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天空中隐有阴云密布。
见苏秦执意不肯交出解药,虞祥也不想与她再纠缠下去,命人落了锁之后,他便离开了暗室。
看着书房里那抹站在窗前正看着夜色的颀长身影,虞祥紧了紧身上的紫貂大氅,“今晚的夜色并不好。”
慕容洺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勾了勾唇角:“你曾经问天下好女子何其多,如何要死死纠缠着二小姐一人?如今你也算亲眼所见,她的确与一般女子不一样。”
虞祥挑了挑眉:“她再如何与其他女子不一样,你再如何看重她,她的心里也装不下你,也装不下朕,对于一个心中装不下朕的女子,朕只会选择无视。”
慕容洺忽然转身,目光灼灼的盯住虞祥,“这世上总有些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对某个人,某件事产生不该有的执念,明知道不该却还是会一头扎进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玉衡当年的事情。”
“你……”虞祥目光闪了闪,慕容洺竟然暗中调查他!他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大婚之后你就要去黟县,怎么样有什么打算?”
慕容洺苦笑一声,父皇这次对他可真是不留丝毫情分,他原以为杖刑已是对他的羞辱,却不知父皇竟根本就不想让他待在京都,此举真是狠啊!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虞祥不屑的挑了挑眉,如果瑞王乖乖遵旨去往黟县,那么他们之间的合作也就结束了,而如果他还能平安待在京都,那么他倒也算是个人物了。
“她身上的迷药药性还未解,你要不要去看看?”明知道苏秦是慕容洺心中的一根刺,虞祥还是毫不留情的碰上去。
“不去了。”慕容洺的语气有些苍白无力,他抬头看了看愈发厚重的云层,“将来她一定会主动来到我的身边。”
虞祥在心底冷嗤了声,垂眸看了看自己被她咬破的手指指尖,“那个女人如果她铁了心把你当作敌人,别怪朕没提醒你,你驾驭不了她。”
慕容洺转过身,看着虞祥,忽然爆笑出声,“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会认命的去黟县,所以想尽早结束你我间的合作吧?”见虞祥面上露出浓重的不悦,他又声音冰冷的道:“大局未定,将来鹿死谁手还说不好呢。”
“那朕就拭目以待。”虞祥起身,“朕已经让人把安郡主的帕子送去了世子府,明日还请瑞王守好这暗室。”
慕容洺再次看向窗外,眸光渐渐变得幽深,“本王的暗室还没人能闯进去。”
虞祥不置可否的挑眉,转身出了书房。
暗室里,五个火盆早已被侍卫端走,温度又重新回落,可是经过方才的一顿炙烤,如今消了汗,苏秦只觉浑身冰冷。她瑟缩了下,试着动了动手,还好,还能抬起一只胳膊。
她勾唇轻笑,虞祥绝对想不到她头上的钗柄里会藏着一颗解百毒的药丸。匆匆拔下钗子,将药丸含入口中,丝丝缕缕的沁凉顺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她垂目,约一盏茶的时间,顿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迷药的药性终于全解了。
想到虞祥很可能利用自己逼迫玉衡,她觉得自己应该快速离开这里。
站起身来,走到暗室门前,撼动了一下门,上了锁。她皱了皱眉,再次拔下头上的钗子,一番鼓捣,只听“噔”的一声,锁竟然开了。
她轻轻打开暗室的门,向外看了看,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看守。她悄悄走出暗室,沿着昏黑的甬道,慢慢向前摸去。
正此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锁链声以及剧烈的咳嗽声,这个声音……似乎很是熟悉。苏秦颦了颦眉,难道这个人就是虞祥多次出入慕容洺暗室的原因吗?
正想着便听到两个鬼面覆脸,身穿黑色铁甲的夜枭在不远处说着话。
“天天听这咳嗽声,真令人头疼。”
“过些日子那个人就要被送到南陈去了,横竖你再坚持几天就是了。”
“也不知道南陈那位要这个糟老头做什么?我还听说南陈那位今天又掳走了安郡主。”
“好了,你这话若是让王爷或是头领听到了,指不定又是一顿责罚,我们快些进去训练吧。”
两个人说着话,只听一阵沉闷的关门声,整个暗室里便再次恢复了平静。
苏秦循着声音慢慢摸到一处囚室,这里明显与关着自己的那间暗室不同,借着甬道上明灭的火把,通过厚重的铁门上的一个小窗,苏秦向里望了望,却是神情大骇。
那人头发蓬乱,全身上下,实在是让人有些惨不忍睹。囚服上,斑斑驳驳全是血迹,更让她震惊的是那条锁住四肢且穿过两肩胛的琵琶骨,最后钉住了胸前膻中穴的玄铁铁链。
感受到门外那道目光,苏幻澄抬起头向外望去,原本充满讽刺的目光在对上苏秦那双如同璨星一般的眸子时,瞬间变得柔和了些许。
“咳咳,瑞王也不过如此!”苏幻澄大笑不止,笑过之后,他又看向门外的苏秦,低声道:“安郡主,你既然有本事能逃出来,就快些出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这个声音……
这个人……
爹爹!
