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 十几年前夏姜芙就问过他,他是大夫, 把脉抓药在行, 生孩子的问题上无能为力,而且如果大夫就能左右生男生女的话, 寻常百姓人家只怕不会要女孩了, 世道不乱了套?他摇摇头,如实道, “从未听说过。”
想到夏姜芙的身体,他顿道, “容下官直言, 夫人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年轻时, 生孩子之事,还是细细考量吧。”
夏姜芙身体如何他是清楚的,看着康健无碍里边却极为虚弱, 顾泊远顾忌她的身体,一直在吃避子药丸, 夏姜芙怀孕的机会不大,何况以她的年岁怀孕恐怕也承受不了,夏姜芙生孩子就是用命搏, 犯不着,他试着宽夏姜芙的心道,“六位少爷乃人中之龙,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气, 夫人又何须执拗生女。”
说起来,夏姜芙算是院正见过最奇怪的女子了,母凭子贵,出嫁女子谁不是盼着生个儿子坐稳正妻位子,夏姜芙倒好,整天千方百计想生个女儿,为了此事,怀孕时没少找自己把脉,结果六胎,全是儿子。
要不是亏了身子,非得生个女儿才罢休,外人只看到夏姜芙多子多福,侯夫人的地位牢不可破,却不知夏姜芙想生的是女儿,为了生个女儿,求生拜佛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可惜事与愿违,儿子都成亲了也没盼着女儿来。
“我是没办法了,这不盼着皎皎他们吗。”屋里有些热,夏姜芙推开半扇窗户,低低道,“我想着他们要是生个女儿,模样肯定好看。”
顾越皎风神俊秀,宁婉静姿容似雪,二人生下来的闺女该是何等天人之姿。
院正:“......”
果真还是为了美。
“顾侍郎和少夫人年轻,会有女儿的,即使没有,这不还有二少爷,三少爷吗?”六个儿子,总能生出闺女来,要是皆生不出闺女,只能说长宁侯府风水好。
他这么说,夏姜芙心头舒畅许多,六个儿子,总有能如自己心愿的吧,时间早晚的问题,她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挑貌若天仙的媳妇,等着抱孙女即可,想着她便有些坐不住了,问道,“院正大人可听说过谁家小姐容貌出挑,十五六岁左右的?”
院正面露惊恐,这是自己生不出来准备动手抢别人家的了?闺阁小姐,大多养在深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是男子,哪儿知道深闺之事,坚定的摇了摇头,放下茶杯就准备走人,要是被人误会他和夏姜芙同流合污就遭殃了。
天飘着小雪,院正大人的背影又急又快,夏姜芙回过神提醒丫鬟赠伞时,院正已走出院墙不见踪影,夏姜芙愣了愣,让夏水把管家找来,问问正门前的小姐们怎么样了,都是千娇百宠的小姐,别伤着了,大冷的天,伤口愈合得慢,受了伤遭罪的还是自己。
夏水俯首称是,慢慢退了下去,夏水刚离开,闻讯而来的宁婉静就进了屋,边解下披风边问道,“母亲,听说院正大人来了,您哪儿不舒服?”
