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秦臻臻张了张嘴, 想为顾越涵说两句话,夏姜芙亲昵握住她的手, 抢在了她前边, “你受了委屈我知道,等他回来我给你出气。”夏姜芙抿起嘴角, 不悦尽显脸上, 秦臻臻眸子闪了闪,声音有些发虚, “皇命难为,儿媳自能体谅, 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回京才好。”

承恩侯府没落, 长宁侯府更显权重, 若不是事关重大,皇上必不会对顾越涵委以重任,长姐曾与她说, 顾越涵不是长子,再聪慧机智皇上待他也越不过顾越皎去, 所以用不着呕心泣血,只要本本分分不犯抄家砍头的大罪,他们就能享一世富贵荣华。

长姐还说这样挺好的, 起码顾越涵陪伴她的时间会更多。

不成想成亲没多久顾越涵就领差办事去了,此行不知是否凶险,想着想着,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忧心忡忡道,“母亲,相公出门连我们都没告诉,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怕她们担心,因此才不辞而别。

“不会吧?”夏姜芙随口自言自语了句,“他在南边打仗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次能有什么危险?”语毕,见秦臻臻嘴唇紧抿,脸色发白,黑溜溜的瞳仁急剧收缩着,她忙柔声宽慰,“不会的,皇上是他姐夫,不至于眼睁睁看他去送死吧?”

说话间,小心翼翼观察着秦臻臻脸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哪怕皇上冷血无情,不是还有皇后吗?”

皇后就秦臻臻一个胞妹,不会坐视不理的,顾越涵此行,没准是奉命游山玩水呢?圣心难测,谁说不会呢?

“好了,别胡思乱想的,我带你去转转。”拉起秦臻臻的手,朝着后边院子去了。

别庄后院,穿过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就是一片果树园,橘子葡萄桃应有尽有,她们刚来果树园还是青青翠翠的大树,如今已有零零星星的花朵跳上枝头,层层叠叠的樱花,仿佛天空坠下的雪来不及融化,夏姜芙目不斜视的留意着心情开朗不少的秦臻臻,脸上浮起了温和的笑,“景好心情也好,我们往里转转,要是运气好,还能逮到几只从山上跑下来的野兔呢。”

兔子白绒绒的,霎是可爱,她们会在树根旁搭窝,和鸟儿做邻居,脚步声一响起,鸟儿拍打翅膀的瞬间,兔子拔腿就跑,极有默契。

秦臻臻听她描述得细致,睁着眼睛四处瞅了瞅,压低声儿问道,“是不是真的有?”

“不仅有,还有不少呢,小六他们幼时顽皮,一到别庄就来掏鸟窝,他与我说的。”说起掏鸟窝,顾越流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整个果园,就没他爬不上去的树,“可惜他跑得慢,遇着兔子也追不上,你说要是现在让他来追兔子他追得上不?”

顾越流跑得快的名声可不是浪得虚名,听顾越涵说,他可是跑遍军营无敌手的跑神仙。

秦臻臻想了想,认真比较兔子和顾越流的速度,摇头道,“说不准。”

“让他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夏姜芙看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扭头朝秋翠招手,秋翠心领神会,躬身答道,“奴婢这就请六少爷过来。”转过身,心里却为顾越流默哀,他们夫人为了讨二少夫人欢心,不惜让亲儿子和兔子赛跑,当真是......有了儿媳忘了儿。

顾越流正为夏姜芙的冷落而心灰意冷郁郁寡欢着呢,听说夏姜芙有吩咐,欢喜得一跳而起,秋翠的话没听完就蹭的下跑出去了,惊得秋翠只觉身侧一股骤风吹过,一时忘记自己说到哪儿了,等她回过神,房间里哪儿还有人。

她急忙追出去,朝顾越流的方向大喊,“六少爷,夫人在果树园。”

穿过园中假山的身影已奔向游廊,只留下飘渺的影儿。

秋翠担心顾越流没听见,吸了吸气,迈着腿努力追了上去,等她未到夏姜芙住的院子,顾越流去而复返,“秋翠,我娘呢,院子里没人啊,二嫂院子也没人。”

扶着柱子喘气的秋翠摆摆手,张开嘴,啊啊啊说不出话来。

顾越流急了,“你不是说娘让我过去吗,人呢,你倒是说啊。”

满头大汗的秋翠双手撑在腿上,头朝下,深吸两口气,声嘶力竭才说出句话来,“在果树园。”声音跟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似的,囫囵不清,她扯了扯喉咙,艰难的靠在柱子上,试图求顾越流让自己缓缓,当她抬起头,哪儿还有什么人......