苏秦完全僵住,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里边的那人,虽然那人如此狼狈,可是那个人千真万确就是爹爹啊!
“爹爹--”她轻喊出声,双手颤抖的抓起铁门上的锁,可是因为太过激动,手上的钗子试了几次都无法打开那把阻挡她进去的锁。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脸颊,苏秦恨不得能一脚踹开这铁门,爹爹还活着,可是苏氏一门不是早就已经被判了斩立决吗?
方才那两个夜枭说是桓帝虞祥要抓爹爹的,爹爹这么多年为人乐善好施,是一个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能亏了别人的人,怎么可能认识南陈的桓帝?
一个个问题如同轰炸机一般不停的轰炸着她,就在她几乎可以打开锁的时候,钗子却断在了锁孔里。
“爹爹?”苏幻澄浑身颤抖不停,他凝着小窗外那看不甚清楚的少女,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安郡主,你怕是认错了人,我的女儿苏秦早已经被火烧死在了大牢里。”
他是爹爹!
苏秦张了张嘴,好想大声说她就是苏秦,是她的女儿,可是该怎么说?她早已不再是苏秦,即便她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的女儿借尸还魂,爹爹会信吗?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发觉胸口堵的越发厉害。凝着那条玄铁铁链,她声音颤抖的问道:“是谁?瑞王还是南陈桓帝?”
爹爹根本就不是习武之人,他们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折磨爹爹。
苏幻澄笑笑,“安郡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他觉得这个少女与他似乎相识许久,可是她的容貌却是那般的陌生,“这是我该经历的劫数,怨不得任何一人。”
当初抛妻弃子逃到东岳,让他有幸遇到秦萧萧,此生已经足以,如今他苟且活着,无非就是想有朝一日见到结发妻子时,能亲口与她说句“对不起”。
他仰头看着囚室的一角,苦笑两声。
苏秦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二小姐,你的本事还真大!”
苏秦身子一僵,默然转身看向对面的慕容洺。虽然只是半月未见,可是他整个人消瘦的厉害,眼底也染上了沧桑以及比之前更浓的阴厉之色。此刻他手上的火把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比以往还要酷冷几分。
苏秦看着他还有他手上的那床被子,唇角微挑,却怎么也掩不住她心底的愤恨。“是啊,堂堂瑞王竟然在书房里私设暗室,将本该处斩立决的人调包藏匿于此,更甚至与乔装来到东岳的南陈桓帝暗中勾结。瑞王,你说若是圣上知道此事,你会是何种下场?”
慕容洺大步向她走近,“杖刑甚至命本王去往黟县,还会比这些更糟糕吗?”原本他不想见她,可是思念是一种很奇怪的病,你愈是不想,思念便愈是如蛆跗骨,他在床上辗转难眠,竟然会莫名其妙来到暗室,只是想给她送一床被子。
“既然被瑞王发现,那么瑞王想要如何处置我?”苏秦凝着他手上的那床被子,唇角勾着一抹冰冷的笑意,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竟然会好心的给她送被子!
“你是本王看重的女子,本王不会把你怎样,既然你已经逃出了暗室,那么就随本王去上边吧,这里实在是阴冷。”慕容洺目光柔和的望着她。
她看着他,声音冰冷而郑重的道:“看着瑞王,我只会觉得恶心,如果瑞王不想放我离开,那么我倒是宁愿待在这里,起码我不会觉得恶心。”
“你……”慕容洺直直盯着苏秦,只觉一颗心痛得几乎揪在一起,他慢慢捂住胸口,脸色也苍白了几分,“究竟本王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何每次面对本王都要说出这些伤人心的话?”
苏秦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如此,如果瑞王无法承受,那么也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
“白珂,你不要以为本王看重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慕容洺盯着她看了半晌之后,眼底竟慢慢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苏秦怔愣了一瞬,忽然低笑出声,“慕容洺,如果你硬要逼我说出一个理由,那么也不是不可以,想想你曾经对苏秦做过什么?”
囚室里的苏幻澄蓦然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竟然激动不已,带着铁链发出愈加沉闷刺耳的声音,“慕容洺,你这个畜生!秦儿真心待你,你却为了苏家的藏宝图看着她自焚。”
慕容洺只觉手脚僵硬无比,眼神也突然冷了下来,他没有理会神情激动的苏幻澄,而是直视苏秦:“你认识苏秦?”
苏秦冷笑一声:“我是否认识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初你对她做了什么?”说完她转身向着暗室走去。
慕容洺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阴了阴,“白珂,不管你到底为了谁,你一定不会逃出本王的手掌心!”
苏秦淡笑,“那我就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