心湖院离得有些远,她收到消息时正和铺子的管事说话,国公夫人给她的陪嫁铺子在西岳胡同,她想卖了在云生院周围买间铺子,顾越泽的晋江书铺日进斗金,客人络绎不绝,她寻思着在旁边开间茶水铺,比西岳胡同的铺子挣钱多了,说到一半,丫鬟急匆匆来说夏姜芙不好了,院正大人在颜枫院诊脉,她惊慌得套上披风就出来了。
路上细问丫鬟,丫鬟说得不清不楚,京城许多府里小姐在门口候着给夏姜芙请安,顾越白和顾越武从翰林院赶回来等等,她愈发慌乱,夏姜芙是府里主心骨,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侯府还不得乱翻了天。
吹了冷风,她小脸乌青泛白,神色焦急,黑白分明的眸子盛满了担忧,领子的细绳被她拉扯得成了死结,她掸了掸肩头的雪花,直接走向夏姜芙。
这就是夏姜芙想生女儿的原因,长得美,心地还善良,她上前拉着她的手,咧唇笑道,“我没事,有些问题想请教院正大人,谁知道里里外外传我不好了。”
宁婉静的手凉,夏姜芙推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差丫鬟拿剪刀来将绳子剪了。
“您没事就好。”宁婉静悠悠舒了口气,顾越泽今日不在家,府里就她们婆媳两,夏姜芙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顾泊远和小叔子们回来不会给她好脸,没准还以为她做了什么惹得夏姜芙不痛快呢,心湖院多是她的人,打听不出府里的事儿,以至于消息滞后,顾越白回来了她才听到消息,侯府的规矩可想而知有多严苛。
同样的事在国公府,早就嚷嚷开了,任何风吹草动,不消一刻各院子都会收到消息。
“是不是吓着你了,小四小五以为我不好了呢。”夏姜芙唤丫鬟拿个热手炉出来,“你先暖暖手,喝口热茶,往后再遇着事儿别着急过来,天寒地冻的,出门记得抱个热手炉,我真要有事用不着下人打听也会先告诉你。”
夏姜芙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搭着薄薄的毯子,给宁婉静倒茶,问起心湖院人手的事情来。
布置院子时,怕宁婉静多想,她往里安排的都是些粗使活计丫鬟婆子,至于其他,由宁婉静自己分配,她方才看宁婉静身边跟着的人是个三等丫鬟,哪儿能近身服饰宁婉静,“你有什么事别不好意思开口,心湖院的人不够,我让管家挑些机灵点的丫鬟过去伺候。”
这件事她提过一次,但宁婉静似乎没有往心里去。
“郑嬷嬷盯着,她们过几日就得空闲了,用不着再派人来。”她陪嫁有不少,有两人一直服侍她,四名送去做护膝的是国公夫人赠的,心高气傲有些不懂规矩,她不立个规矩,往后只会闹出祸事来,不差人手。
热乎乎的茶端上来,夏姜芙止了这个话题,丫鬟拿着剪刀来,咔嚓声剪断绳子,宁婉静将披风交给丫鬟,丫鬟找了针线活,重新缝制绳子,索性来了,宁婉静不着急回去,陪夏姜芙说着话。
屋里暖烘烘的,宁婉静说着小时候的趣事,逗得夏姜芙喜笑连连,夏水在外边都听到了,不由得望了眼边上的顾泊远,提着裙摆,先进了屋,“夫人,侯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顾泊远没有撑伞,发梢压着细细的雪花,眉间罩上了层冰霜,梁鸿在回京途中遇刺受了轻伤而护送他回京的承恩侯长子则身中数刀,承恩侯怀疑他暗地搞的鬼,弹劾他拥兵自重,党同伐异,皇上命他离京彻查幕后真凶,走出宫门就听人在议论夏姜芙请院正过府之事,以为夏姜芙身子不太好,路上遇着院正,结果令他哭笑不得,生女不生男,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宁婉静欲下地给顾泊远请安,被夏姜芙挡在了前边,“坐着吧,都是一家人不碍事的。”
三人成虎,府外的小厮丫鬟们人云亦云,哪儿管是不是真的,夏姜芙慢悠悠穿鞋下地,顾泊远让她坐着,“我和涵涵回来瞧瞧,路上遇着院正问清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别多想。”顾泊远披着大氅,在门边站着,没有往里走,身上卷着些雪花入室,瞬间融化成水滴落在地板上,顾泊远道,“梁鸿在城外遇刺,皇上命我彻查,我和涵涵出京一趟,五六日才能回来。”
夏姜芙蹙了蹙眉,想说点什么,开口转为了叮嘱,“你小心些,承恩侯疯狗乱咬人,你别帮了忙还惹得一身腥。”
吃空饷的事儿真相如何,朝中大臣心知肚明,碍着没有证据不提罢了,陆敬直销毁证据以为万事无忧就太天真了,梁鸿去东境只是个幌子,皇上私底下还派了人去且已经拿到了证据,万一承恩侯狗急跳墙的话,顾泊远和顾越涵出京就凶多吉少了。
承恩侯没胆子杀顾泊远和顾越涵却会威胁他们,在承恩侯眼里,京中赫赫威名的武将只有两位,他和顾泊远,顾泊远肯为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的话,吃空响的事儿影响不会太严重,所以陆斐受伤她怀疑是承恩侯的把戏,先转移众人注意,引顾泊远和顾越涵出城谈判。
心思转了转,她朝顾泊远道,“涵涵就不去了吧,他抓了涵涵威胁你怎么办?”
