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颜由村长陪同在鬼村上下走了一圈儿,这些村民祖辈几乎都没出过村里,唯一能接触外界的机会,便是每个月来一趟的货郎,货郎会带来一些小道消息,奇闻异事,每次货郎来村,村民们统一到村口去等着。
村里无人识字,货郎带的书本看不明白,就托着买了一本画册,就是那么一本画,成了全村的宝贝,平日里都放在村长家中,有娃子来借,都要爹娘带着才行,他可怕小娃子们淘气,弄脏弄坏了画册。
这个时候书籍纸张昂贵,也难怪村长如此宝贝。莫颜作为鬼村的贵客,有幸看到村长搜集的一些画册,听说其中一部分是祖辈流传下来,年代久远,纸张已经泛黄了。
“听货郎说,这些书本时常要在通风地方晒晒。”
村长一本一本摞好,用粗糙带着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封面,眼中带着不舍,“只不过咱们开始不知道,这不,其中有些页面发霉了。”
南边多雨,房间内潮湿,这些书本被放在书架上,有时候见不得光,纸张上有黑色的小点子。村长当时痛心了好几天,问了货郎才知道如何保存。
“这位小仙女,小老儿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也是要入土的人,还是有点小小的心愿。”
村长一脸纠结,对着莫颜欲言又止,人家仙女已经答应帮助村民们,他再提要求,会不会太过分了?因此脸色一直变幻不定。
“村长老伯,您说,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推辞。”
莫颜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吃了一个水灵灵的酥梨,汁水丰富,甜到了嗓子眼,酥梨已经被冰凉的井水拔过,吃起来凉爽直达心底。
“老夫名叫王宝财,听说宝是宝珠的宝,财就是发财的财。”
村长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村民世代被赶到偏僻的角落生活,不被认可,在官府没有户籍,所以村长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有笔墨纸砚即可。”
莫颜有前身的记忆,穿越过后凭着三分钟热度,练习过几天书法,前身虽然有些草包,但是簪花小楷写得不错,听墨香说,前身特地苦练了两个年头,只为给袁小将军写上一封书信。
今天是村长王宝财活了这么大岁数,过的最开心的一天,他拿出家中贮藏很久的笔墨纸砚,递给莫颜,家中没有书房,莫颜就选择了偏厅,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
“仙女姐姐,我叫王小辫,能不能写个我的名字?”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娃,站在莫颜的身后,他的脑袋四周被剃得精光,只留下中心的一络头发,梳了一个小辫子,人如其名。
“小辫,就是小辫子那个。”
以前听货郎说,小解也是小便,和他名字同音,王小辫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他看到爷爷对着麻纸的字老泪纵横,他突然也有了这样的想法。
“好,没问题。”
莫颜回答相当爽快,三下五除二,一气呵成,等她回头之后,发现村长的儿子儿媳也在身后等着,二人紧张地不停用手抓着衣襟,双眼带着期盼。
写!莫颜摊开麻纸,又研了一些墨汁,努力地奋笔疾书,而村长在激动过后,带着属于他名字的大纸,挨家挨户,笑眯眯地宣扬,弄得村民们心痒痒,纷纷带着纸张赶到村长家。
莫颜抿了一口茶水,就觉得这些字越写越多,一直到手酸麻,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外,差点吓得跌坐在椅子上,门外,村民们带着草帽,排起了一条长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期待,激动等情绪,但是为了不打扰她,全部屏气凝神,耐心地等待着。
申时出,万俟玉翎提着一大包药材进入鬼村,发现村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心一凉,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直有人追杀于他,他不在,那些刺客会不会冲着莫颜去了?
想到此,他策马扬鞭,一阵风一样来到村长家门前,被眼前的阵势弄得一愣,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带上疑惑的情绪。
“神仙,您看看,这是小仙女给小老儿写的名字。”
村长爱不释手地抱着那张写着名字的纸张,这种自我陶醉的状态已经有一个时辰之久了,见到万俟玉翎,马上找到知己一般,主动献上去。
万俟玉翎接过,看了一眼,问道,“她在偏厅,这些人都是来求名字的?”