秋翠:“......”

这是不是所谓的来无影去无踪。

顾越流以为是多了不得的事,结果竟是抓兔子,别的他不敢吹,但凡能用上腿的地方他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拍着胸脯信心勃勃道,“娘,您等着,保证将果树园的兔子全抓回来。”

夏姜芙与有荣焉的拍拍他肩膀,为其打气,“娘相信你的本事,去吧。”

就见顾越流低头逡巡圈,朝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仰头望着四周树木,领着她们藏到一株樱桃树下,示意她们别出声,园子里静悄悄的,风吹花落的声响都能听见,站了会儿,夏姜芙身上沾了不少樱花,她一动不动维持一个姿势,等顾越流指示。

没过多久,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顾越流嘴唇一扬,手指着左边十几步远的樱桃树,樱桃树不高,枝干分出许多枝桠,倾斜得最厉害的枝桠下,一只灰色兔子咯滋咯滋啃着东西,夏姜芙神色一喜,抵了抵秦臻臻手臂,秦臻臻睁着漂亮的眸子,眼里尽是兴奋。

看她喜欢,夏姜芙嘴角跟着上扬,正想提醒顾越流可以抓兔子了,只觉得跟前一阵疾风扫过,枝头的樱花应风而落,花瓣挡住她的视野,她不适应的眨了眨眼,再睁开时,被顾越流尖叫的声音吓得身躯颤了颤,顾越流喊:“娘呐,快看,我抓到兔子了。”

夏姜芙:“......”

侧目看身边的秦臻臻,后者同样一副‘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

夏姜芙:“......”

顾越流整个人扑在地上,手从腰间伸进去,拎着灰兔头皮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乐不可支的跑到夏姜芙跟前将兔子举起来,“娘,您看看这只兔子,要是不喜欢我放了再给你抓别的去。”

夏姜芙:“......”

“这兔子是不是生病了,你跑过去它都不逃的。”夏姜芙伸手摸了摸兔子耳朵,眼里满是鄙弃,都说动物耳朵是最灵的,这话怕是没考虑动物生病的时候,她问秦臻臻,“你喜不喜欢?”

秦臻臻还处于茫然状态,她不过揉眼的功夫顾越流就把兔子抓到了,害得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见秦臻臻不吭声,夏姜芙作主道,“这兔子有病,放了吧,抓只没生病的来。”

“好。”顾越流随手一放,兔子摔在地上打了个滚,瞬间跑得不见了。

夏姜芙:“......”这会知道逃命了,方才干什么去了?

顾越流围着周围果树转了圈,最后将夏姜芙和秦臻臻带到靠墙的大树后,怕他的速度太快夏姜芙捕捉不到,他提前和她说自己的方向,“娘,您和二嫂趴着,要不眨眼的望着右边,待会我从对面扑过来,你们就能把我抓兔子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右侧是丛花草,深度不及脚踝,顺着顾越流的视线瞧去,前边除了花花草草压根不见有什么兔子,顾越流解释,“兔子的窝是新草,肯定会回来的。”

夏姜芙点点头,怕秦臻臻看不清楚,自己蹲下.身去,有些担心的问顾越流,“兔子朝我们跑来你会不会控制不住撞到我们?”

“不会。”顾越流斩钉截铁。

他躲到沿墙的树后,目光幽幽望着花丛,这会等的时间长些,好在如他所料,兔子携着根手指粗的红萝卜出现了,夏姜芙屏气凝神,一眨不眨望着前方,只看兔子低头嗅了嗅窝边的土,横着趴在窝里,竖起耳朵,似乎保持着警惕,和先前贪吃的兔子全然不同。

夏姜芙来了精神,总算是只正常的兔子的。她目光投降顾越流藏身的地方,慢慢的,顾越流露出半个头,好看的眼睛仿佛盛满了浩瀚星辰,冲她竖起一根手臂后,身子呼呼的冲了过来,吓得夏姜芙下意识闭上眼睛,双臂紧紧环在胸前......