顾泊远嘴角抽搐了两下,沉着声道,“陆斐的伤势我看过了,不是承恩侯的人所为,你想的事儿不是发生的。”
陆斐昨晚连夜被送进城,太医院的太医去看过了,腹部四刀,背部三刀,大腿和小腿还有利箭,对方冲着他的命来的,真要是承恩侯的意思,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夏姜芙哦了声,穿上鞋子,进屋提了个布袋出来,展开布袋,里边是各式各样细针,眨眼瞧着和大夫手里施针没什么两样,夏姜芙交给顾越涵,“你带在身上,真要被抓了别反抗,时务者为俊杰,稍微再慢慢想办法。”
顾越涵俊脸僵了僵,他要记得不错,他屋里还有一套呢,两年前和顾泊远外出打仗夏姜芙给他的,他没用来杀过人,反而给军营的大夫救过人的命。
“娘,我用不着。”
“拿着以防万一,你爹我是不担心的。”夏姜芙将布袋塞进顾越涵手里,大致说了下用法,顾越涵无法只有带在身上,而旁边的顾泊远亦脸色沉了沉,夏姜芙不担心他不是信任他,而是他不小心受伤或者没了命,侯府就是她的了,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拦得住。
夏姜芙嘴里没说过什么,但和他想的差不多。
不得不说,顾泊远是了解夏姜芙的,这不他前脚出门夏姜芙后脚就派人备马车,要带着宁婉静去别庄泡温泉,侯府的别庄建得低调奢华,好几座温泉池,什么花瓣浴都有,早先她就想带宁婉静去了,顾越皎休假在家,她不好意思撺掇宁婉静走,后来则是顾泊远忙,不肯让她单独出城,说年关将近,四处不太平。
此时顾泊远不在,没人能拘束她当然要去别庄小住几日了。
宁婉静听说泡温泉有些心动,国公府在京郊也有别庄,可惜没挖出温泉来,一年四季,庄子里会送许多蔬菜瓜果野物,她一次都没去过,国公府规矩多,她养在闺阁,哪儿能到处走,何况国公夫人不是她亲母,有些事更不会提了,从小到大,除了参加宴会,她没离开过京城,眼下有机会,她舍不得错过。
“母亲,我们去住几日?”宁婉静琢磨着回院子收拾几套衣衫,顺便和掌柜说说买铺子的事儿,国公府陪嫁的铺子长年都是亏钱的,她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卖了了事,随着晋江阁建成,云生院周围随之繁华起来,铺子买在那边不亏。
夏姜芙不假思索道,“侯爷他们回来看侯府没人自会去别庄寻我们的,住五六日吧,刑部事儿多,皎皎是去不了了,我让人把越泽他们衣衫收拾好,我们先过去,他们忙完傍晚过来。”
宁婉静点了点头,领着丫鬟回了心湖院,掌柜的坐在偏厅,心头忐忑不安,这间铺子长年累月入不敷出,宁婉静卖了是明智之举,可是铺子是国公夫人的,卖了的话,他怎么跟国公夫人交代。
这时候,门口传来丫鬟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大少夫人。”
掌柜拉回思绪,端起茶呷了口,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宁婉静转头吩咐丫鬟进屋收拾行李,完了踏进屋,和掌柜道,“铺子我是铁了心要卖的,地契在我手里,买卖任由我作主才是,你要不想做了,可以回国公府找国公夫人给你另安排差事,要是想留下,就依着我的话做。”
掌柜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宁婉静不逼他,摆手道,“你先回去吧,将店铺转卖的消息放出去,至于其他,你想好了再来府里找我。”
国公府陪嫁了四间铺子,三间是亏钱的,她不像国公夫人主持中馈,成百上千两银子随便往里砸,她开铺子以盈利为主,不能赚钱了关了再开。
掌柜心下惴惴,毕恭毕敬施礼后走了出去,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遇着郑嬷嬷,国公夫人身边的老夫人,她正低头问话,“小姐要收拾行李,她可是要出门?颜枫院那边有什么消息没?”风吹起郑嬷嬷厚重的裙摆,微微浮动了下,掌柜踟蹰片刻,低头走了过去。
郑嬷嬷皱着眉,脸色阴沉,余光扫了眼边上暗色衣袍,没有留意,戳着丫鬟脑袋道,“说话啊?”