“是啊,小仙女在您走后不久,就一直给咱们鬼村的百姓写名字呢,真真是个心善的仙女。”
村长词穷,不知道如何夸奖,见马身侧挂着好几包药材,连忙指挥几个村民卸下,而万俟玉翎迈着大步走进偏厅,看到的便是低着头,认真书写的莫颜。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写过村民的名字之后,还会指着名字,重复三遍,让村民记在心底。
“你回来了?快快帮帮我,我手酸啊!”
莫颜一直在咬牙强忍着,她估摸万俟玉翎也该回来了,等了又等,实在不好意思休息,让这些村民们失望,一直不停地书写,她的额角上冒了汗,手臂也酸疼酸疼的。
“好,我来。”
万俟玉翎也不知道是不是着魔了,竟然听话般地坐在莫颜原来的椅子上,亲手为村民书写名字,他的字遒劲有力,带着松竹一般的风骨,又有洒脱不羁之意,每次万俟玉翎写过之后,莫颜就在旁边,指着字教会村民。
二人配合默契,张弛有度,一会儿的工夫,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得到了名字的字条。连村里一个大肚子要生产的妇人,也为未来肚子里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儿求了个好名字,她说能让神仙起名,将来孩儿定是个有福报之人。
申时末,到了晚膳的时辰。村里上山的猎户归来,不但打了两只肥肥的山鸡,还有一只野兔子。村民见状,都说自家做饭香甜,邀请万俟玉翎和莫颜去家里用餐,还是村长大掌一拍,就在他家,哪也不能去。
村民们回家之后,立刻过来送菜,有一些村长家里没有种的,还有几样水果,连一直舍不得吃的腊肉,都送了过来,还有在山中采的野蜂蜜,这些淳朴的人,让莫颜的心暖暖的。
村长儿媳在灶间做晚饭,莫颜把药材放到院中,立刻犯愁。这些药材除了青黛是米分末之外,其余都要研磨,然后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放入铁锅之中熬上一个多时辰。
问题是,这些药材如何研磨,村中只有一头年迈的老驴,动作极慢,这些生姜根本无法弄成米分末状。姜的作用可以滋养头皮,干松带着淡淡的香味,这几味药材,缺一不可。
“可有难处?”
万俟玉翎站在莫颜身后,见她小小的人儿,正蹲着身子,对那些药材叹气。忍不住问出声来。
“咦?”
莫颜突然站起身,由于用力过猛,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晃悠了几下,就要向一旁的台阶方向倒去,万俟玉翎见状,赶紧伸出手,拉出她衣衫的侧摆,莫颜便转了一个圈,埋入他的怀中。
一切很快,只在一瞬间,快到莫颜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对着万俟玉翎的胸膛摸了摸,很硬,很凉爽,恩,还有很舒服。
手上刚摸了青黛,莫颜的手在白衫上印了一个黑手印。万俟玉翎的脸色一黑,身上冷气更重,他有洁癖,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身上有任何的污点,连杀人都要掌握好方向和距离,就怕血溅到他的衣衫上。
“这……对不住,不如你脱下来,我帮你洗。”
莫颜脸色泛红,她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远离皇叔大人,弄脏了他衣衫等于触犯禁忌,李德曾经说过,一般这种人都被他家主子扔到树上。
“无碍。”
万俟玉翎的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无奈之色,本来以为二人到傍晚就可以回去,不过看情况,今夜要宿在鬼村。他一件衣裳,从没有穿两次的习惯,何况还是被弄脏的。
“不愧是神仙,心胸宽广。”
天气阴沉,远处一片乌云飞快地移动,看样子,夜晚兴许会下雨,院中的蜻蜓低飞,偶尔传来两声鸟鸣。莫颜做了一个深呼吸,非常虚伪地夸赞了万俟玉翎,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越加冰冷的气息。
“听说,有一种功夫叫做内力,能把这些药材弄成米分末。”
莫颜再次打起万俟玉翎的主意,她嘴角轻轻勾起,挂着甜美的微笑,耍赖道,“药材是你买回来的,我当时说要米分末,可是这都是成块的。”
“你确定,你说了?”
