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6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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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6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昏黄的烛火在空气中跳跃,发出“滋吧滋吧”的声响。

韩凌赋虽然不知道这中年大汉是西夜的何等人物,但见那使臣达里凛一副以其为尊的样子,显然此人必定身份不凡。

韩凌赋心底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此人是……

“大将军,”韩凌赋歉然地对着中年大汉抱拳道,“本王此次从王都千里迢迢赶来西疆,自然是为求和而来……”

一旁的达里凛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打断了韩凌赋道:“恭郡王,你们大裕就是如此求和的?真真是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韩凌赋面上有些僵硬,忍着不悦说道:“达里凛大人,本王一片赤诚可昭日月,父皇更有求和之心,只是所托非人,那韩淮君好大喜功,不顾皇命,为了他自己的功勋执意要战,本王此次赶回王都就是为了弹劾他的罪状,让父皇治罪于他……”

达里凛没有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中年大汉的神色。

韩凌赋眸中闪过一道锐芒,心道:这达里凛在西夜虽然不过是一个三品武将,却是西夜此次十万东征大军主帅挞海的亲信,直接听命于挞海。想必唯有挞海亲临,才能让达里凛如此卑躬屈膝。莫非……

中年大汉一双锐目盯着韩凌赋,半眯眼眸,静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道:“恭郡王你是在戏弄本帅吗?”

一句“本帅”等于承认了他的身份,此人果然是挞海。韩凌赋心跳猛然加快了两下,“砰砰”,他的瞳孔之中一片幽暗深沉。

“恭郡王你是大裕皇子,又是郡王,”挞海缓缓地冷声道,声音洪亮而有力,“那韩淮君不过是亲王庶子,你竟然拿他莫可奈何?!”他的声音中透着冰冷的嘲讽。

达里凛冷哼了一声,接口道:“区区一个臣子,也太不将恭郡王你放在眼里了吧!”

这两人的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刀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剜在韩凌赋的心口,让他脑海中不由浮现他在西疆所遭遇的一切,蔑视、欺骗、陷阱、软禁……那该死的韩淮君和南疆军的人连成一气,忘了皇命,忘了他们都姓韩,帮着外人对他极尽羞辱,真真是可气可恨!

想着,韩凌赋俊美儒雅的面孔已然一片铁青。

“等本王回到王都,大将军自然就看到本王和大裕的诚意。”韩凌赋直视那中年大汉又道,声音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一样。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那跳跃的烛火将几人的面孔照得半明半暗,看来有些诡异而阴沉。

一旁的小励子垂首站着,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在耳边砰砰地响着……

须臾,挞海忽然有了动作,随意地在一张圆桌旁坐下了,然后对着韩凌赋伸手作请状。

这是一个手势,一个善意,也是一个信号。

韩凌赋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并隐约升起一抹期待,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在挞海的对面坐了下来。

“哗啦啦……”

挞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动作随意,语气却是阴沉到了极点:“恭郡王,那本帅就姑且信你一回。”

挞海给达里凛使了一个眼色,达里凛便问道:“敢问恭郡王打算以何种罪名弹劾那韩淮君?”

韩凌赋直觉地答道:“自是违抗皇命,以下犯上,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挞海冷笑着打断了他,提点道:“恭郡王做事未免太过循规蹈矩。你们中原有一句古语:‘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吾王时常挂于嘴边……”挞海抬眼对上韩凌赋的双眸,语气之中意味深长。

韩凌赋心口又是猛然一跳,眼睛不自觉地瞠大,看着挞海。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原来挞海此行来找自己是奉西夜王之命,西夜王想要谋划什么?

见韩凌赋若有所思,挞海露出一个得意阴狠的笑容,又道:“本帅就喜欢和聪明人合作。恭郡王,本帅几十年征战沙场,百战不殆,悟出一个理,在沙场上,刀剑无眼,既然看准了目标,下手就要狠,决不能给敌人奋起翻身的机会……”

他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慢吞吞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韩凌赋眸光闪了闪,如果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父皇应该会召韩淮君回王都,之后恐怕又是一番漫长的唇枪舌剑……而挞海想要的不仅仅是板倒韩淮君,还想要韩淮君的命,以绝后患!

想着,韩凌赋胸口怦怦直跳,呼吸急促了几分,道:“大将军,要对付一个韩淮君容易,可是韩淮君的背后人脉错种复杂……”韩淮君是宗室,是皇帝的亲侄子,也是皇后的侄女婿,更有咏阳大长公主的支持,想要他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挞海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心道:都说大裕人奸猾,也不过如此!哪似吾王英明神武!

“恭郡王,能否成事是要看你想不想!”挞海缓缓说道,“想当年官家军还不是如日中西疆一切顺利,局势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皇帝的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旁的刘公公担忧极了,赶忙给皇帝顺了顺胸口,安抚道:“皇上,太医说过,您绝不可再动怒啊……”

如今最不想皇帝出事的人恐怕就是韩凌赋了,他膝行了几步,急忙道:“父皇,大裕江山还要您来捍卫,您要保重龙体啊。”而他,还需要皇帝活着,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计划,才能等到皇帝把皇位交托于他的那一天……

皇帝在刘公公的服侍下喝了半杯定神茶后,人才渐渐地缓了过来,只是眉宇之间掩不住的疲惫。

跪在下方的韩凌赋深刻地感受到他那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父皇如今真的是大不如前了……

皇帝再次看向了韩凌赋,淡淡道:“小三,你起来吧。”他的声音中不喜不怒。

韩凌赋心中一松,皇帝这么亲昵地叫他的乳名,也就是说,今天这件事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多谢父皇。”韩凌赋站起身来,垂首恭立。

皇帝审视着韩凌赋,沉声质问道:“小三,你在西疆时,为何不发密折给朕禀明此事?”皇帝面沉如水,眼眸中幽深似海。

韩凌赋毫不躲闪地对上皇帝深沉的眼睛,回道:“父皇,儿臣早已经连续往王都发了几次密折了……”他说着,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皇帝差点就要脱口追问那些密折现在又在何处,但是立刻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韩凌赋接着道:“若是父皇没有收到儿臣的密折,可能是被韩淮君拦下了,也可能……”韩凌赋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骤然噤声。

东暖阁内,静默了一瞬,皇帝缓缓地问道:“小三,你是哪一日发的密折?”