“娘呐,抓到了,您看看怎么样?”顾越流如法炮制的全身压下去,再用手把兔子从身下拎出来,谄媚的递到夏姜芙跟前,“娘,您看看喜不喜欢。”

这只兔子更为肥硕,浑身雪白雪白的,四支腿无力踢着,像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夏姜芙:“......”

她心思都在顾越流冲过来会不会撞到她上,哪儿想兔子没离窝就被顾越流扑住了,此时听顾越流问她意见,她定了定神,站起身,回眸瞅了眼表情呆滞的秦臻臻,感同身受,秦臻臻估计也和她担心同样的事儿吧。

“娘,您要不喜欢我再去抓。”顾越流身上沾了许多草屑,他拍都懒得拍了,另只手刮着兔子前腿,像逗笼中鸟儿似的。

夏姜芙:“......”她是想看顾越流追兔子跑的情形,这和她预料的貌似有点出入啊。

“小六啊,你能不能将它放了再将它抓回来?”夏姜芙沉吟片刻,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你这一扑就抓一只一扑就抓一只,不好玩。”

“娘想要好玩啊,那我一扑抓一窝怎么样?”顾越流将手里的兔子扔了,取下腰间吊坠,“娘,您好生瞧着,一窝有多少兔子我都给您抓来。”

夏姜芙:“......”

“还是动手抓吧,你扑在地上磕在碎石上怎么办?”她的目的不是兔子,而是一人一兔追逐的场景,夏姜芙问秦臻臻,“你觉得如何?”

“母亲说的有理。”秦臻臻还沉浸在顾越流敏捷的身手中,听说六兄弟里,顾越流武功是最差的,最差的都能这般厉害,是不是意味着顾越涵此行哪怕遇到危险也能化险为夷?心里想着事,她并未细想夏姜芙话里深意。夏姜芙以为秦臻臻想的和她一样,脸上愈发欢喜,“听听,你二嫂也这么说,下次你就直接动手抓吧。”

顾越流斗志昂扬的挺了挺胸脯,“没问题。”

然后,夏姜芙就看到以下画面,奸笑连连的顾越流弯着腿,双手喜滋滋伸向兔窝,想捡东西似的将离鸟窝不到两步的地方捡了起来。

夏姜芙:“......”

今年是不是刮起股妖风,专门压制兔子不让其跑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多试几只兔子,旁边忽然响起鼓掌声,秦臻臻的声音透着兴奋,“六弟好身手,比兔子都跑得快呢。”

顾越流羞赧的摇摇头,目光炯炯盯着夏姜芙,别人如何看他他不在乎,重要的是夏姜芙。

秦臻臻都这么说了,夏姜芙自是再满意不过,附和道,“小六确实长进许多,娘为你骄傲。”能将秦臻臻哄高兴比什么都值得,她怕顾越流将兔子扔了,忙道,“这只兔子先养着,回府的时候带上。”等回府后再让宁婉静瞧瞧,她定会被逗得眉开眼笑的。

顾越流见夏姜芙如此珍惜他的抓来的猎物,笑得合不拢嘴,正巧久未现身的顾泊远来了,他眉飞色舞的扬了扬手里的兔子,“我给娘抓的,娘夸我跑得快呢。”

顾泊远挑了挑眉,戏谑道,“跑得比畜生快一点有什么好炫耀的。”

顾越流:“......”

夏姜芙:“你跑得还没兔子快呢。”

这回轮到顾泊远哑口无言了。

见顾泊远吃瘪,顾越流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连丫鬟要来接兔子都被他拒绝了,“我自己来,你问管事要个笼子装兔子。”夏姜芙喜欢这只兔子,他可舍不得假手于人,朝夏姜芙道,“娘,我先将兔子关进笼子里再过来啊。”

夏姜芙点点头,“去吧。”

顾越流乐呵呵走了,秦臻臻给顾泊远见了礼,不好继续和夏姜芙待着,想先行离开,“母亲,您与父亲说话,我先回房了。”

“你回去做什么?我再带你转转,看看果树园还有什么动物,要是喜欢,再让小六来抓。”夏姜芙挽起她手臂,催促顾泊远离开,“你在臻臻不自在,你回房待着吧,我们再转转就回去了。”

顾泊远:“......”