万俟玉翎迈着步子上前,他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如墨一般的黑眸冷冷盯着莫颜,让她背后一寒,快速地退了两步。莫颜倒退,万俟玉翎前进,很快,把莫颜逼到墙角处,再无退路。
好汉不吃眼前亏,莫颜很没骨气地摇摇头,皇叔的气场太过强大,她感觉天昏地暗,四周都在飘雪,而她站在一座雪峰之巅,随时有被大雪深埋的可能。
“好像,好像是我记错了。”
莫颜嘿嘿一笑,在心里问候了万俟玉翎,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用手扶着额角,轻蹙眉头,眼神出浮起一抹水雾,娇娇弱弱地道,“自从摔坏了脑子之后,这记性也变差了。”
感觉到四周流动着清风,莫颜身上的压力骤减,她顿时好了伤疤忘了疼,怂恿万俟玉翎表演内功,将这些药材变成米分末。
“好。”
万俟玉翎的嗓音清澈,惜字如金,他答应之后,用手抓起地上的布包,打了一个死结,然后腾空扔起包袱,双掌向前推,对着对面的大树拍去。
莫颜瞪大眼睛,只看到一个包袱成抛物线,撞到大树上,自由落体,她提着裙角跑上前,刚刚整整一包的生姜,已经变成细碎的米分末,并且十分均匀。
“砰砰砰……”
万俟玉翎站在原地,看起来很轻松,随手又扔出几个包裹,困扰莫颜多时的问题,很简单地被解决了。
“好厉害!”
莫颜快成了星星眼,她想起,很多东西都是要研磨成米分末的,就好比在京都,厨娘做菜的时候,喜欢放花椒粒,而莫颜用膳的时候不喜欢挑,不小心吃在口中麻麻的,她就想念以前做菜用的花椒米分,有了皇叔,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神器啊!
灶间里传来一股香气,村长的儿媳叫二人用膳,他们一家几口子把偏厅打扫得干干净净,摆上几个小菜,而几人不敢与贵人同食,一大家子在灶间挤着。
桌上的饭菜十分丰盛,那腊肉被切得薄薄的,炒着翠绿的蒜苗,一大盘农家小炒鸡,兔子被炖了汤,还有几个后院种下的青菜,虽然味道不比酒楼,但是这些物事本来就是天然的,加一些盐,让本来的香气挥发出来,原汁原味,莫颜吃了一大碗饭。
等她揉着肚子之后,发现万俟玉翎一直紧盯着她,她不好意思地解释,“实在是太饿,而且一会儿还要指挥村民熬药,今儿晚上争取让一部分人先染发,咱们明早就离开。”
“其实我在想,我可以开一家店,把此作为秘方。”
莫颜见万俟玉翎不答话,已经习惯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满脑子都是银子。从前想着写话本赚银子,因为二哥去游历,便一直拖着,鬼村村民给了她一个提示,自己掌握的偏方,可以为她带来财富。
京都那些官员们,尤其是官家夫人最是爱美,上了年纪有白发,都是让丫鬟帮着拔下去,都说拔一根长十根,不是没有道理的,伤害了头皮的毛囊,本身也损坏头皮。如果开设一家染发店,可以想象,那真是财源滚滚来啊!前提是,这个偏方必须保密。
到了酉时,天色越发的昏暗,村民们在晚饭之后,纷纷上门,村长家的院子里,一时间站了很多村民,小娃子们则是对莫颜和万俟玉翎二人好奇,骑在爹爹的脖子上,不停地盯着二人看。
村长已经带着几个汉子在院中支起几口大锅,莫颜见村长的儿媳妇做事情麻利,井然有序,就决定把一些偏方的配置等教会她,她整理药材,一边整理,一边对村长的儿媳妇讲解。
很快,几样米分末被放在大锅中,火势很旺,一会儿的工夫,锅里便传来生姜和干松的香味,莫颜用帕子擦擦汗,找了一根木棍搅拌,等木棍被拿出来的时候,外皮已经黑了。
“黑了,黑了!真的黑了,咱们要正常了!”
有的村民眼尖,连连惊叫,一些女人喜极而泣,谁不想和正常人一样有黑发,她们等这一天,真是等的太久了!
