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皇帝这次没有配合, 他临窗而立,面露凝重之色, 目光平时着前方, 好似被枝头打架的鸟儿吸引住了目光。

许久,夏姜芙眉梢隐有不耐之色, 又唤了声, “次子,你过来, 娘不嫌弃你长得像老夫人了。”

皇帝:“......”

顾越皎不忍夏姜芙失望,求助的目光投向脊背笔直的帝王, “皇上......”

屋里, 不知谁低叹了声, 皇帝转过身来,顺从的蹲到夏姜芙跟前,“院正外出寻药未归, 朕已快马加鞭派人找他去了,不日就会有消息......”

说到这, 他眸光暗了暗,失忆之证最为难治,院正大人并不擅长医治此病, 夏姜芙能不能痊愈不好说。

想着夏姜芙的病,屋里陷入了沉默,夏姜芙反思下自己方才的行径,母不嫌子丑, 她竟嫌弃自己儿子,双手夹着皇帝手臂搭在自己膝盖上,愧疚道,“娘想好了,皎皎媳妇怀了孕,肚子里十之八.九是女孩,你啊,不给娘生孙女没关系。”

院正大人她记得,最擅长妇人病症,至于生男生女,他是没法控制的。

皇帝神色僵了僵,两人说的好像不是同件事。

思绪复杂的太后听着这话心里又不痛快了,皇家子嗣关乎着江山社稷,当然是儿子越多越好,夏姜芙的口气,好像十分嫌弃似的,她道,“民间有言,酸儿辣女,近日皇后嗜酸,肚子里的肯定是小皇孙。”

夏姜芙不为所动,慈祥的拍着皇帝手背,“你啊,和塞婉好好过日子,她皮肤黑是黑了点,眼睛小是小了点,但够引人注目不是吗?京城上下,哪怕素未谋面也能当众认出她来,够独特......”

她的儿媳妇,必须与众不同!

太后见她又打胡乱说了,心下连连叹气,皇后就在边上,她怎么还乱点鸳鸯谱呢?不对,是棒打鸳鸯!

解释得口干舌燥也没说动夏姜芙分毫,太后心生疲惫,更令他疲惫的事在后边,顾越皎离开后,顾越白三兄弟来了,夏姜芙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承认皇帝是她生的了,相较顾越白三兄弟俊逸精致的容貌,皇上太平平无奇了。

她极为慷慨的对太后道,“你说他是你生的就是你生的吧,我这几个儿子更好看些。”

太后对她的反常已找不着任何话说了,尤其是皇帝,听完夏姜芙反复无常的话后,脸上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青青红红,白白灰灰交替,好不精彩。

尤其当宁婉静和秦臻臻出现时,夏姜芙一副防备的表情,让皇帝差点没忍住破功,夏姜芙那眼神,分明是怕他将二人抢了去,皇帝心口闷闷地,阴着脸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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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姜芙好些事不记得了,不过待人的亲和劲儿没变,顾越流搬了根矮凳坐在床边,等太后皇上他们走了,他朝夏姜芙竖起大拇指,“娘就是娘,知道咱才是一家人。”

可惜没等他高兴太久,吃过午饭的夏姜芙变了卦,让丫鬟扶着她去找唐姐姐,说是要和唐姐姐说会儿话,顾越流不敢相信的指着外边,“娘说的是太后?”

太后临走时,他记得夏姜芙唤太后唐姐姐来着。

“对啊,突然多出三个儿子,我这心里不得劲,唐姐姐陪着我这心里才踏实。”

顾越流数了数他们哥几个,四人围着夏姜芙,她只说多了三个儿子,他和双胞胎是捡来的不成?

顾泊远皱眉,“日头毒辣,太后住处远,你这一出门,晒得掉层皮不止,太阳落山我带你去。”

夏姜芙瞥向窗外,阳光炙热,花草树木恹恹的蜷着叶儿,她迟疑的点了点头,不过警告顾泊远,“你要骗我,我就跟你和离,反正你娘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顺了她的意,咱各过各的。”

这话痛快,顾越流忍不住拍手鼓掌了,和离好啊,和离后他跟着夏姜芙过日子,还怕顾泊远隔三差五打他?