换作儿子他有法子威胁,但儿媳他就没法了,否则要是被夏姜芙知道,铁定要和他翻脸,没生女儿是夏姜芙的遗憾,他再拦着不让他亲近儿媳,火只怕又要浇到当年老夫人如何待她的事情上,为避免麻烦,他无奈的看了夏姜芙一眼,“我在书房等你。”

不知为何,顾泊远的眼神看在秦臻臻眼里颇有几分闺阁怨妇的味道,她想笑,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夏姜芙是不想她太过惦记顾越涵才陪着她的。

顾泊远离开后,婆媳两逛果园的目的就成了找动物,但凡是地上跑的,连蚂蚁虫子她们都会多看几眼,逛到一半时,不远处树林里突然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

此处是别庄,为何会有和尚来此?

夏姜芙紧了紧挽着秦臻臻的手臂,小声提议,“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奇心害死猫,她对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丁点好奇都没有,也不准备吩咐人去看看。

秦臻臻心里松了口气,母亲死的时候,她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府里请人做了场法事,整整念了四十九天经,以至于她睡着了耳边都充斥着这种声音,以至于她后来听到这种声音心里都会产生莫名恐惧,这件事,便是胞姐她都没说过。

夏姜芙只是惋惜,“除了兔子连老鼠都没看见,下回我们再来找找。”

秦臻臻轻轻答了声好,却见远处果树有仆人小跑着而来,看穿着是别庄的下人,夏姜芙掉头想走,对方认出她,挥了挥手,“夫人,老奴是田家的,隔壁老王妃请人做法事,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夏姜芙心头纳闷,“老王妃做法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寺里和尚。”

老妇走近了,毕恭毕敬给二人施礼,“老奴见过夫人,二少夫人,离老王爷入殡还早,老王妃放心不下,请了高僧来诵经,一直到老王爷入土为安为止。”

夏姜芙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讶然道,“你说老王爷的坟墓修在别庄?”

老妇颔首,“听说钦天监的风水先生选的址。”

夏姜芙当然知道此事,但没听说是别庄啊......还要见她?难道是怕她重操旧业刨了老王爷的坟?那老王妃真是想多了,她盗墓也是有三不盗的,孤坟不盗,穷人墓不盗,官家墓不盗,所以老王妃大可不必担心,冲着老王爷的身份地位,给她十颗脑袋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老王爷坟墓上。

“你与老王妃说,下午我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老王妃既然要见她,她不露面是不行的,思来想去,还是下午叫上顾泊远一起比较好,老王妃德高望重,她做事我行我素,不小心伤到老王妃多不好?有顾泊远,她用不着开口,乖乖喝茶就够了。

所以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在顾泊远跟前也只轻描淡写提了句。

岂料顾泊远态度有些反常,“老王爷的事弄得老王妃精神恍惚心神不宁,请安的事等老王妃身体好些再说吧。”

也好,夏姜芙还真怕她一不小心把老王妃气着了,那她罪过就大了,夏姜芙端起茶几上的茶啜了口,岔开了话,“你不是有话与我说吗,什么事?”

“在别庄玩得可尽兴?”顾泊远风牛马不相及的问了句,夏姜芙搁下茶盏笑道,“要是多住几个月就好了。”别庄空气好,又有温泉,要不是担心宁婉静,她还真不想回去了。

顾泊远心里有了底,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那我与你说件事,母亲搬出祠堂了。”

夏姜芙脸上没什么表情,“搬出来就搬出来呗,她的事你与我说作甚。”对老夫人那种人,她看都懒得看,只要人不在她跟前晃,她住祠堂也好,住皇宫也罢,和她没多大关系,“就这事?”

