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深思,梁简心方平定。
以万变应万变,才是他的处事之道。但是有一点,意儿是谁都不能动的,谁都不能。皇兄下不了手的,不妨让他来做。
姜礼,必除之。
朝堂之上,一片静默。殿阁大学士刘云跪在大殿正中,语气不卑不亢:“臣深以为,当立太子,避纲乱方不生怪相,且固根本。”
梁辰高高在上,闻言不动。
刘云之后,百人皆跪:“圣上当早立太子。”
这时,范达将军吼道:“刘一手儿!你那立太子,就是立慕城那小娃娃?圣上体态安康,何患之有?圣上,兹事重大,应从长计议。”
一众武将整齐划一,以跪相和。
“恩亲侯,你以为如何?”梁辰开口,将矛头转向忽哲宇。
“臣空有愚勇,无以为论。自古立幼有之,立贤亦有之,全凭圣上定夺。”忽哲宇一句话,推得干净。
“正光王。”梁辰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太子一事重大,不如由你集百官之见,上书一封,朕再行定夺。”
梁简信步上前应话:“臣不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百官之首,乃姜丞相,此任重大,非臣可及。”
姜礼老谋深算,如入定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梁辰默,无人再奏。
良久,帝言:“论贤能者,正光王简,人不能及。自古立长立嫡,乃国运昌隆,风调雨顺之制。今,国之未定,朕幼子年弱,立其太子,内不能安,外不能御。立贤明者,于大梁幸事一桩。众卿为国之心,朕甚为感念,大可进言,以纠朕误。”
此时,工部尚书左鋝涛站了出来:“臣以为,圣上所言极是。”
刘云一头磕在地上:“圣上三思啊,自古立子,哪有立弟之言?皇子康健聪慧,大统乃是天命,天命不可违啊,圣上!”
“圣命即天命,圣上乃是大梁天子,天子之命,臣等自当遵从,不敢二议。”户部侍郎曾修挺身而出。
“曾修,你是何居心!此等大乱朝纲之事,怎可推说圣上之命。圣上举贤能者,乃是我朝之幸。何谓贤能者,辅佐君主,恪守本分是之根本。圣上忧虑,自然能解。正光王之贤,臣等有目共睹,何患朝中无人,无以安内御外?”卫北总督连康直言道。
就在臣子们纷纷嚷嚷,毫无退让的时候,总管太监洪泉急入殿内,在梁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梁辰脸色大变。
“立储之事,容后再议,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洪泉这短短一句还没说完,梁辰早已起身离去,大臣们起身的时候,御座上哪里还有梁辰的影子。
下朝的路上,大臣们两三相聚,议论纷纷。
梁辰登基十七年,早朝日日如常,从未见他如今日这般慌张。
朝中多是闻风而动之人,今日皇上的话,明显有立梁简为太子的意思,况且梁简和徐家小姐的婚事,更证实了这一点。若是有了徐家的支持,再加上林家、忽家和范家,梁简登上太子之位,势不可挡。
“丞相,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慕城可是他的亲骨肉啊。”刘云跟在姜礼身边追问。
姜礼捋了捋胡须,笑道:“他们兄弟俩,嫩了些。”
“丞相早就猜到了?”刘云惊讶。
“皇上的这份心思,不是一年两年的了,比起慕城,梁简倒是更像他儿子。”卫北总督连康愤愤道。
“今日,林尚书那边倒是安静,丞相,皇上会不会已经?”刘云问道。
姜礼摇摇头,笑言:“急不得,急不得啊。”
表面上,梁简上了王府的马车;实际他并未回府,而是半道折返皇宫。皇兄那番情态,绝非小事。
梁简避开各种眼线,终是到了正清宫。方圆百米,皆是暗卫。他好不容易一一避开,见到梁辰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帝后寝宫,只梁辰一人坐在高榻上发呆,手里捏着一张纸。
一地鲜血,竟无尸身。
“皇兄……”梁简的脑子飞快运转,能在皇宫里大开杀戒的,也只有皇兄一人。但这是他和姜郁冰的寝宫,他不可能在这里痛下杀手,发生什么了?
“郁冰不见了。”梁辰心中的怒火,足以血洗皇宫,“上万亲军,竟守不住一个正清宫,梁简,朕要他们何用?”
“皇兄,她是皇后……皇兄还不明白吗?若不是她配合,谁能从这守卫森严的宫中将人带走?”
“是他们拿孩子逼她!”梁辰不信,他不信姜郁冰会背叛他,他不信,“森严?哈哈哈……你出入这宫廷,还不是肆意自如?”