“成亲以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了傍晚就傍晚。”

顾越流冷哼,骗的事儿还少吗,眼前不就摆着件顾越泽的事?有意提醒夏姜芙别被顾泊远给骗了,还没说出口,身子一轻,轻而易举被顾泊远扔了出去,顾越流气急败坏,“娘呐......”

后知后觉回神的夏姜芙看了眼宁婉静和秦臻臻,扬唇笑了笑,丝毫没理会突然不见了的顾越流。

屁股跌在青石板地面的顾越流:“......”

他娘好像不对劲啊,以后是不是都不关心他了?

一个下午,太医们对夏姜芙的病有了说法,中毒是其次,刺客来势汹汹,夏姜芙手无寸铁,心生恐惧,加之带着太后,神经绷得更紧,久了意识承受不住涣散了,故而记忆紊乱,认不得人,这种情形,用不着服药,保持她心情愉悦,过不久就好了。

这种例子,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更多的是参加科举的考生,压力大,心里承受不住,时常疯疯癫癫做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有些科举结果出来慢慢就好了,有些到老都没能清醒过来,从夏姜芙的表现来看,她的情况不是最糟的,复原的机会很大。

太后从宫人嘴里听了太医们诊断结果,心头又升出愧疚来,想她和夏姜芙时常吵架斗嘴不肯退让,生死关头,夏姜芙竟摒弃前嫌拼死相救,回忆起过往种种,她自惭形秽,少不得在皇帝跟前为夏姜芙说几句好话,“她那人嘴巴毒说话不讨喜,哀家记得,怀你的时候经常受她讥讽嘲笑,今时想想,多亏有她,哀家才凭着不服输的性子活到现在。”

皇帝威严,夏姜芙动脚不说,言语上多次侮辱,她怕皇帝怒火中烧降罪夏姜芙。

难得从她嘴里听到当年的事,皇帝兴致起,倒上两杯茶,端起一杯细细品尝,“侯夫人与母后不对付多年是为了父皇?”

“她哪儿与我不对付?是我故意刁难他,年轻时心气傲,见不惯有人比自己过得好是常态,毕竟哀家也年轻过嘛。”

她哪儿不了解夏姜芙,真要喜欢先皇就不会委屈自己嫁给长宁侯,既然夏姜芙选择嫁那心里必然是有长宁侯的,她嫉妒的不过是夏姜芙与长宁侯两情相悦,而她却守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子罢了,且那个别的女人还是夏姜芙,这一事实足以令她发狂了。

皇帝转着茶杯,又问,“侯夫人当年究竟中不中意父皇......”这个问题困扰他许多年了,在父皇眼里,他和夏姜芙是迫于门当户对的世俗而被迫分开,父皇一直叮嘱他要好好护着夏姜芙,别让她受了委屈,否则他死不瞑目。

然就他观察,夏姜芙与顾泊远感情不是假的,他怀疑过父皇是不是自欺欺人想多了,又觉得父皇身为一代明君,明察秋毫,不该会看走眼。

这么多年,他对上一辈恩怨纠葛一直好奇。

“你父皇自作多情罢了,你也看见了的,夏氏像是个委曲求全的人?”

年轻帝王坚定的摇头,连他父皇母后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会委屈自己,他记得小时候被太后关在书房写功课,进宫的夏姜芙见着他心疼不已,骂太后黑心肝虐待孩子,那脸上的愤怒不似假的。

“论会过日子的,还真找不出比夏姜芙厉害的了......”身份显贵的比不得她轻松惬意,身份低的比不得她会仗势欺人,整个京里,属她最随意。

说着话,外边就传来夏姜芙抑扬顿挫的声音,“唐姐姐,唐姐姐......”

太后额头突突直跳,抚着发疼的眉心道,“能不能将人打发回去,她以来,哀家这是别想太平了。”

夏姜芙精力旺盛,能将人折腾得心力交瘁,光听着声儿,太后心底就涌上不太好的感觉。

皇帝也不太想见着这位嫌弃他尖酸刻薄的侯夫人,搁下茶杯,身影一闪便跳出了窗外,留下茶几上摇摇晃晃的茶杯,以及滴落几滴的茶水。

太后:“......”夏姜芙冲着她来的,皇帝跑什么跑?