昨日国公夫人还让她好好服侍宁婉静,长宁侯府门第比不过国公府,奈何夏姜芙有本事得先皇和皇上偏颇,长宁侯府再繁荣几十年不是问题,这几十年,要将长宁侯府捆紧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万一要长宁侯府帮忙的时候两府僵硬,长宁侯府明哲保身,撇弃国公府就是她陪嫁嬷嬷的过失了,她明白国公夫人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无能为力,宁婉静并不信任她,许多事宁肯使唤侯府的家生子也不和她说,成天派给自己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心湖院,她对其他院子里的事儿一无所知,以往在国公府花钱就能打听到消息,但在侯府一点用处都没有,银子花了,人家只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对受器重的嬷嬷来说不是好事。
下人如何才能得珠主子器重,便是在主子开心的时候锦上添花,在主子烦躁郁闷的时候出谋划策为其排忧解难,而做到这两点,最重要的是消息,有了消息渠道,你能比其他人更早得到消息,来了侯府,她什么都是最后收到消息的,顾越白和顾越武从衙门回来都赶在她前边。
这点让郑嬷嬷非常不安。
丫鬟被戳得眼眶泛红,小声道,“夫人说带小姐去别庄住几日。”
“别庄?”郑嬷嬷眉头拧得更紧了,长宁侯府的别庄有几座温泉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去别庄了,“夫人的身体如何?”
“好着呢。”丫鬟悻悻然低头答道。
郑嬷嬷思忖片刻,摆摆手,淡淡道,“快去服侍小姐,机灵点,别被群外人比下去了。”
丫鬟白着脸,低眉顺目走了。
郑嬷嬷抬起头,便看见假山旁的一抹人影,瞧着有些熟悉,她快步追了上去。
夏姜芙和宁婉静出门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儿了,管家指挥着下人在洗地,小姐们离开后,地上留下许多红红绿绿的颜色,瞧着脏兮兮的,扫帚扫不干净,只有用热水冲,热腾腾的烟雾萦绕在门前,夏姜芙哈了口气,招来管家说话,“往后再有今日的情形,你将小姐们悉数领进院子,里边宽敞,打架才放得开手脚。”
且不会传出去坏了名声。
管家点了点头,心里认同,正门是侯府的脸面,小姐们要是三天两头来打架,下人们天天洗地都来不及,既然这样,迎进府由她们折腾,一个月洗一次地,省心又省力,故而他道,“老奴命人将垂花厅旁边的屋子布置出来?”
夏姜芙嗯了声,补充道,“桌椅花瓶换木质的,摔不坏,小姐们矜持斯文,别不小心伤着了。”
地面干干净净的,夏姜芙不忍踩下去,让车夫将车赶去侧门,她和宁婉静从侧门出去。
被领回府的小姐们犹不甘心,明明她才是最好看的,结果被抹成了花猫出尽洋相,小姐们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说还挨了训斥,在门口动手动脚有失大家闺秀风范,哪儿丢的脸面得去哪儿找回来,小姐们被逼着来侯府向夏姜芙赔罪。
知晓夏姜芙身体无恙,小姐们心里石头落地,重新梳洗梳妆,从发梢到脚趾,精致得无可挑剔,浅笑盈盈到长宁侯府门前,娇柔着声求见夏姜芙。
然后,身后传出许多道女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上午干过一架的小姐们又在侯府门前不期而遇,你嘲笑我我挖苦你,言语如利刃,蹭蹭蹭直入对方心窝,说着说着又要动起手来,管家闻讯而来,眼瞧着场面又要一发不可收拾混乱,刚洗的地,水渍都还没干呢,他急忙大声道,“诸位小姐请随小的这边走。”
争闹不休的小姐们瞬时寂静,认出是侯府二管家,怒气冲冲的脸上瞬时换上了笑容,挥舞着手帕道,“侯夫人是不是要见我,我就知道,整个京城侯夫人眼光最好。”说话间,垂眸嫌弃的撇嘴,“你们继续吵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待她讨了夏姜芙欢心看她们还不乖乖打道回府。
“少自作多情了,侯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还是将嘴角的痣去了再说吧,侯夫人想见的是我。”话落,大红色披风的小姐朝门边走了一步,脚还未落地,她身后的小姐们便伸手将她拉住,嘲讽道,“侯夫人目下无尘,你将手背上的痣去了再说。”
于是,纷纷朝门口走,二管家担心她们又吵起来,拔高音量道,“诸位小姐都能进府,别急,慢慢来......”