“二弟妹和三弟妹她们回府了,我让管家将她们安置在荷院。”

夏姜芙眉梢动了动,“那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顾泊远惜字如金。

“无关紧要的人能住进府里?你说她们是谁?”夏姜芙此刻才反应过来,顾泊远在世上还有兄弟呢,要不是老夫人心狠手辣,二人不至于被逼得躲进陆敬直麾下,时隔多年,他们要回来了。

“你二弟三弟呢?”夏姜芙尽量克制自己脸上的喜悦。

妻儿回京,他们该跟着回来才是。

听出她话里幸灾乐祸的意味,顾泊远简洁提了句,“在外将士,没有皇上召见一律不得回京。”

夏姜芙哼了哼,“怎么说你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不为他们说说话。”要知道,她嫁进侯府后眉梢期盼那两人能加官进爵荣归故里呢,多少年过去了,两人就跟失踪似的杳无音信,她都不抱期待了,二人又出现了。

“老夫人知道这个消息吗?”她迫不及待想看看老夫人见到她们是什么表情了。

念及此,她脸上很是欢呼雀跃,顾泊远蹙着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夏姜芙也没想他回答,不管老夫人知不知道,她都会心平气和将这件事递到老夫人耳朵边,试问,打压多年的庶子要回京分家产,处心积虑了一辈子的老夫人作何感受?

她心眼小爱记仇,不会因为老夫人年纪大就和她冰释前嫌,握手言欢,老夫人膈应她的话她都记着,就等时机成熟还给她呢,老天开眼,在老夫人活着的时候那群人回来了。

“左右我有些想星辰了,既是这样,那我让秋翠她们收拾收拾行李,明早回京为弟妹们接风洗尘。”忽略她脸上的算计,语气甚是真挚,看得顾泊远张嘴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等了半晌他都不吭声,夏姜芙觉得无趣,出门唤秋翠去了。

顾泊远以为她心情会有些波动,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怪异的同时心底隐隐有些担忧,那两家可不是心甘情愿回京的,夏姜芙想得太简单了。

和夏姜芙的愉悦不同,葱葱郁郁的树林里,老王妃神色憔悴的跪在蒲团子上,双手合十,虔诚的敲打着木鱼,她身后跪着顺亲王和王妃,二人皆面露倦色,不过维持跪姿一动不动。

东边传来消息,通往东境的官道发生山体滑坡,半山坍塌懒了路,东境情形如何他们压根不知,据东境送来的最近一份战报,他们夜袭东瀛大营,将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算是扳回一城。

不过战报还说,某些人不服管教,破坏军规,已被军法处置。

世子自幼养尊处优没吃过苦,更没被人颐指气使的骑在头上过,万一那人是世子,他们王府的香火可就断了啊。

法事已结束,诵经的和尚先去休息了,树林里就剩下他们三人,顺亲王妃承受不住失去爱子的痛苦,身形摇摇晃晃,几近晕厥,“王爷,你说世子会不会?”

战报上没有指名道姓,可是能在顾越泽头上撒野的,除了世子还有谁?

“不会。”顺亲王目光直直望着前方,“父王操劳一辈子才保住王府基业,他会好好保护世子的。”

老王爷就是不想他们为那个位置整日惶惶不安,毅然决然退出了夺嫡之争,且专心辅佐先皇,有宫人说他父王曾与先皇说过‘你顾好江山,我顾好你’。所以他父王没有入朝,而是兢兢业业守着内务府。

王府忠心,天地可鉴,他信任当今圣上。

“你说我要不要找顾夫人聊聊,没准顾三少在家书里提到了呢?”王妃忧心忡忡又问了句,顺亲王摇头,“你问她她也不知道,你可听谁说东境有信件送往京城的?”

他都打听过了,随行的队伍里,没一个人写信回来。

王妃眼眶一热,“那可怎么办?”

“再等等,朝廷派工部的人连夜将官道清理出来,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了。”他不过问朝堂事,但不至于连皇室中人的敏锐都没了,先是承恩侯入狱,东瀛大军压城,然后是皇上从文武百官子孙中选拨出新生军前往东境打仗,这两件事似乎有什么牵扯。

皇上仁慈宽厚,是明君,可是在新生军的事儿有些突兀,虽说是文武百官心甘情愿把儿子送入军营的,但他不是,皇上主动点了世子的命,还不惜用世子杀鸡儆猴,看似想为朝廷培养人才,细细一想,此举太过刻薄,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冷血无情的名声,皇上不在乎吗?

不可能。

既是在乎,他坚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绕他看着皇上长大,皇上的心思他也看不懂了,直觉告诉他稍安勿躁,操之过急只会惹来祸事,所以他连刑部都没去,论东境局势,没人比陆敬直更了解,两国交战,顾越泽能否赢,陆敬直多少心里会有个数,可他硬撑着没去,太后也让他安静待着,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始至终老王妃都没说话,顺亲王怕她跪久了双腿又不听使唤,上前扶她起来,“母亲,今天就到这吧,明日再来。”

法事要做到五月初一,时间还多着呢。

老王妃没有挣扎,声音带着病中人的无力,“你说顾夫人会不会念我们改了日子就让顾越泽照拂世子?”