如太后预料,进了屋,夏姜芙就不安生了,一会儿嫌弃凳子硬,一会儿嫌弃闷,太后极力克制着脾气,耐心陪她说话。

夜幕降临,走廊亮起了一盏盏灯笼,夏姜芙笑逐颜开,“还记得咱回京时途径小镇过乞巧节,满河飘着的灯笼就是这种形状的。”

太后将视线调至窗外走廊,纸糊的莲花形灯笼摇曳生姿,她道,难怪瞧着这么俗,原来是夏姜芙的主意,以长宁侯府一品军侯的地位,即使是别庄,也不该装饰得如此恶俗。

“唐姐姐,我还有一事想与你说,我左右想了想,决定还是认下皇帝这个儿子算了。”夏姜芙思路跳跃,太后有些跟不上,“什么认下?别说的勉强了自己似的,要说多少遍,他是我生的。”

夏姜芙皱了皱眉,“没理由啊,我明明记得他和塞婉成亲了啊,难道我记错了?”不可能,下午她和顾泊远求证了许多事,但凡是她记得的都是正确的。

她怀疑,皇帝和塞婉的事情上,所有人对她有所隐瞒。

“就是你记错了......”太后扶额,突然冒出个不情不愿抢儿子的夏姜芙,她真有些无计可施了,如果夏姜芙真情实意些,念着救命之恩,教皇帝顺着她不是什么事,偏偏夏姜芙要搭上塞婉,她眼睛瞎了才认可塞婉做儿媳呢。

“阿芙,天都黑了,你要不要回去歇息了?”二人手脚不便,她就不假意送了。

夏姜芙摇头,“我与侯爷说好了,我没记起所有事情前就和唐姐姐同住,侯爷答应了。”

“我不答应,你赶紧回去,我要用晚膳了。”和夏姜芙同进同出,她没被刺客杀死估计都被她折磨死了,坚决不能将夏姜芙留在身边。

但事与愿违,不一会儿,侯府下人们就抱着衣衫鞋袜洗漱用具来了,问夏姜芙搁哪儿,夏姜芙不理会太后濒临暴跳的心情,指着衣柜,让她们将衣衫放进去,妆盒放进内室,洗漱类的脸盆棉巾放到耳房。

“我说了不同意。”太后快控制不出胸口喷薄而出的怒火,她是太后,夏姜芙征求她同意了吗?

吩咐完了,夏姜芙才一脸无辜的看向太后,“侯爷说屋子是侯府的,我身为主母,搬过来理所应当吧。”

太后:“......”去他侯府别庄,她要回宫。

然而老王妃还未下葬,她又有伤在身,回京途中恐怕经不得颠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任她是太后也无济于事。

夜里,二人同床而眠,多少年了,太后早已习惯独身一人,床畔多个人,她十分不自在,尤其夏姜芙面朝着她,乌溜溜的眼眸盯着她看,太后心里发慌,“怎么了?”

“唐姐姐,你真的老了,初见你时,我以为你不会老呢。”

太后怔了怔,忆起年轻时模样,不自在别过身去,“岁月不饶人,是人都会老。”多少人能像夏姜芙得到岁月宽容呢?

太后出身书香门第,秀雅端庄,大家闺秀,一颦一笑,浑然天成的带着份气韵,和刚从坟墓里出来灰头土脸的夏姜芙比,太后犹如天上仙女,举手投足富贵逼人,哪儿像夏姜芙,空有一副好皮囊,谈吐庸俗,气质粗糙,完完全全的市井出身。

夏姜芙眼里,太后不会老,至少她没想过太后老了的模样,有钱人家夫人小姐最为注重养生,甚至有传,有人为了永葆青春,专门吃婴儿皮肉。

哪儿想到,好像几日不见光景,太后眼角就布满皱纹了。

“唐姐姐,明日还是让秋荷给你敷敷脸吧,岁月不饶人,咱得对自己好点,你看看我,容貌比不上当年,却也还算过得去吧。”

太后:“......”想夸自己就明说,拐着弯骂她何必呢?