话未说完便被忽然凶猛跑过来的小姐们挤到了边上,诸位小姐提着裙摆,睚眦欲裂面露凶光,双手左推右拦的往里挤,二管家张嘴劝她们注意脚下,一个字还没说呢,侧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疼得他眼眶泛泪,事情还没完,紧接着他被更粗鲁的力道挤得摔倒在地,双手撑地欲爬起来,咔嚓声,一双两双鞋从后背踩过,疼得他嗷嗷直叫。
侍卫们看这个阵仗,都不敢上前搀扶,以小姐们的煞气,谁过去谁和二管家一个下场。
想想都觉得疼,面面相觑眼,默契的立在原地,身形如松,岿然不动。
片刻的功夫小姐们才一窝蜂涌全进大门,地上的二管家顺着门慢慢爬起身,手扶着腰,鼻青脸肿指着左边走廊,声嘶力竭的喊道,“左边,请诸位小姐左边走啊。”
夫人和少夫人去别庄了,她们使出吃奶的劲儿挤进府也没法子啊。
侍卫看他腰好像不好,搀扶着他往里走,体贴询问,“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衣服后背的颜色染成了泥色,一个个脚印都蔓延至二管家脖子了,侍卫浑身打了个哆嗦,该有多疼啊。
二管家嘴唇都气歪了,摆摆手,示意不用,难怪福叔躲得远远的使唤他来,分明是早料到这副场景了吧,他龇牙咧嘴动了动腰,疼得他直吸气,弯着上半身不敢再乱动,扭头朝侍卫道,“好像闪着了,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夏姜芙出门了,过几日才回府,小姐们听说后仍然兴致不减,坐在厅里,夸夸墙壁上的挂画,赞赞桌上的茶具,仿佛那些就是夏姜芙本尊,变着花样夸,语句都不带重复的,二管家和侍卫站在门外走廊嘀咕,“小姐们是不是不太正常,都说夫人不在,怎么还不走?”
侍卫朝屋里瞅了眼,附和道,“你看见小姐们拿着杯子笑了吧,说夫人特意为她们准备的,定是中意她们当儿媳。”
明明是怕瓷杯摔坏才换的木质杯子,怎么就是千方百计讨好她们准备的了?而且瞧着小姐们脸上的笑,跟中邪了似的,太魔怔了。
二管家腰疼得厉害,招待小姐们的事儿交给了管事嬷嬷,他看完大夫抓了药,熬了喝完天都快黑了,他差小厮瞧瞧厅里的情形,结果一个都不肯走,二管家无法,只得强忍着痛来瞧个究竟,管事嬷嬷站在门口,跟石雕似的,身形一动不动,天色昏暗,走廊渐渐亮起了灯笼,小姐们无动于衷是想在府里过夜?
“要不要为她们准备晚膳。”两个时辰过去,小姐们依然兴致高涨,坐在椅子上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没有走的迹象。
嬷嬷眼神直视前方,脸上不苟言笑,“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们不见着夫人的面是不会走的。”
四少爷和五少爷听说府里有小姐,大门都没进就骑马去别庄了,三少爷这会儿不见人影,用不着说肯定也在别庄,偌大的侯府,只有未归家的大少爷,二管家靠着梁柱缓解腰间疼痛,有些抱怨道,“哪有闺阁小姐留宿别人府上的,我给她们府上送消息。”
大夫说他上了年纪,不好好养着的话以后腰就废了,他哪有空闲天天和应付她们,他转头望了眼屋里,小姐们中规中矩坐在凳子上,双腿直直弯曲,手搭在膝盖上,他有些纳闷,“她们没打起来?在门口时一言不合的架势,还以为她们会打呢。”
嬷嬷面不改色“打,怎么没打,我给拦住了。”
“你拦得住这么多人?”小姐们看似柔弱,真动起来可不是软柿子,嬷嬷出手阻拦就没受伤?心里想着,他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嬷嬷,鬓前的头发有些乱,领口有些褶皱,其余还好。
“我用嘴吼她们。”
“你吼什么了?”
