿辰也只是送了礼来,今天顾越皎成亲,顾泊远给他们发了请柬,又成群结队来了,亲戚见面分外热闹,夏姜芙记不住人,将府里的老管事叫来接待她们。
族里人一改早些年的嚣张,俱笑脸盈盈围着夏姜芙,称赞她保养得好,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极为殷勤。
拍马屁的话,夏姜芙照单全收,却也不和她们多说,接下来还有许多客人,如果她和每个人都说几句,嗓子哪儿受得住,所以她只是听着并不答话,断断续续有人来,秦府的人也到来,夏姜芙顺手拉过秦臻臻,上下打量了几眼,秦臻臻穿的是她中秋节送的衣衫,身材曼妙,容色无双,好看得紧。
秦臻臻给她见了礼,没有随秦夫人往里,而是陪夏姜芙迎客,夏姜芙心头熨帖,哪儿舍得她干站着,“你去里边找位子坐着歇息,不用陪着我,我等会儿就过去了。”
这会儿不比夏天,风寒刺骨,吹久了身子受不住,况且宁国公府和长宁侯府两边开宴,京城夫人们两头走,不定啥时候来,她不会一直等着。
约莫半个时辰,她就回去了,同到场的夫人们喝喝茶,聊聊天,好些府送了消息说下午才来,宁国公德高望重,京城夫人们自要捧场,至于长宁侯府的宴席,下午来赶得上,当时夏姜芙料到这么个情形,故意将戏演出的时辰安排在傍晚,避免夫人们左右为难。
到场的人家俱是两边随了礼的,估计不想去宁国公府凑热闹才来了这边,而且小姐居多,说起近日京中趣闻,少不得塞婉公主去铺子买古玩之事,梁冲夫人道,“有人见顺昌侯府的少爷去驿站找公主,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从驿站出来,梁少爷带着塞婉公主从东街逛到西街,看来,和亲之事有眉目了。”
顺昌侯领的是闲差,没有实权,梁冲此人学问平平,被顺昌侯老夫人有些宠坏了,他日袭爵后恐怕也是个闲散侯爷,与其让塞婉公主祸害其他青年才俊,和梁冲可是再般配不过了,今明两日朝廷休沐,再上朝,礼部的人就会提及二人的亲事了吧。
塞婉公主的到来就像一把刀,悬着悬着不知会落到谁头上,顺昌侯府主动接过,满朝欢喜啊。
“还有这事?”夏姜芙笑着道,“听小六说过顺昌侯的少爷,耿直纯良,品行端正,娶公主......倒也般配。”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无不掩嘴笑,某夫人道,“侯夫人,您怕是没听说,那塞婉公主生得黑如煤炭,蜀州土匪都怕呢。”男子皆好色,塞婉公主的容貌,令许多人避之不及,梁冲自告奋勇冲上前,勇气可嘉,解救了京城千千万男儿啊。
众人捧腹大笑,夏姜芙也忍俊不禁,端起茶杯抿了口,没有接话,顾泊远说南蛮人肤色都偏黑,且以黑为美,地域差异她倒不好过多落井下石,十多岁的姑娘,从小养在黑人中间,审美自然有不同,小孩子嘛,从小接触的人和物会影响她一生,塞婉的黑,归咎于她父母,她自己是无辜的。
有夫人接话,“这事我也听说了,可惜塞婉公主住在驿站不怎么出来走动,我没见过她,塞婉公主没来京之前,大街小巷都为陆二少叫屈,说他被郭小姐耽误了,这些天,坊间的风向变了,庆幸陆二少定下门亲事,否则被塞婉公主挑中才是不幸中的最不幸呢。”
陆柯天天去城外施粥,谦谦君子,为人随和,深得百姓们追捧,偏偏有一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百姓们为其惋惜不止,如今不说这话了,郭小姐胖虽胖,唐朝有以胖为美的历史,郭小姐起码在以前算美人,塞婉公主了?从古至今,没听说过以黑为美的。
陆柯的亲事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而下就是指和塞婉定亲的那位。
这时候,庭院外丫鬟匆匆来禀,“夫人,塞婉公主来了。”
此话一出,院子里鸦雀无声,齐齐转头看向月亮形拱门外,片刻的功夫,有丫鬟领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来,为什么说身材娇小呢?丫鬟在前她在后,夫人小姐们压根看不见她的脸,被丫鬟挡得严严实实。
夫人们不由得屏气凝神,睁大眼睛望着来人,想瞧瞧塞婉的庐山真面目。