太后闭上眼,装作睡熟的样子不理会夏姜芙,结果夏姜芙下句话让她破了功,“夏姜芙,你是不是装睡,我记得你睡觉打呼特别大声来着。”

“胡说,我早就不大呼了。”

夏姜芙哦了声,恍然道,“你治好了啊,对了唐姐姐,皎皎媳妇再过几月就要生了,要是生个女孩,我抱来给你看。”

“给我看做什么?”太后管不住嘴,问了句。

“看看是不是和皎皎媳妇一样美啊,长得好看的人就该生女儿才不辜负自己美色啊......”说到这,她一脸遗憾,“可惜我肚子不争气,听说生了六个都是儿子,哎!”

想尽方法才剩下皇上的太后:“......”多少人想生儿子不能如愿,她生六个竟假惺惺的觉得惋惜,太后觉得没法继续聊下去了,“我睡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哦,对了唐姐姐,你说皇帝会认我这个娘吗?”

装睡的太后再次泄气,“皇上是我儿子,是我和先皇生的,和你无关,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可是他额头长得像老夫人啊......”

“那也不是你生的。”太后心口疼得厉害,往里挪了挪,额头贴着帘帐,半句话都不想和夏姜芙多说。

要不是顾忌太医们的话凡事顺着夏姜芙,她早将人撵了,这都是些什么事。

夏姜芙又哦了声,突然坐了起来,太后唉声叹气,“你还要怎样?”她受了伤要早点休息,经不起折腾啊!

“我让秋翠进屋守着,就我两睡不着不踏实。”

太后心道,不是你不踏实是哀家不踏实好吗,索性宫里也有嬷嬷守夜,太后由着她去了,只要能让夏姜芙闭嘴,什么她都答应。

谁知刚安静一会,身边人又开始动了,太后打定主意不搭理她,她算是了解了,越搭理她夏姜芙话越多,东拉西扯能聊上一宿。

“秋翠啊,唐姐姐说塞婉不是我儿媳妇,你觉得她是骗我的吗?”

打地铺的秋翠打了个哈欠,撑着眼皮回答道,“夫人坚持皇上是您生的话,塞婉没准能成您儿媳妇,塞婉公主千里迢迢之身来京和亲,奴婢听六少爷说,古往今来,和亲这样的大事多发生于两国皇室间,顺亲王世子还小,除了皇帝,真没合适的人选......”秋翠眼皮越来越重,到后边说了些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夏姜芙叽叽咕咕自言自语说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睡下的。

夜深人静的别庄,飘着为老王妃守灵的哭声,以及柴房压抑的哀号,皇帝坐在简陋的桌案前,翻着顾越皎审讯的供词,就领头人而言,他们是奉命行事刺杀太后,目的为何并不知道。

刺客们两日未阖过眼,滴水未沾,加之手指甲脚趾甲悉数被拔,十指连心,痛不欲生,一群人最初还能打滚,眼下心力耗尽,只盼顾越皎能给他们一个痛快,死对他们来说是种解脱。

安宁有东瀛细作早已露出端倪,然这次行刺太后,如无高人指点,他们绝不可能躲进别庄,皇帝将几页供词翻完,食指敲了敲最后一页的提到的地方,“可派人去了?”

“昨日小弟就去探过了,宅子空荡荡的,空无一人,他们生性狡诈残暴,不理会同伴生死并不觉得奇怪。”顾越皎回道。

皇帝搁下供词,抬脚走了出去,顾泊远负手跟上,夜风凉爽,空气里夹杂着香蜡纸钱的味道,闻着有些呛鼻,皇上不适的皱了皱眉,“此事顾爱卿怎么看?”

刺客藏匿别庄,恰好逮着落单的太后与侯夫人,要说没有蹊跷,委实说不过去。

“微臣听说,老王妃病逝,随身服侍的下人少了两个。”

皇帝目光一紧,“你不是说顺亲王没有可疑之处吗?”