村长再次痛哭失声,这一天中,情绪从低谷到云端,他要用力掐自己,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梦。村长王宝财带头下跪,村民们虔诚地对着莫颜和万俟玉翎磕头。
莫颜十分不舒服,毕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很少受人大礼,记得那会她刚到局里的法医队伍,帮着死者找到真凶,死者的亲属也是对着她下跪磕头,那个时候,她万分紧张,差点也跟着跪下去,也是那一件事,让她发誓,做一个有正义感有良心的人。
万俟玉翎久居高位,对下跪一事完全没有反应,他的注意力都在莫颜身上,见她十分不安,感到好笑,他甚至不知道,此刻对她的关注,渐渐地增多。
村民们答谢之后,男女老少,手拉着手,在铁锅边上组成几个圆圈,载歌载舞,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喜悦激动的心情,莫颜笑逐颜开,跟着村民一起哼着小调。
一直等到一个时辰之后,火势减小,慢慢熄灭,铁锅中的药材已经熬好了。村民们才开始安静下来,怔怔地盯着一口口大锅,恨不得跳下去滚上一圈儿。
“咱们染发,就从村中的小娃开始吧。”
村长生怕药材不够,所以他们这些老的退后。村民们没有意见,听莫颜说容易弄到衣衫上,特地回家取了干布斤,搬着自家的小板凳,跟在一旁排队。
染发的程序就简单多了,莫颜用村长的小孙子王小辫做了个示范,村民们很快上手,挑选出十个手脚麻利的妇人,众人分出十个小分队,排队等候染发。
“我头发变黑了,眉毛也黑了!”
第一个染发的王小辫进到屋中取了铜镜,高兴得大叫。他还小,对这些没有概念,村里货郎来的时候,他看到人家的头发和眉毛都是黑色的,觉得很好看,羡慕,后来才在爹娘的嘴里得知,他们村叫鬼村,住着天生有缺陷的人,他们不能出村,不然容易被坏人抓起来。
“真的,小辫的辫子黑了呢!”
村民们围着王小辫,看来看去,都希望自己的头发眉毛,马上变成那么美丽的黑色。莫颜嘱咐众人,因为底子不太好,可能第一次染色,不太匀称,留下几根白发,需要分次才可以。
远处,刮来一股带着湿气的腥风,盖过了村中野花的香气。村长王宝财抬头看了看天色,皱眉道,“乡亲们,看来快下雨了,咱们收拾一下,把大锅带到祠堂去,也让祖先们看看,神仙和仙女救了咱们村子的人!”
众人再次下跪磕头离开,村长的儿媳妇说,为了不影响贵人休息,这个院子就腾出来,让莫颜别嫌弃,今日他们一家到村民家中借宿一宿。
很快,院子里村民走了个干净,只剩下莫颜和万俟玉翎二人。
“我真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容易满足。”
二人站在屋檐下,莫颜轻声感叹,其实她不需要他回应,她想说话,只要有个能倾听的人便好。在京都,那些有心眼的小姐们整日算计,你踩我,我踩你,勾心斗角。莫颜不喜欢争斗,可若她不时刻提防,就有可能掉入陷阱,失了名节,让爹娘脸上无光。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万俟玉翎的衣衫迎着风飞舞,背影清瘦而笔直,他对着远处的天空,轻微叹息了一声。去镇上采买药材,接到手下人的传信,皇后薨的消息,终于泄露,那么未来不出三天,洛祁将会知晓。
天空中,细雨如丝,从屋檐下,透过一丝光亮,莫颜眺望着远方,鬼村的夜晚,如此寂静,这雨声,不过是点缀罢了。
“皇后,薨了。”
万俟玉翎突然转过身子,居高临下,他的眉眼清冷,古井无波,似乎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莫颜挑了挑眉,看来,那个算命的老头说的属实,这个消息终于被捅了出来。
“那么,三皇子他……”
莫颜首先想到的是洛祁,二人同车,洛祁也会有非常靠谱的时候,他怀念自己的童年,皇姐洛荷,那是一个非常美貌而又温柔的女子。
因为大吴皇贵妃受宠,在后宫得罪不少后妃,那些后妃所出的皇子们拧成一股绳,暗地里欺负洛祁,他经常受伤而又不敢说,只得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哭。