丫鬟错开身,微微躬身指向里边,塞婉抬起头,看清了院子里坐着的人,心头有些忐忑,扯扯嘴角,笑靥如花到了夏姜芙跟前,夏姜芙有些没回过神来,坐着的夫人小姐们俱露出呆若木鸡的神色:不是说塞婉公主黑如煤炭吗?一点都不黑啊,不仅不黑,明明白得很嘛。
“晚辈塞婉见过侯夫人,听说顾大少成亲,还请原谅塞婉不请自来。”塞婉依着安宁国的规矩给夏姜芙行礼,吴侬软语,瞬间拉回了夏姜芙的思绪,忙起身扶她起来,“塞婉公主客气了,请柬早发出去了忘记邀请你,还请你别嫌弃。”
她端详塞婉两眼,心头纳闷,几个儿子说起塞婉就黑丑黑丑,眼前的小姑娘,五官不够精致,但葱白的肌肤嫩滑如鸡蛋,哪儿黑了?
说话间,她招手让丫鬟赐座,塞婉坐在秦臻臻身旁,面容端庄柔和,看在众人眼里极为困惑,塞婉不是肤色黑吗?怎么瞧着比保养得好的夏姜芙还白,太不可思议了,她们怀疑眼前的人并非塞婉公主,定是有人假冒的。
于是,有人拐弯抹角试探塞婉,“听闻南蛮盛产绿宝石,不知是不是公主玉钗上的这种?”
塞婉扶了扶发髻上的玉钗,巧笑嫣然道,“不是,南蛮宝石色泽娇艳,质地晶莹,以绿宝石为之最,塞婉玉钗上的宝石色泽平平,比绿宝石差远了。”
又有夫人问,“南蛮的绿宝石价值连城,公主怎么不佩戴?”
塞婉有些不好意思,直言道,“说来惭愧,塞婉身上的财物俱在途中输了。”
顾越泽聚众赌博之事京城没人不知道的,奈何李良和魏忠粉饰太平,朝廷不予追究,此时塞婉光明正大说起输了财物,夫人们不好继续过问了,万一不小心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遭殃了,所以有夫人笑道,“听说南蛮阳光毒辣,如冬夏之分,以至于南蛮人皮肤黑,看公主粉面桃腮,肌肤胜雪,和传闻不太一样呢。”
塞婉抿着唇笑,借故喝茶不接话,眼底的得瑟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安宁国的人瞧不起她无非因为她黑,如今她肤白貌美,不信安宁国的人还看不起她。
夏姜芙看塞婉不太想回答没有多问,笑着岔开了话,夫人们犹不死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改善肤色一直是大问题,夏姜芙几十年如一日保养得好下了多少功夫?塞婉怎么可能就在短时间内换了张脸?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不过是顾越皎的大喜日子,她们不好追着个问题不放,顺着夏姜芙的话接了下去,又聊谁家大人纳了小妾,谁家少爷和谁家小姐定了亲,期间,总免不得将目光落在塞婉脸上,想看清楚她脸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塞婉故意看不见夫人小姐们的目光,心底却乐翻了天,她决定回驿站后好好感谢梁冲,他的法子太管用了。
在夫人小姐们的说说笑笑中,一个时辰过去了,外边响起了鞭炮声,夏姜芙嘴角笑意加深,已有小姐们先跑了出去,“新娘子和新郎官回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午时了。
心央院前边的走廊过道站满了围观的人,宁婉静生得国色天香,而顾越皎貌若潘安,二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随着鞭炮声临近,夏姜芙看顾越皎背着新娘从远处回廊由远及近,男男女女俱是沸腾一片,秋翠扶着夏姜芙走向门里,顾泊远已经在上首坐着了。
夏姜芙眉眼弯弯,从容走向顾泊远,理理顾泊远的领子,顺顺他的纽扣,弄得顾泊远不自在,“坐着便是。”
“长媳进门,可得庄重些,秋翠拿镜子来,看看脸上的妆容有没有不妥的?”夏姜芙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极为重视,顾泊远一只手拉着她坐下,沉吟道,“我两成亲也没见你紧张。”
“那可不一样,我两成亲我打扮给你看有什么好紧张的,今天是打扮给儿媳看的,不能有疏忽,秋翠,赶紧的啊。”
顾泊远:“......”