钦天监给的吉日和晋江阁开张是同天,她为此很是不高兴,老王爷尸骨未寒,下葬是举国上下的大日子,夏姜芙竟有心情在云生院张灯结彩,,开门做生意,她想让太后施压逼晋江阁另选日子。

还是王爷提醒她世子在东境,生死全凭顾越泽一句话她才如梦初醒,找钦天监改了日子,夏姜芙该念着她们的好写信让顾越泽照拂世子才是。

不知道夏姜芙写了没。

“顾夫人还算通情达理,深谙人情世故,估计会在信里交代好的,您别多想,太后与我说了,世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定会为我们讨公道的。”

“讨公道有什么用,我只要世子活蹦乱跳的回来。”提及此事,老王妃面露死灰之色,有些话她没说,世子真出了事,她就是死都没脸去地下见老王爷。

“下午顾夫人来你要记得叫我。”

“好,我会叫你的。”

本以为午饭过后夏姜芙就来了,谁知左等右等,太阳都落山了也不见夏姜芙人影,老王妃不住的问顺亲王,“是不是顾夫人来过你们故意不和我说,是不是世子......”

顺亲王坚定的摇头,“真没来,估计有什么事耽搁了,母亲,您躺着,我去隔壁瞧瞧。”

他到了门口,亮出身份要求见夏姜芙,守门的侍卫有些难做,“王爷,您等着,奴才这就给管事的传话。”

顺亲王还没吃过闭门羹,侍卫的态度纵使恭顺,却内容让他不悦皱起眉头,“本王连门都不能进了?”

“不敢,只是侯爷有吩咐,任何人见夫人都要经过通传才能入内。”今年兴了这个规矩后,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人上门了。

他将此事转给管事,至于见或不见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很快,侯爷身边的侍从出来了,他朝顺亲王行礼,“王爷,我家侯爷说夫人有事脱不开身,您要是问世子爷的消息,您大可放心,有皇上的暗卫保护,世子爷不会出事的。”

闻言,顺亲王大惊失色,暗卫是近身守护皇上安全的,如何会派去保护世子,他不敢往深处想,帝后成亲多年,后宫妃嫔充盈,但一直没有好消息流出,为此民间有些说法,他完全没当回事......

若皇上是想......可是前不久皇后诊出有孕......不对,皇后怀孕是在世子离京后......

他脑袋乱糟糟的,心绪如麻......

世子离京,他嘴巴上不说,心里却是怨恨过皇上的,认为皇上不近人情,连他唯一的血脉都不顾忌,此时再想,世子骄纵成性,性子顽劣,做事不计后果,至于学堂功课,更是平平无奇,如果皇上是想世子奋发图强的话,送去边关体验民间疾苦是最快的法子了。

亏他想了许多完全没猜测皇上意图,他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器重他儿子,世子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

继承他衣钵管理内务府勉勉强强行,要他负责天下苍生,除非塞回肚子里重新生过。

浑浑噩噩回到屋里,老王妃喝了药睡下了,王妃守在床榻前,脸上难掩疲惫,想到世子离京后他们的生活,顺亲王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王妃注意到身后有人,转头见是他,紧张的走了过来,顺亲王朝她摇摇头,拉着她到门外说话,想到皇上为世子操的心,他自惭形秽得鼻尖泛热,“世子好得很,你别担心了。往后世子回来,我们也该请夫子好好教教他规矩了,总惯着他不是法子,要知道,他不仅是我们儿子,还是世子,他身上有他必须肩负起的责任。”

皇后怀孕,世子的事自不会拿到台面上说,但他心头感激皇上用意,像皇上的年纪本就不用担心立太子的事,他却能坦然栽培世子,投桃报李,他也要为皇上培养出个能委以重任的世子。

毕竟,萧家人就剩下他们了,他们不好好扶持,江山迟早会被外人夺去的,想到这些,他急于想入宫见见皇上,好好陪他说说话。

“母亲醒了你就告诉她世子的事,我有事和皇上说,要入宫一趟。”都说帝王无情,但今上却有血有肉,不管怎样,他都要当面和他说声谢谢。

王妃看他神色动容,眼眶微微泛红,不由得身形一晃,抓住他衣袖,声音颤抖不已,“王爷,你老实告诉我,世子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啊?”