顾泊远面不改色,“顺亲王确实没有任何可疑,但皇上与微臣漏掉了王府其他人。”夏姜芙中的毒是因墓里打碎的瓷瓶而起,就顺亲王证实,那是老王妃生前最爱的香料,而为皇后把脉的大夫也证实,皇后多年无所出的原因就是中了此毒。

他派人细查过老王妃的底,这位常年深居简出的老王妃年轻时可是个心思活络的,游走于几位野心勃勃的皇亲贵胄间,游刃有余,若不是当年其中几位被拉下马,老王妃还不知入何人府邸呢。

初听这些,皇帝有些难以置信,“老王爷为何会?”

难怪父皇在位时暗中查了顺亲王府多年,是不是因为老王妃的缘故?老王妃蛰伏,而老王爷心胸坦荡,自然查不出什么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吧。”年代有些久远,知道的人并不多,手底下的人也是费了些周折才打听到这些,先皇不知老王妃贼心不死,估计真心想照拂唯一的宗亲,所以才对老王妃的旧事避而不谈吧。

“王叔并无野心,老王妃又是为谁谋划?”与东瀛人为伍,谋害朝廷官员,不惜把手伸进皇宫,如何对得起老王爷的在天之灵,难怪老王爷坟墓被盗老王妃行事反常,恐怕不是给气的,而是无颜面对旧人吧。

关系到上两代恩怨情仇,顾泊远也不知怎么开口,老王妃隐忍多年,近两年才有所动静,恐怕是想自己生前了断些事儿吧。

月亮半墙,照得皇帝半张脸清晰明亮,想到先皇太后与顾泊远夫妻二人的恩怨,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是夏姜芙遭人杀了,以先皇和顾泊远性情,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仇人,他经历过谋反,但风雨由长宁侯挡着,之后天下太平,他倒没经历过跌宕起伏的恩仇。

月亮瞧瞧隐进云层,幽暗的小径深处走来一人,顾泊远小声提醒,“是王爷,估计来与您说老王妃的事儿。”

他与顺亲王坦诚布公的聊过,对老王妃所谋划之事,顺亲王是到别庄后才知道的,老王妃精神不济,得知皇上派暗卫保护世子更睡不着,天天劝他想办法将世子叫回来,说一旦东境城破,暗卫便会杀了世子,他觉得不对劲,东境被攻破,世子凶多吉少他懂,为何暗卫会杀世子他就不懂了。

老王妃骂他不开窍,“你以为圣上当真好心派人保护世子?他是担心王府与东瀛勾结,一旦出事,暗卫就会朝世子下手。”

他仍不明就里,“王府忠心耿耿,如何会与敌国勾结,皇上一代贤王,绝不会乱杀无辜,母亲想多了。”慢慢的,他才意识到老王妃的意思,他身为萧家子嗣,绝对不会做叛国之事,老王妃言之凿凿,除非背后之人是她自己。

勾结东瀛谋夺皇位,诛九族的事儿,老王妃竟是要让整个王府陪葬,他劝老王妃趁着皇上没查出确凿的证据收手,念及他与老王爷多年忠心,说不定能求得皇帝恩赦,至少,世子是无辜的,他不该莫名奇妙的死去。

老王妃骂他没出息,但架不住血浓于水,老王妃答应他收手拉着,谁知又反悔刺杀太后,还叫顾泊远找着了证据。

他来时就没想过会活命,唯一的希望就是求皇帝放世子一条生路,他和王妃年纪大了死不足惜,世子还小......