梁简沉默不语。梁辰颓废的表情,仿佛厌倦了一切。
“阿简,你再不必帮朕。”梁辰从高榻上走了下来,他辛辛苦苦近二十年,已经对得起母妃的养育,对得起生在皇家的责任。他累了,如今的梁简足以应对一切,他该放手了。
“皇兄,立臣弟为太子,不妥。”梁简皱眉,皇兄要干什么。
“朕只说一句,并非朕偏袒,姜家轻易动不得。若是有一天,你能制衡百官,那时姜家任你处置。”梁辰苦笑。
“皇兄是天下正主,臣弟不敢。”梁简惊觉,皇兄这话未免太绝望,“皇嫂的事情交给臣弟,皇兄,相信我一次。”若不是皇兄处处维护,他哪里能活到今日。
“朕是信你的,一直都信你的。阿简,你长大了。”梁辰拍拍梁简的肩膀,活了三十四年,他没有一日为自己而活。兄弟们的猜忌,权臣们的算计,他根本不看在眼里,天纵奇才又如何?他只是想和自己的妻子、孩子过平静的生活。
多年来对梁简的压制,无非是一种磨练。为君者,应能忍能为。
“立太子的诏书早已拟好。阿简,你坐上太子之位时,再不必顾朕。国家、臣民……”说道这里,梁辰笑了。
梁简看着梁辰,仿佛什么正在他身上抽离一般。
“今日起,朕要守护的便只有姜郁冰一人。阿简,你若不护天下,天下兴亡便随它去,朕最后能给你的,就只有徐氏的支持了。”
公西意备了一桌子的菜,全是她和梁简喜欢吃的。
但是梁简从宫里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一天了,他饭也不吃,什么事情都不做。
“王妃,你去劝劝王爷吧。”姬回云万般无奈,只得来搬救兵。
公西意在去书房的路上,询问了一些情况,姬回云也只知道朝堂上的太子之争,并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梁简皱眉不应。
间隔了一会儿,叩门声再次传来,他只能叹气。敢这么敲门的,除了意儿,还能有谁呢。
果然不出所料,在接二连三的敲门声过后,小丫头按耐不住,直接推门进来了。此时,已入夜。书房里未燃烛火,淡淡的月光顺着窗子铺进来,一地光辉。
公西意不知怎么开口,立太子的事情,她不能妄论。
“吃点儿东西吧,人总该吃饭的。”
梁简看着她,一直看着。
“阿简,有些事情不能插嘴,我知道。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但你要是这么熬自己身子,可不行。”公西意被看的手脚无措。其实她的话是违心的,她从不敢想,梁简若是太子,她又该何去何从。
太子,不成皇,便成亡。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其中的惨烈,她也并非一无所知。牺牲的,放弃的永远比得到的多。
她从来不觉得,这天下是哪一个人的,贵为天子又如何?
“意儿,过来。”梁简伸手。
她移步过去,被梁简紧紧抱住。
“意儿,有些事情不是我能选择的。我若是太子,你当如何?”
公西意浑身一颤:“你愿做太子?甚至有一天……”
“我不愿,可我放不下。”
公西意会心一笑,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了解梁简。他当然放不下,他总是用责任把自己绑起来,他做什么事情都全力以赴,他不可能放下一切,和她一起追求所谓的两个人的幸福。他的心里,装着全天下。
“那就拿起来。”公西意耸耸肩,“阿简,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要为了我放弃什么,我也不会为了你放弃什么。”
他们是相爱的,没必要相杀。若是分离,也是天意。
“我若是太子,你可愿为太子妃?”梁简看着公西意,就像是一个孩子在求得一块儿糖一般。皇兄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诏书已定。
公西意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么做?”这才是她最不能理解的,梁辰正是盛年,也有孩子。哪一个皇帝,会这么做?简直荒唐。
“为了姜郁冰。”
皇兄一生的执念,只是那个女人而已。若说他登上皇位,艰难的走过这十七年,无非是母妃临终的托付。如今,因他专宠,姜家势力一发不可收拾,他要退,他要守。他宁负天下人,也不愿意负她。
对姜郁冰,皇兄从不论对错。
“……”公西意堵心,梁辰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不要天下?所以要把烂摊子丢给梁简?她气结。
梁辰真是心机到极致了,牵着梁简这么多年,除了洗脑还干什么了!哈,让梁简心怀天下,并为此不顾个人安危和幸福,自安排好后路随时撤退。气死她了。
梁辰这明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位给梁简,千百年后还能博得一个美名!另一方面,略施手段就能护全妻儿。把梁简推到那个夜不能寐,孤独而又危险的位置去做牛做马……呵,真是亲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