“咱家少爷温润如玉,最讨厌刁蛮任性的小姐,要打架就回去。”
二管家无奈,他宁肯她们打一架各回各家算了,赖在侯府是什么意思?想着人是他引进来的额头就突突跳得厉害,夏姜芙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他们不能跟着撒手不管啊,还得问福叔拿主意,实在不行就告诉她们夏姜芙去别庄泡温泉了,想要见夏姜芙的话自己去别庄。
夜幕低垂,漆黑的天空无风无月,二管家郁郁的去找福叔,拐过一条岔路,前边小径传来下人喊大少爷的声音,他扶着腰慢慢走过去,双手作揖道,“大少爷回来了。”
顾越皎注意到他动作僵硬,淡淡道,“起来吧。”
二管家挺了挺背,动作急了拉扯到腰,瞬时哎哟声,腰直不起来了,“大少爷,老奴闪着腰了,起不来。”
顾越皎眉峰微蹙,招小厮扶他回去休息,二管家感激涕零但他不能回去,苦着脸解释道,“老奴找大管家说话,厅里边坐着许多小姐,天色已晚,她们留宿的话恐怕不太合适,想问问他的意思。”
“许多小姐?怎么回事。”
回想自己今天的遭遇,二管家总算找着个倾诉的人了,老泪纵横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他添砖盖瓦将小姐们争先恐后拥入侯府的场面描绘得惊心动魄,“老奴摔倒在地,嘴里直提醒小姐们稍安勿躁,谁知她们怕被人捷足先登,一脚踩上老奴后背,将老奴当成踏脚石,一下两下的踩,老奴想告诉她们,踩着老奴过去也见不着夫人的面啊。”
可怜他的腰,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福叔骗他小姐们性情温和,他出面接待肯定会得许多赏钱,骗人,纯属骗人的。
“你回屋歇着吧,我让福叔将她们打发了。”顾越皎丢下这话,继续往内院走,随即想到夏姜芙她们去别庄了,步伐顿了顿,问道,“夫人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二管家正为将福叔拉下水沾沾自喜,闻言回道,“侯爷回京夫人和少夫人估计就回了。”
顾越皎嗯了声,这才抬脚走了。
福叔不得不出面,绞尽脑汁费了三寸不烂之舌才将人打发了,送到门口时,听小姐们说明日再来,他头都大了,还是笑盈盈将人送走再说,进府做客容易,进门做少夫人就难了,他家夫人的眼光,没有副倾城如画的皮囊别往跟前凑,否则是自取其辱。
隔天天一亮小姐们就来了,化着精致的妆,肤白如葱,看得二管家有些眼花,不是他小人之心,从塞婉公主往脸上刷面粉后,铺子里的面粉翻了一倍的价格,好面粉都被小姐们买回府刷脸了,甚至有掌柜为了博人眼球,特意标注塞婉公主买的他们铺子面粉。
面粉生意火爆。
来者是客,他命厨房好茶好点心供着,午时过半,厅里坐满了人,人数明显比昨天多了不少,他问了福叔,将膳食安排在垂花厅,不过厅里的花瓶茶杯会摔碎的全收了起来。
长宁侯府门庭若市,塞婉听说许多小姐去侯府守着有些着急,和巴索商量着去别庄堵夏姜芙,求夏姜芙答应她和顾越武的亲事,巴索听得直摇头,“公主,要不是长宁侯咱不会被逼投降,您怎么能嫁给皇室仇人呢。”
他以为塞婉中意的是承恩侯府二少爷,塞婉进宫后他就手舞足蹈准备她的嫁衣,结果倒好,塞婉想嫁给顾越武,还被皇上当众拒绝了,亲事没了着落还得继续待下去,南蛮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万一皇上和娘娘遇着危险,他们怎么办。
他劝道,“公主,长宁侯府几位少爷不是泛泛之辈,您就别招惹他们了,依奴才看,承恩侯二少爷相貌堂堂,品行端庄......”