几十年夫妻,他还比不过个外人?
夏姜芙没理会顾泊远心头酸不酸,对着镜子细细检查番,确认妆容无误后所才稳稳坐下,等着顾越皎和宁婉静拜堂。
宁婉静头上盖着喜帕看不真切脸,绕是如此,夏姜芙乐开了花,比自己娶亲还兴奋,拜了天地后,亲自扶着宁婉静去了新房,脸上的笑刺得许多人心头不是滋味,尤其是小姐们,多想夏姜芙牵着的是她们的手啊,这么好的婆婆,哪儿找。
宁婉静头套重,夏姜芙顾忌她的感受,走得十分慢,心湖院在心央院后边,沿着影壁穿过两座拱门就是,宁婉静忍不住拿余光看夏姜芙,被她的笑鼓舞她跟着笑了起来,没有掀盖头新娘是不能说话的,她也只仅仅抓着夏姜芙手,驱散心头紧张。
“你别害怕,往后是一家人了,我让厨子备了吃食,待会先吃些。”夏姜芙将宁婉静送进屋,叮嘱她好好休息,头饰重了先卸下来,这儿是婚房,除了内务府的不会有外人来,用不着太过讲究,她坐了会儿秋翠说皇上和太后来了,她只得应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好好守着,至于宁婉静带来的人,明日再做打算。
宁婉静的陪嫁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待屋里就剩下宁婉静了,她才说道,“夫人待小姐好,但小姐不可乱来,取头饰免不了要把盖头掀了,不吉利的。”
宁婉静没有吭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和太后能来算是给足了侯府面子,要知道,宁国公府那边也只皇后娘娘送了礼而已。
太后和皇上驾到,上首的位置自然而然让了出来,夏姜芙没那么多讲究,笑容满面行礼,眉梢喜色近显,别人笑眼角露出细褶子,夏姜芙笑,则给人冰雪融化之感,太后免了她的礼,“顾侍郎才貌双全,乃朝廷栋梁之才,今个他成亲你不怨哀家来凑热闹就成。”
夏姜芙心眼小,太后是了解她的,别人来看是蓬荜生辉,夏姜芙没准就以为她宣兵夺主故意的。
“太后说的哪儿的话,您能来是越皎夫妻二人的福气,这回是臣妇思虑不周没给您下帖子,以后越涵越泽他们成亲,臣妇一定不会忘。”
六个儿子,成亲都能得太后的助阵的话,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太后听出她的意思,“你倒是想得美。”
“臣妇不止想得美,长得也美。”
换作外人,谁敢在太后跟前没皮没脸说这些话,偏偏夏姜芙是个目中无人的,太后说一句她接一句,乍然间听着刀光剑影,暗流涌动,听多了就只觉得太后和夏姜芙感情好,因为只有感情好的二人才敢互相挤兑而不伤了和气。
下人们开始传膳了,顾泊远带着顾越皎敬酒,娶亲的酒席是要从中午喝到晚上的,宁国公府热闹,长宁侯府并没多少人,至少,女客远远多于男客,夏姜芙和太后皇上一桌,没有丁点拘束,该吃吃该喝喝,太后见她这样胃口全无,问道,“怎么不见新娘子出来?”
“她在屋里,太后想见的话待掀了盖头饮了合欢酒,我让越皎带她过来给您磕头,您出手大方,不会亏待她的。”夏姜芙笑着开口说了句,太后默默低头吃菜不吭声了,半晌,又忍不住道,“何时演戏?”
“傍晚,好些人家中午在宁国公府用膳下午才过来,晚膳后,看完戏放鞭炮,太后以为如何?”