“九月十五,儿臣发出了第一道密折,随后又连发了三道。”韩凌赋垂眸回道。

九月十五的密折快马加鞭地送来,就算九月底不到,十月初也该到了。皇帝若有所思地想着,那么,这送到王都的密折又到了谁手中呢?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皇帝心中,如今是五皇子韩凌樊在监国……

皇帝不由想起自己苏醒后,曾问过五皇子关于西疆的事宜……

当时,小五是怎么答的?

他说:“父皇放心,西疆有三皇兄和君堂哥在,一切都好。”

这就是“一切都好”?!

也是,对小五而言,这才是他所期望的!一直以来,小五都是主战派,如今自己卧病在榻,无法料理朝政,小五也就有了机会暗中和韩淮君串通一气,他这是打算忤逆自己,独揽大权呢!

想着,皇帝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晦暗。

韩凌赋在一旁小心地察颜观色,心中暗喜不已,然后又道:“父皇,儿臣在西疆孤掌难鸣,又听闻父皇病重,所以才快马加鞭赶回王都。可是如今西疆前线,韩淮君身为一军主帅却极力主战,已经惹恼了西夜人……儿臣现在就怕西夜王再派增援,西夜铁骑不日就会踏平我大裕山河!”韩凌赋越说越是激动。

皇帝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声道:“来人,去叫五皇子来见朕!”

一个小內侍立刻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五皇子韩凌樊就来了。

见韩凌赋也在这里,韩凌樊脚下的步子缓了缓,眸光一闪。

皇帝本来想质问其隐瞒军报的事,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在韩凌樊行礼后,问道:“小五,如今西疆的局势如何?”

韩凌樊心里叹息,恭敬地作揖回道:“回父皇,儿臣很久没有收到西疆的折子了。”

皇帝的额头一阵青筋浮动,差点就要急火攻心。皇帝握了握拳,深吸几口气后,总算勉强缓过来一些,拔高嗓门怒道:“小五,你太令朕失望了!你……你胆敢欺君!”

皇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又道:“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收到了西疆的折子,却故意帮着韩淮君欺瞒朕,纵容韩淮君擅自与西夜开战?”说着,皇帝的情绪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指着韩凌樊的鼻子道,“你……你是大裕的罪人!”

“……”韩凌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自己当初虽然没有拦截折子,却为了安抚父皇,犯下了欺君之罪……听父皇的意思,君堂哥在西疆想必是打了胜仗,痛快,君堂哥真不亏是他韩家子弟,无惧蛮夷,扬大裕国威!

想着,韩凌樊的眸子绽放出一丝异彩。

看着跪在地上的韩凌樊,皇帝心里失望极了,原来真的是这样!亏他之前如此信任小五,还想把大裕江山交托给他!

韩凌赋自然把这一幕幕都看在了眼里,心里不屑:果然!他这五皇弟就是迂腐之极!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有所为!

“父皇,”韩凌赋关切地说道,“您莫要气坏龙体!五皇弟年纪小,所以不懂事……”

东暖阁中回荡着韩凌赋紧张担忧的声音,又是让人传太医,又是让人点安神香……

而韩凌樊一直跪在地上,皇帝也没让他起身。

一直到半个多时辰后,宫人忽然来禀说,咏阳来了。

皇帝猜到咏阳是来为韩凌樊求情,本想打发了她,但随即又心念一动,宣了咏阳。

如同皇帝所料,咏阳是听闻韩凌樊被罚才赶来的,皇帝却没给她机会,直接把西疆这几个月的军情和韩凌樊的种种“罪状”告诉了咏阳。

“皇上,”咏阳对韩凌樊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肯定地说道,“我相信小五不会故意欺瞒皇上的,再者……”她顿了一下,又看了韩凌赋一眼,坚定地道,“我大裕乃泱泱大国,为何要屈膝于犯我边境的西夜,淮君铮铮铁骨,实在不愧是我韩家男儿!”

皇帝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韩淮君是这样,小五是这样,姑母也是这样……他们一个个都不把自己这皇帝放在眼里!

什么韩淮君“铮铮铁骨”,也就说自己是软骨头?!

皇帝的脸色变了好几变,但最后变得冷静了下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抬了抬手,道:“小五,你起来吧……姑母,小三,你们都退下吧,朕累了……”

皇帝的疲惫众人都看在眼里,其他人也都没再多说什么,行礼后,就都退下了。

这偌大的东暖阁中,又只剩下皇帝和刘公公。

皇帝一直沉默,屋子里寂静无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忽然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在这空荡荡的东暖阁中显得尤为沉重。

皇帝喃喃地说道:“朕真是病太久了,再病下去,大裕怕是要翻天了……”

皇帝的声音极轻,却一字不漏地飘进了刘公公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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