塞婉眨了眨眼,拿掉眼睛上盖着的棉巾,“可是他已经和人定亲了。”
陆柯彬彬有礼,为人随和,确实是个好人,但他和郭家小姐有亲事在前,她难道入府做姨娘,不可能的事儿。
“什么?”巴索一脸错愕,“二少爷定亲了?”
他派人打探承恩侯府的事儿,没说陆柯定亲之事啊,对了,他好像没让人打听陆柯是不是说亲了,他猛拍自己脑门,“差点出了大事,公主怎么知道的?”
塞婉继续将棉巾搭在眼睛上,梁冲说沾水的棉巾搭在眼睛上会减少皱纹,但凡能变美的法子多困难她都会试试,她靠在榻上,缓缓闭上眼,“梁冲告诉我的,他不是来找过我吗,遇着我和陆柯一起,私底下与我说的。”
梁冲说陆柯未过门的妻子肥厚丑陋,乃京城第一丑女,陆柯的这门亲事是他自作自受。
说起梁冲,巴索想起桩事来,梁冲跑来找塞婉让塞婉嫁给他,梁冲性子不坏,父亲又是顺昌侯,祖母是长郡主,他也算皇亲国戚,他要是做了驸马爷,皇上和娘娘不会反对的,因此他提醒塞婉道,“公主,梁少爷不是想娶您吗,不如您应了他,偌大的京城他肯借钱给您,心里该是有些喜欢您的。”
烛台上的火滋滋响着,文琴在边上挑了挑灯芯,屋里亮堂少许,许久塞婉才说道,“我不想嫁给他,之前京城的人都以为我心悦他,谣言满天飞。”
巴索低头不作声了,明明是空穴来风的谣言,梁冲差点被顺昌侯砍死在大街上,可想而知顺昌侯多不喜欢塞婉,塞婉进了门,顺昌侯砍的就不是梁冲而是塞婉了,这门亲事不合适。可梁冲也不行的话,京城就没他们熟悉的人了,总不能将塞婉嫁给个不知品行的陌生人吧。
巴索心头没了法子,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听塞婉的话北上和亲,该直接回南蛮的。
“巴索,你说有没有法子让我老一岁,侯夫人嫌弃我太小了。”女大三抱金砖,她要是比顾越武大三岁多好?
巴索嘴角微抽,韶华易逝,女子最怕衰老,他们家公主竟然觉得自己太小了,他纳闷道,“侯夫人嫌弃您小?”
怎么可能,顾越武才十四岁,塞婉足足比他大两岁,嫌弃她老还差不多。
“是啊,侯夫人说我要是大顾越武三岁她就答应这门亲事。”说起这个,塞婉也无奈,她是从母后肚子里蹦出来的,岁数哪儿能自己作主。
巴索想说什么,听闻此话,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女大三抱金砖,公主是不是想多了,侯夫人衣食无忧,像缺金砖的吗,肯定是怕打击到公主故意找的说辞而已,“公主,侯夫人的客套话而已,她知道您的岁数,故意找个您不能反驳的借口。”
皮肤黑可以想方设法刷面粉掩饰,年纪在那,是怎么都不能投机取巧的。
所以塞婉才叹气啊,她远远的见过长宁侯大少夫人,眉目如画,倾国倾城,难怪侯夫人喜欢那种人,便是她都忍不住被吸引,她要有宁婉静的容貌,夏姜芙一定不会拒绝顾越武娶她的。
“公主,长宁侯府的事儿您就别想了,最要紧的是找个称心意的驸马爷,离开南蛮好几个月了,宫里是何情形还不知道呢。”巴索心事重重,这两日他四处寻南蛮商人打听南蛮境内的情况,出门多日,商人们皆不知道是何情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宫里出事了。
塞婉心不在焉应了声,过了半晌,又问道,“巴索,你说顾越武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巴索不假思索道,“皮肤白的,个子高挑的,身材好的,门当户对的。”
越听塞婉越失落,每一样都和她截然相反,她有些丧气,“我让文琴她们钻研美白的法子去了,我十六了,不知还能不能长高......”