“不如何,哀家难得出宫,晚了不太好,待会就让姑娘们演戏。”太后此话极为强势,夏姜芙抬头瞄了眼她,看看天色,点头应承下来,大喜之日,她懒得和太后争执,至于其他夫人们想看戏,大不了明天在云生院再开一场。
晌午过后,所有人都去阁楼看戏了,心湖院显得静悄悄的,掀了盖头饮了酒,顾越皎还得去阁楼陪客,匆匆几乎话就走了,到门口时遇着秋翠,“大少爷,夫人说阁楼有她和侯爷,您陪大少夫人说说话,不用过去。”
顾越皎面色微红,回眸看了眼大红色窗户,慢悠悠退了回去。
他和宁婉静接触不多,坐在桌前,不知说什么,见她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指着头饰道,“要不要先换下来?”
宁婉静略有犹豫,顾越皎看出她的意思,上前执起她的手,宁婉静颤了颤,脸色绯红,对着镜子,慢慢取凤钗步摇,顾越皎伸手帮她,动作熟练,没有勾着宁婉静一根头发,宁婉静不由得好奇,“你以前是不是做过?”
“娘整天坐在梳妆台前折腾许久,以前好奇帮忙戴过。”顾越皎动作认真,取下步摇,吩咐外边丫鬟打水让宁婉静洗漱,“你昨晚睡没睡?”
宁婉静心头不解,看着镜子里那张俊俏的脸,诚实道,“躺了会儿但睡不着。”
要嫁人了,她心头忐忑不定,加之母亲和她说的话,心思起起伏伏哪儿睡得着,天不亮就要起来洗漱梳妆,更没功夫睡觉了,其实不只昨晚,她好几晚都睡不着,心头害怕又有些憧憬。
“那待会你睡一觉。”顾越皎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在宁婉静发间,有些痒。
“不合规矩吧。”宁婉静说道。
“咱家没什么规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对自己好就行。”顾泊远终于将头套都摘下来了,见嬷嬷端着水盆进屋,他退回桌边坐下,看着宁婉静洗漱,宁婉静和她娘有些相似,拂水洗脸动作慢吞吞的,盆边挂着三条巾子,一条擦手,一条洗脸,一条擦脸,据说他爹以前还为此发过火,那会顾泊远还没娶夏姜芙,在赈灾的路上,夏姜芙在河边洗脸,动作慢条斯理,顾泊远急着赶路要将夏姜芙丢在路边,但先皇说什么不肯,硬要所有人等着,夏姜芙硬是拖延了半个时辰,当晚露宿荒野,惹得许多人抱怨,第二天启程经过前边客栈听说夜里土匪抢劫,杀了许多人。
夏姜芙说她带大家躲过一劫,顾泊远直接甩手走人。
说起陈年旧事,他娘的原话是,“千万别嫌弃女子动作慢,女子动作要是快,就用不着十月怀胎生孩子了,一天一个不就很好?”
宁婉静被顾越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嬷嬷招手叫门口的丫鬟端着水盆出去,站在一侧,纹丝不动。
顾越皎低声道,“你睡吧,下午不会有人来了。”
“不用。”宁婉静瞄了眼嬷嬷,她想和顾越皎说会话,外边关于侯府的传言太多了,顾越皎为人如何她知之甚少,夫妻本一体,多多了解有利于以后相处,她顿了顿,唤嬷嬷,“郑嬷嬷,你让丫鬟将我装衣服的箱子抬进来吧。”
嬷嬷抬了抬眉,视线落在宁婉静素净的脸上,想说青天白日顾越皎混在屋里不合规矩,依着京城风俗,新郎官要在前边待客,天黑时才回屋洞房,顾越皎坐在这,万一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儿,外人只会怪宁婉静媚惑人,落下不好的名声。
但当着顾越皎的面,她不能不给宁婉静面子,福了福身,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宁婉静心头自在了些,起身坐在顾越皎对面,为他倒茶,“听说传奇云生的姑娘们演技一流,很受夫人小姐们欢迎。”
二人亲事定下,除了老夫人寿辰,她几乎没出过国公府,绣嫁衣,学主持中馈,整天有忙不完的事儿,老夫人寿辰她看过两场,确实与众不同。
“嗯,听娘说,好些夫人们下帖子过府演戏,前边娘应承下来,后边的拒绝了。”夏姜芙要将云生院布置成戏园子,夫人小姐们可以去云生院观看,给得起银钱就成,“姑娘们身份敏感,去府邸有诸多不便,娘总不能常常盯梢,就在云生院也好。”