每次洛荷看到,都会温柔地为他涂抹药膏,并且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他不仅仅是大吴的皇子,未来也是一个男子汉,要顶天立地,不能总是哭鼻子,要强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从此,洛祁就和变了一个人一样,表面不学无术,背地里培养心腹。皇后没有皇子,那么太子之位,他将有很大的希望。只有站在高位,俯瞰这天下,有权势,才能保护皇姐和母妃。
可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洛祁得来的,是洛荷到大越和亲的消息,那一天下着雨,他跪在父皇的寝宫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仍旧无法让父皇收回成命。父爱,远比不得利益重要。
洛祁回忆过去,眼神带着怀念,莫颜能清晰的感受到姐弟之间的深情厚谊,已经猜测到结局的她,无法言语,只能支着头,默默地倾听。
“让他不要意气用事。”
现在洛祁的处境危险,只要他有任何意外,大越和大吴之间的战争都不可避免,大吴那些皇子们蠢蠢欲动,似乎已经联合周围小国,正在想办法攻打大越。
大越只有一个友邦,若是两国反目,后果相当严重,大吴联合周围小国,大越被围困,四面楚歌。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局面。
“如果大越和大吴反目,那将有什么后果?”
莫颜头脑一热,很快冷静下来,国破家亡,身为亡国奴,能有什么好下场?虽然她来自现代,仍旧对大越这个国度有归属感,因为她的亲人都在。
“不好说。”
万俟玉翎思索片刻,轻轻摇头,从前出征,是小国联合,大吴虽然两不相帮,可也没到落井下石的地步,这样,他一个人应付过来,而现在不同,大越和大吴兵马相差无几,可大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今年南边水患,更是捉襟见肘,粮草伤药跟不上补给,很是吃亏。
万俟玉翎分析了眼下的形势,莫颜心中一凉,未来不单单要保护好虎符,连那个任性的三皇子,都成了她的责任,万一那位有个三长两短,大越被灭国,她就间接成了罪人。
“他会想明白。”
对此,万俟玉翎并不担心。洛祁能有如此势力,可见也不是傻子。皇后娘娘薨逝,死因不明,到底是不是太后下毒,有待查探,没准是南边小国为了挑拨大越和大吴关系散播的谣言。
“你不要太忧心,我会派人保护于你。”
万俟玉翎所说,莫颜觉得是废话,怎么可能不忧心,她身上带着象征大越兵权的虎符,还有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大吴三皇子,若是不忧心,她心得多大?要不是其中涉及到爹爹,莫颜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二人一同站里在屋檐下看雨,莫颜却没有那么轻松,她的大脑飞速旋转,想到很多,有些话,以现在二人的关系,她并不好询问。
“在边关打仗,并不轻松吧?”
大越的百姓把南平王说得神乎其神,算无遗策,从未失败过,指挥千军万马,把几个小国的联合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可他们忽略了时间,这一战,便是好几年。
莫颜从没亲历过战争,可她曾经看过战争的电视剧,她相信,电视剧里那些惨烈的镜头,不过是冰山一角,不是每个人对死亡都是那么的无畏。
“恩。”
万俟玉翎应答的声音很轻,在战场上,每天都要死人,有可能是敌人,自己人,奸细或者是身边亲近的人,士兵们也从开始的伤感到最后的麻木。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越的粮草供应不上,士兵们过得很是艰苦,毕竟训练需要体力,没有东西吃,用什么打仗?这才是最残酷的现实。
在那段战争的岁月,日子可以过得漫长,也可以在眨眼之间,作为主帅,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一样宿在帐篷之中,咀嚼着粗陋的食物,对着地形图挑灯熬夜,他不是人们传说的神仙,不会挥挥手就可以翻江倒海,屡立战功,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而得,可谁又能理解?