顺亲王惶惶不安的朝帝王行了礼,语气带着必死的决心,“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风吹起顺亲王宽大的衣袍,他整个人愈发显得消瘦寂寥,皇帝指着前边书房,“去书房吧。”

顺亲王颓唐着脸,以往圆润有光的脸瘦得不成样子,他没有任何隐瞒,将老王妃近年来做的事和盘托出,要不是老王妃说起,他都不敢相信,老王妃曾暗地下毒毒害夏姜芙意图挑拨过皇帝与长宁侯的关系,奈何顾泊远太沉得住气,并未有什么举动。

夏姜芙南园中毒的事知道细节的不多,顺亲王闲来也听人说起过,是王家小姐下的毒,却不想和老王妃有关。

顺亲王将老王妃做的事供认不讳,跪在地上,重重给皇上磕头,“老臣为老王妃做的事感到愧疚,对不起先皇与皇上多年恩仇,请皇上赐两丈白绫,老臣与王妃下辈子再效忠于您。”

随风晃动的烛火若隐若灭,不时有几只飞蛾扑过,翅膀未挨着火,身子已轻飘飘垂下,顺亲王说话的间隙,烛台周围掉落了不少飞蛾。

顾泊远将窗户掩上,立在桌案前,不发一言。

老王妃如果活着,不用皇上表示冲着她对夏姜芙所作所为他有的是法子让她死,可凶手已死,追究顺亲王并不能泄愤。

皇帝没有叫他起,而是问顾泊远,“此事顾爱卿有什么想问的?”

顺亲王交代了许多事,有些却不甚清楚,比如几年前夏姜芙中的毒,又比如东境的顾泊冶和顾泊河是否为老王妃卖命,这些还需要细查。

“微臣想托王爷办件事......”

顺亲王苦笑,“死之前能为长宁侯做件事乃本王之福,什么事你只管说。”

顾泊远拱手答谢,至于是何事,并未言明。

顺亲王生死不可知,随着刺客被抓,还有一人寝食难安,苏之荷白日托人打听了,据别庄管事说,那些刺客是东瀛人,奉命刺杀夏姜芙而来的,且他们已经招供,下令的人和东境将士有关,苏之荷首先想到了顾泊冶,顾泊冶常年遭受打压,隐忍的性子随着年纪上涨愈发暴躁,她在东境的话还能劝着些,她不在,顾泊冶恐怕会想方设法朝夏姜芙下手。

害死姨娘逼他们兄弟远走他乡的是老夫人,顾泊冶却将仇恨转嫁于顾泊远,他们对付不了顾泊远,只得朝柔弱的夏姜芙动手,多年前下毒失败过一次,今时又派出刺客行刺,以顾泊远的敏锐,不久便会查到她们身上,证据坐实,她们就没命了。

她想给顾泊冶写信,一则问问东境的情形,二则提醒他稍安勿躁,夏姜芙与老夫人不和,想攻破长宁侯府,婆媳关系是个契机。

然而她怕信件到不了顾泊冶手上,一时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听到侍女敲门,她瞬时翻身起来,问道,“谁啊?”

“二夫人,是奴婢,管事让奴婢给您递个话......”

苏之荷套上衣衫,点燃床前烛火,慢悠悠拉开了门,侍女跟着她多年,自是信任得过的,她缓了语气,“什么事?”

侍女四下望了望,苏之荷侧身让她进屋。

“管事说王爷被皇上叫到书房去了,出来时躲在假山偷笑,管事说您觉得消息有用的话他不会往外乱说。”管事的目的很简单,要钱封口。

苏之荷蹙了蹙眉,老王妃过世,顺亲王哪儿笑得出来?想到什么,她眸色渐凝,垂眸看向侍女干净的手,半晌转身拉开抽屉,从里拿了两张银票出来,“给管事的拿去喝酒吧。”她回京前,顾泊冶和她提过京里有贵人相助的事,至于是谁,顾泊冶也不清楚对方身份,回京后,她亦没发现谁故意接近她。

以顾泊冶的说法,得知她们从东境回京,背后之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东境情势,这些年,东瀛人乔装偷入安宁,埋伏了不少人,一旦东境局势不稳,京城就会有所响应,将那位置上的人拉下来。

若始作俑者就是顺亲王......她立即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顺亲王那骄奢淫逸的性子,压根不是当帝王的料,管事想钱想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就想用来敲她一笔。

重新回到床上,苏之荷整宿未眠,东边露出泛白的光亮才隐隐有了睡意,翻身欲睡会儿,屋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李氏的声音传来,“二嫂,醒了吗,昨日约好去探望大嫂的,听说大嫂搬去与太后同住,我想着是不是早点过去......”