“瞎说什么,世子好好的......”顺亲王不知自己哪儿给了王妃错觉,“有些事懒得和你说,我进宫找皇上去。”

论良苦用心,还是属皇上。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不和他说。

哪怕皇上真有隐疾,他也会四方为他寻找名医,江山,始终是皇上的江山。

他回到京城,径直入了宫,灯火通明的御书房,皇上还在批阅奏折,一年之际在于春,各地播种的奏折都需皇上批阅,加之南蛮的事,皇上更没空闲过,莲花灯罩的火苗啪啪跳了跳,低着头的帝王端起旁边茶杯小饮了口,哪怕饮茶,他的目光都是落在奏折上的,帝王之位,并非想象中的美好,比起日夜操劳,他更喜欢内务府的日子,心情好在内务府待着,心情不好就四处转转,哪儿像皇上,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回忆自己没心没肺过的几十年,他愧疚难当,都怪他贪玩,功课不上进,肚子里没墨水,帮不了皇上的忙。

他愧对先祖啊。

皇上未曾留意房外有人,还是庆公公在他身边说了句他才抬起头来,顺亲王复杂的抬脚步入房内,到了书案前,双腿一弯,咚的声跪了下去,“皇上啊,老臣无颜见您啊。”

论辈分,他是皇上堂叔,可他实在担不起堂叔职责啊。

“皇上啊,老臣对不起您啊。”和上回在皇上面前哭诉老王爷坟墓被盗不同,这一次,他留下的是愧疚的泪水,“老臣整日贪图享乐公务上得过且过,说起来,都是老臣的不是,您千万保重龙体,不管发生什么事,老臣都会陪着您,您别忧心太重了啊,皇后有了子嗣,以后还会有二皇子三皇子的,您万万要想开些啊。”

他实在想不出以皇上二十出头的年纪,在什么境地下会去培养世子,世子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值得皇上浪费心血啊。

皇上抬起头,看着顺亲王许久,吩咐庆公公把人扶起来,“王叔有什么话坐下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侯爷都与我说了,世子飞扬跋扈,送去军营历练历练也好,以往是我太惯着他,不过往后......”哭得狠了,他打了个嗝,“往后老臣会好好管教他,不求他机智过人,但对您忠心就好。”

至少,不至于丢皇室的脸。

他们萧家人,就是太会窝里反了,以至于差点让天下乱了套,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在他头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皇上,王叔心里高兴啊。”

一阵风透过窗户吹进来,灯罩里的火苗闪了闪,皇上目光如炬的凝视着顺亲王,神色晦暗。

“王叔,可否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何事?”

都这时候了皇上还咬着牙关不松口,顺亲王愈发认定皇上不想人知道,他不禁有些恼恨自己,既然皇上想瞒着,他又何必将话说开?

但说到这个份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您年纪还小,子嗣问题上用不着太过紧张,老臣相信,您为天下百姓做了这么多事,他们一定会您积福的,您定会福如东海,多子多孙。”

有些话从他当长辈的嘴里说出来怪别扭的,然而他也注意不到这些了,继续道,“世子性子被惯坏了,难以担此重任,您要担心生不出儿子,可以找顾侯爷讨讨秘方,您开口问,他一定会和你说的。”

要不是碍于面子,他其实也想和顾侯爷交流交流经验,他对其他方面都很满意,唯独子嗣上有些遗憾,要是多生几个儿子就好了。

皇上起先听得云里雾里,慢慢就琢磨些事来,他让暗卫跟着世子是监督他一举一动,顺亲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福如东海,多子多孙?他扶了扶额,想召顾泊远进宫再想想,以顺亲王的心计,真的能不着痕迹给后宫妃嫔下毒不被发现?

要不是夏姜芙中毒顾泊远查到太后寝宫,他还不知宫里藏着包藏祸心之人,因此他多留了个心眼,专门找了擅长诊治女子疾病的大夫给皇后把脉,如他所料,皇后多年无所出不是身子骨不行,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