“我没有看过战场是什么样子,却可以想象。”
莫颜闭着双眼,眼前是战后的血流成河,残肢断臂的惨象,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际,战场上传来一片片悲戚声,那些受伤的士兵们正在卖力从死人堆里爬出,等待人解救。
头发花白的老母亲,为了等候参军的儿子归乡,每天都在村口的大树底下等候,从太阳升起到夕阳西下,每一天带着希望而去,一次次地失望而归。战场上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来得及记录?一些人,永远都在联系不上的状态。
“我不喜欢战争,也不想。”
莫颜忍住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或许,在这个时代,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早晚会有一场战争,但绝不是现在。”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围的小国屡屡对大越挑衅,那么大越必将以牙还牙,只是眼下内部出了奸细和龌龊,只能先解决内部矛盾。
男人都有一种建功立业,开疆扩土的野心,莫颜正是在万俟玉翎身上感受到,原来芝兰玉树的皇叔并不是那么无欲无求,他有男人的气概和要争夺的东西。
大越的皇叔,统领千军万马,早已经功高震主,莫颜不信对于这个威胁,皇上万俟御风会无动于衷,只要万俟玉翎活着,万俟御风的皇位就不那么安稳。
“哦,谢谢你在那夜送我的寒玉。”
短暂的沉默之后,莫颜主动发声,那夜,想必南平王早已经认出了她,只有她一个人一直在装傻,寒玉贵重,戴在身上,安气宁神,她觉得有必要说一声谢谢。
“不用谢我,那是你要的定情信物。”
万俟玉翎调侃了一句,转头进入内室,留下莫颜一个人愣在原地,再一次被皇叔来了个惊吓。
村长家的偏厅在中间,两侧分东西屋,莫颜选了左手边,她一直睡不着,心里寻思着,明日见到娘亲之后怎么解释,若是问起鬼村过夜该如何回答。
窗外的雨势渐渐地大了起来,雨点密密麻麻地敲击着窗棂。莫颜喜欢听雨的声音,她坐在油灯旁,侧头听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烦躁,走入偏厅,万俟玉翎也没有睡,正在桌边凝思,他的面前,有一个白子黑子围成的局。
“换了环境,我睡不着,不如咱们下棋吧!”
莫颜见到棋盘,眼神放光,上次就没过瘾,可惜到了菜市口,为了调查凶案,二人只好停了下来,她嘟囔着道,“来来来,上次就没分出胜负,咱们杀一盘!”
偏厅只有一张方桌,并四把椅子,没有多余之物,墙壁上抹着白灰,角落有些发霉的痕迹,不过很整洁。看的出,村长的儿媳是个勤快人。
“没分胜负?”
万俟玉翎轻声发问。上次到底是谁,一直不停地悔棋,以至于打乱他的思路,让他不得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水平差到那个程度,还一副热爱棋艺,热血沸腾的模样,他万分佩服。
“你不会是怕了吧?怕我赢了你,一世英名尽毁?”
莫颜及时使用出激将法,前身根本一窍不通,她至少还能走几步,棋艺都是慢慢磨练出来的,最近她都在看医书,再说家里没有棋谱,全靠自己领悟,她这个水平,那已经很有天分了。
“让你十个子。”
万俟玉翎无言以对,只好开腔,他想快点结束这盘棋,然后休息一下,或许刚刚到偏厅来,是个错误。
莫言再次选择黑子,因为黑色鲜明,这次她装作苦思冥想的模样,实则不按照套路来,悔棋几次之后,被万俟玉翎禁止。
“我口渴,倒一杯茶喝。”
眼瞅着,就差一个子儿,莫颜必输,她转了转眼睛,站起身,装作不小心,一个不注意,碰到棋盘上,顿时,黑子白子散落着,乱了棋局。
“哎呀,怎么会这样?看来,我们只有重下了。”
莫颜叹息一声,装作十分后悔的模样,“刚才我已经想到一步,绝对可以反败为胜,可惜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我可以将棋子复原,恢复原来的位置。”
万俟玉翎黑眸深邃地盯着莫颜,十分不留情面地拆穿,他过目不忘,根本难不倒他。
偏厅里放着的沙漏,已经显示现在到了子时,莫颜正在沾沾自喜,突然身子一个趔趄,她打了一个呵欠,继续耍赖,“真是太疲累了,我去休息了,明儿走的时候喊一声。”
莫颜扶着腰,走了两步,回过头,看到万俟玉翎还在原地静坐,她不怕死地接了一句,“这次还是没分出胜负,下次有机会再战!”