“公主哪,您咋还想着顾五少哪,侯夫人不会应这门亲事的。”他打听了许多关于长宁侯府的事儿,夏姜芙嫁给长宁侯的故事都能编纂出本书来了,经历坎坷,心机深沉,长宁侯母亲都被她斗下去了,塞婉公主哪儿是她的对手,这门亲事,想都别想了,他循循善诱道,“公主,青年才俊多的是,您何须一棵树上吊死,改明日我问问谁家府上有宴会,您多去走动走动,会遇着心仪的男子的。”
入了冬,京城的夫人们好像格外懒散,成天在晋江阁听书看戏,一场宴会都没有,好不容易逮着两家娶亲的,人家说合八字的道士告诫他们亲事不宜过肆铺张,只请了亲朋好友小聚,照这样的情形下去,要想通过宴会遇着心仪的男子,估计只有等开春了,那成亲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巴索搓着手,踱来踱去想法子,听塞婉公主称赞宁婉静的容貌,他眼前一亮,“听说顾侍郎的妻子是侯夫人四处逛街选中的,公主,明日起奴才领着您到处逛逛吧,总在驿站守株待兔不是法子。”
夏姜芙和宁婉静的事儿人尽皆知,夏姜芙估摸着大儿子该说亲了,便坐着马车一条街一条街逛,逛了好些天才在铺子里遇着给亲人买礼物的宁婉静,宁婉静国色天香,夏姜芙一眼就喜欢上了,随后隔三差五在街上铺子里偶遇,变着法子讨宁婉静欢心送宁婉静礼物,绫罗绸缎,金银玉石,全被宁婉静退了回来,夏姜芙不甘心,一咬牙求得皇上赐了婚。
有圣旨为聘,宁婉静拒绝不得,两府的亲事就这门定下了。
有夏姜芙成功的经验在前,巴索打定主意不能碌碌无为下去,要走出驿站大门,多看,多聊,多偶遇,驸马爷不会从天而降,要靠自己努力,他握拳道,“公主,为了早日完婚回南蛮,明早咱就上街。”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不信遇不到驸马爷。
塞婉意兴阑珊,但不想拂了巴索好意,沉默半晌,小声道,“随你吧。”
翌日,天不亮塞婉就被丫鬟从被窝里拉起来,她睡眼惺忪瞅了眼漆黑的窗户,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天还没亮呢。”
“巴索公公说要赶在早朝前出门,文武百官下朝出宫就能看清楚各位少爷的长相。”容貌是否俊朗是成为驸马爷的必备条件,容貌过后是品行,轮番考量,人才济济的京城总会找到品貌兼优的青年才俊。
塞婉昏昏欲睡,由着文琴她们为自己穿衣梳洗,坐上马车,她脑子还晕乎乎的,“巴索,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马车驶快些,能在大人们进宫参加朝会时前淘汰些人。”文武百官,百里挑一选驸马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他又道,“安宁国有严格的品阶划分,五品及其以上官员才能上早朝,我们要是能从上朝的官员中挑出未定亲的少爷,他必然是人中之龙,驸马爷的不二人选。”
至于定亲了的,自然就不考虑。
塞婉阖着眼,恹恹应了声。
马车驶到宫门外,巴索扶着塞婉下车,从腰间取下牌子递给守门的禁卫军,托夏姜芙的福,她拒绝塞婉后,太后赠了块圆形的牌子,凭借牌子可自由进出两座宫殿直接往太后寝宫送信,他们主要是想看看早朝的大人,进入宫门候在宫墙边就成。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阴沉沉的天罩着雾气,十几步远连个人影都瞧不清,朝会的大人们验明身份,三五成群的沿着朱红色宫墙往里走,地上铺满了雪,脚踩得咯滋咯滋响,走着走着大人们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一道深邃锋利的目光锁猎物似的锁着自己,大人们缩缩脖子,歪头瞧去。
不瞧不打紧,一瞧吓得丢了魂魄,宫墙边站着两个无头尸,二人穿着白色披风,披风帽下,黑黢黢的不见脸,众人大惊失色,惊叫的朝里边跑。
一脚踏入宫门的大人们抬头,不敢往里走,惊慌失措摇着禁卫军手臂,沙哑的喊,“鬼,鬼。”
禁卫军偏头,视线落在靠墙而立的两人身上,艰难的抿了抿干裂的唇,“好像是塞婉公主和她身边的公公。”
雪簌簌落着,甬道上寂静得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