这两日李氏认识了些人,总算见识高门大户的规矩,严苛得令她胆寒,好比像请安这种事,去晚了可是会被人诟病的,夏姜芙不计较,太后也会怪罪,故而天不亮她就起了。

苏之荷答了声,唤丫鬟进屋伺候穿衣洗漱,不敢再睡。

苏之荷双眼泛肿,用冰袋冷敷也不见效,一张脸仍臃肿不堪,李氏以为她哪儿不舒服,关切的问了两句,苏之荷敷衍了事,不欲多聊。

李氏耳根子软,藏不住事,苏之荷哪儿会与她细说,催促李氏,“大嫂还等着,我们快走吧。”

关于夏姜芙失忆之事别庄传得神之又神,说什么夏姜芙不是失忆而是傻了,老王爷墓地一而再再而三遭人破坏,怒不可遏,从棺材里爬起来抓走了夏姜芙魂魄,魂魄残缺,夏姜芙自不能像常人了。

天怒人怨,夏姜芙是罪有应得。

不仅如此,御史们通宵达旦例举出夏姜芙数百条罪证,罪罪当诛,如今整理出来,只待找个合适的时机呈到御前呢。

夏姜芙这次,真栽跟头了。

想到朝廷风云变幻也就瞬息间的事儿,她招来丫鬟,小声吩咐了两句,丫鬟心领神会的走了。

当事人可没大祸临头的紧张感,此刻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享受顾越流的喂食,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秦臻臻好几次要动手帮忙,都被夏姜芙制止了,“姑娘的手是用来描眉擦粉秀丹蔻的,可别做粗活。”

顾越流满嘴附和,“娘说得对,以后这种事让我来。”

夏姜芙坐在玫瑰椅上,四周围着儿子儿媳好不热闹,反观太后,孤零零的坐在桌前,宫人低眉顺目的喂食,她没咽下点吃食,宫人就问,“太后可要尝尝这个,太后要不要尝尝这个?”

好像她几十年没吃过东西似的,桌上的吃食都要尝一遍才算完。

听到夏姜芙说饱了,太后也没了食欲,“不吃了。”

顾越流注意到桌上没怎么动的果肉馅儿的饺子,“太后,您多吃点啊,我娘喝了一大碗燕窝,吃了不少饺子呢,身上有伤,多吃些才好得快。”

太后也瞧见了,顾越流机灵,夏姜芙喜欢吃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专喂夏姜芙喜欢的,哪儿像老嬷嬷,做什么都先问一遍,她再有食欲也被问得没食欲了,不过她坚决不会承认自己羡慕夏姜芙的,说道,“人上了年纪容易发福,吃得多会更胖。”

一胖毁所有,胖了就不漂亮了。

顾越流没听出太后言外之意,极为认可的点头,“那太后还是少吃些吧,胖了穿衣服费料子,我娘就不怕,怎么吃都不胖,怎么吃都美!”

太后:“......”做什么要和夏姜芙儿子聊这些,平白惹来一顿气。

夏姜芙不能站,只有坐着或躺着,吃饱了饭无事做,她让秋翠将雪肤膏拿出来替她抹上,见皇上进屋,声音立即转了转,“皇上啊,来来来,快来娘这,娘好生看看,一晚上不见怎么黑成这样子了,赶紧让秋翠给你敷敷脸......”

顾越流吃醋,“娘,我呢?”

“你也敷,你们都敷。”

皇帝步伐顿了顿,掉头就想走,然而夏姜芙盯着呢,一见他转身声音立即冷了下来,“给我回来,本来人就长得丑,还不注重保养,以后是不是要跟歪瓜裂枣的王麻子一样才高兴啊。”

顾越流好奇,“娘,王麻子是谁?”

“就是以前和娘住一条巷子里长得尖嘴猴腮满脸麻子胡须拉扎的跛脚老头......”

“哦。”顾越流回头看了眼皇帝,想象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情形,不用长麻子和胡须就够他抖激灵的了,善意的朝皇帝招手,“皇上快过来吧,秋荷研制的美白膏效果可好了,我们几兄弟天天都用。”

皇帝:“......”