一夜过去,雨过天晴,等莫颜洗漱过后,看到村民们一张张喜悦的脸,他们换了自认为最好的衣衫,站在村长家的院子门口,老老少少,头发眉毛全部成了黑色,看起来精神很多。
“神仙,小仙女!”
众人异口同声,村长在前面,再次带领村民们下跪磕头,并且准备了很多山里的土特产,希望给二人带走。他们鬼村地方偏僻,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带的也是大伙儿的心意,粗陋了些,希望二人不要嫌弃。
莫颜知道,鬼村的村民,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答谢,若是不收下,众人是会伤心的。人情冷暖,这些人见识的太多,莫颜不忍心让善良的人们再次受伤,她装作很欣喜,并且表示,村里的水土好,种出的梨子非常脆甜。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要到了临别的时刻。村民们一同站到村口相送,众人抹着泪,他们举着写上自己名字的牌子,挥着手,二人永远是鬼村的恩人,鬼村的人们会世代记住此恩德。
莫颜不会骑马,被万俟玉翎拉在身前,二人共乘一骑。她不时地回头,对着村民们挥手告别,这些可爱的人,希望他们以后不再被世人当做妖怪。
在马上更加颠簸,莫颜提前放了一个小垫子,她喜欢这种快速如一阵风的感觉,沿途可以看看路边的风景,比在马车上舒服得多。
日头渐渐地升起来,很快到了午时,二人也进了城,按照预计,要到晚膳时分,才能追上赈灾的车队。
“进城了,咱们休息一下吧。”
莫颜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一声,在马上风太大,根本无法吃东西,见万俟玉翎停下来,她用水壶中的水洗了一个梨子,咬了几口,甜得眯了眼睛。
“去前面茶楼,你在此等我半个时辰。”
没有带换洗衣物是个失误,万俟玉翎脸色漆黑地盯着胸前的黑手印,他把莫颜扔到一家茶馆,自己去整理行装。
在南边,暂时还没有收到皇后薨的消息,午时茶楼人满为患,一些有银子的闲散人正摇着折扇,听小曲儿。莫颜被伙计带到楼上的雅间,她要了一壶茶水并几样点心,耐心等候万俟玉翎。
包间的窗户打开,便可看到楼下的戏台,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抱着琵琶唱了小曲儿,茶馆是正规的消遣场所,歌女卖艺不卖身,她们唱完曲子,等待客人的打赏,方可离开。
“张大姑娘,来首《十八摸》,你会不会?会的话,爷今儿高兴,赏你十两银子!”
下面的散座,一个矮胖子一脸猥琐,对着戏台上的歌女流口水。这里的歌女多半为了银钱,能来此抛头露面,有什么名声,一般在私下里行为也不那么检点,只要给点银子,也能摸个小手啥的。
但是这个张大姑娘是个例外,每次唱完,收了银子立刻离开,溜得很快,他去后门劫了几次,一直没看到人。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这就是矮胖子目前的心态。
“哈哈,赵爷,您此话当真?”
天下永远不缺乏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乱,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就看这个泼辣的张大姑娘,愿不愿意为银子折腰。
“哈哈,张大姑娘,这可是赚银子好机会啊!”
一些看热闹的跟着鼓掌起哄,莫颜也来了兴致,不知台上这位歌女如何应对,到底会不会为了银子而忍气吞声。
“银子?十两?真是不少呢。”
台上的张大姑娘一双杏眼,瓜子脸,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相很标志,也难怪矮胖子起了调戏之心。
“是啊,给赵爷唱个,看到没,银子就是你的!”
有茶博士举着托盘过来,矮胖子从荷包取下一块银锭,刚好是一块十两的银元宝,成色不错,周围看戏的人恨不得自己跑台上唱一出。
“过来!”
张大姑娘对着茶博士招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零零散散的,都是碎银子,大概有十五两左右,她指着台下道,“就你,赵胖子,姑娘也有银子,你来台上唱十八摸,这银子就是你的!”
有钱怎么了,有钱很了不起,就可以践踏别人的自尊?张大姑娘不信邪,她就想知道,这个该死的猥琐胖子到底会不会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