之前姑娘们去某府上,有人借酒装疯讽刺戏台子上的姑娘和某大人关系不清不楚,暗指夏姜芙栽培姑娘们是圈钱以及抓住大人们嫖.娼的把柄,那件事闹得不太愉快,夏姜芙当即改了主意,在云生院演戏,不管谁看戏都去云生院,出了事,会有云生院的人负责处置。
“夫人才智过人,母亲看了几场戏也开始挑人演戏了,只是丫鬟们语气硬邦邦的,说话细声细气听不清楚,母亲便歇了心思。”夏姜芙带起了股热潮,大户人家都自己挑丫鬟演戏说书,但效果甚微,丫鬟们唯唯诺诺,说书跟背书似的,语气平平,没有波澜起伏,全然没有云生院的姑娘们生动。
顾越皎端起递过来的茶杯,抿了小口,“岳母要是喜欢,可以让姑娘们去国公府,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宁婉静小脸一红,“那下次回府我和母亲说。”
两人聊了许多,宁婉静瞌睡全无,顾越皎为人没有想象中的死板,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儿,逗得宁婉静开怀大笑,窗外微风轻轻吹过,无声无息。
与心湖院的温馨和谐不同,阁楼忽然闹了起来,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呼,沉浸在姑娘们表演的夫人小姐们身躯俱是一震,禁卫军迅速将皇上他们的桌子围了起来,大喊抓刺客,一时间,兵器嚯嚯嚯的声音盖住了姑娘们卖力的演出声。
夏姜芙:“......”
众人循声望去,只看见穿着蔷薇花色的姑娘捂脸跑了出去,交头接耳一问才知道是塞婉公主。
夏姜芙起身,让大家继续看戏,派秋翠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太后斜着眼,前边是她在云生院看过的,比起看过的戏,她更想知道塞婉发生了什么,和夏姜芙道,“塞婉公主是南蛮公主,作为友国,礼数上不能怠慢了,来人,将塞婉公主领过来,哀家亲自问问发生了何事。”
太后关心塞婉乃彰显皇家友好宽厚,向安宁国周围的小部落表达安宁国皇家的态度,夏姜芙没阻止,坐在位置上,继续看戏。
倒是皇上眼眸动了动,“母后,塞婉公主的事儿儿臣交由礼部,您还是别......”
“礼部做事循规蹈矩,塞婉千里迢迢来京水土不服,又在蜀州遭遇土匪,为了表示关心,哀家也该问问。”太后坚持,朝身后的宫人摆了摆手,庆公公浑身一颤,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太后不小心点了他的名字。
皇上暗暗倪了庆公公眼,叫太后身边的嬷嬷去领塞婉,他拉着凳子,朝旁边挪了挪,微微闭着眼,塞婉公主的那张黑脸他是见识过的,希望太后承受得住。
禁卫军收了兵器,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还未站好,只看一张黑白皲裂脸骤然浮现,禁卫军吓得跳了起来,“鬼啊。”
声音粗噶悲壮凄切,戏台子上的姑娘们皆了下来,所有客人不约而同转身,回眸。
然后,惊心动魄的画面出现了,一张惨白恐怖的脸漂浮在空中,皮肤裂开,露出黑黝黝的骨肉,阴森,恐怖,所有人惊慌失措从椅子上跳起,四处乱窜,嘴里惊呼着有鬼,你挤我我挤你,好些人被绊倒在地,许久爬不起来,胆小些的小姐径直晕厥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塞婉:“......”
她搓了搓脸上的面粉,露出一大片肌肤,脆声道,“别惊慌,我是塞婉公主,没有恶意。”
惊叫声持续响起,“鬼啊,有鬼啊。”
梁冲是当事人,他急忙跑向塞婉,扯着嗓门道,“我作证,真的是塞婉公主。”
人群安静了,地上的人战战巍巍爬起来坐好,目光直直平视着戏台子,不敢再转过身来。
太后:“......”
“罢了,礼部清闲太久了,塞婉公主的事儿就交给他们负责吧,哀家年纪大了,不宜操劳。”
夏姜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