太后再次纠正夏姜芙,“他是我生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夏姜芙认真点头,“听着呢,可我总觉得他是我生的,母子连心,这种亲切感骗不了人,唐姐姐,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太后:“......”不想说话,别过头,懒得多看夏姜芙一眼。

夏姜芙自认为太后答不上来,愈发认定皇帝就是她儿子,亲厚劲儿上来,语气又好了,“快过来,和小六他们一块敷脸,听娘的话,过几日保你容光焕发,娇胜芙蓉......”

勤于政务内政修明的皇帝脑海里闪过‘出水芙蓉’四字,身子不自主哆了哆,夏姜芙见他纹丝不动,又拉下脸来,“是不是大了就不听娘的话了......”

皇帝抬起千金重的脚,龟速的往夏姜芙身边挪,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身份,向太后问安后才站在夏姜芙跟前站定。

夏姜芙吩咐丫鬟们搬躺椅来,从她开始,挨个挨个敷脸,她敷的是雪肤膏,顾越白秦臻臻他们年纪小,寻常美白膏就够了,秦臻臻是闺女,理应她先。

轮到顾越白他们时,谁都不敢跟皇帝抢秩序,秋翠胆儿小,不敢动天子威仪,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夏姜芙见他们迟迟不动,催促道,“小六,你给皇上把脸敷上,他脸黑,记得多敷些,到你们要不够的话再让秋荷拿些过来。”

生平第一次,皇帝度日如年躺在不宽不窄的躺椅上,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夏姜芙拿手肘抵了抵他胳膊,“放轻松,绷着脸给谁看呢,你要这样,待会美白膏干了怕是会吓死好多人。”

皇帝浑身绷得更僵直了,顾越流也是个胆大的,昨夜顾泊远和他们说了,万事不得忤逆夏姜芙,要逗夏姜芙开心,夏姜芙一开心,病就好了。

因而夏姜芙话一落,顾越流就在皇帝脸上拍了两下,“轻松......放轻松......这脸是不是绷久的缘故,手感太硬了......”

皇帝:“......”

太后急得摔杯,“顾小六,你敢打皇上,不要命了吗?”

“谁让他不听我娘的话,我爹说了,我娘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瞧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她要回宫,回宫。

“唐姐姐,要我说你皱纹多就是经常的生气缘故,秋翠,赶紧将剩下的雪肤膏给唐姐姐敷上,身为姐妹,不能眼睁睁看她继续老下去。”夏姜芙语重心长说了句,秋翠站在边上,胆怯的望了眼太后,碍于太后威严,不敢上前。

“剩下的给我,我不要。”太后再次扭头朝向窗外,一脸不屑。

夏姜芙柔声解释,“虽是剩下的,有效果就行,你先敷上,待会你会喜欢敷脸的感觉得。”

爱美乃人之天性,见平日不苟言笑的皇帝满脸都被抹得黑乎乎的,太后重重哼了哼,“还不赶紧过来,要是没效,自己去外边领死。”

待整张脸抹得和夏姜芙一样,太后竟不觉得难受,相反倍感舒畅,难得和颜悦色朝夏姜芙道,“还算你有些本事。”

而此时感觉整张脸越绷越紧的皇帝升起不太好的感觉,尤其说话嘴巴都张不开,“这美白膏是不是有问题。”

顾越流凑过来一瞧,忍不住惊讶,“你这脸是不是太干了,刚敷上就快裂了......”

皇帝:“......”

夏姜芙忍不住多看两眼,问顾越流,“你是不是忘记先给他抹润肤霜了......”

皇帝:“......”

顾越流恍然,“是忘记了,等着,我给你洗了重新来......”

皇帝:“......”

另一边,御史们担心夜长梦多,草草用过早膳,喝茶润了润嗓子,拉扯两下喉咙,啊啊啊喊叫两声,确认说话口舌生风后才约上同僚,抬头挺胸斗志昂扬的欲向皇帝呈递奏本弹劾夏姜芙多年所作所为,哪知皇帝去了太后住所,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