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妮有些不解地望着来人,不清楚他们为何会亲自到她的住处来找她。
“谷伯父,您们这是……”
没等平妮开口询问,谷震方就严厉地打断她的话。
“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溜达像什么样子?”那语气显然是老子教训儿女的语气,“原本我听莲儿说了,你在学校的成绩一直很优异,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没想到你的私生活居然如此不检点,喜欢流连夜店鬼混!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平妮听得一头雾水,这谷震方确定自己现在是正常的吗?
“结果如何?你的身体——”谷震方欲言又止,那情形不是担忧而是像害怕自己因吐出下面的话而烂了舌头一般。
平妮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继而微笑着说道:“谷伯父,请问,您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有没有……怀孕?”谷震方从牙缝内挤出那最后两个字,似是觉得那两个字给他带来无尽的耻辱一般,严厉的表情在略显昏暗的门灯下显得阴沉吓人。
平妮再度做了一个深呼吸,平缓道:“这与谷伯父有关系吗?”
“你!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谷震方不悦地低吼,后又冷硬着声音说道,“从你的反应来看,你是怀孕了对吗?打掉孩子!”
话音掷地,冷酷又无情,完全是霸道的命令态度。
“呵!真好笑,我的事情何须外人插足来说三道四的?不好意思,我累了,请你们离开好吗?”平妮不打算再和他们耗下去,她的头很痛,胃也很痛,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好受的。
“你是我谷家的孩子,这个档案袋里有dna检测证明。你的过往我可以不追究,但从今以后,你不可以做出一丝一毫有损谷家声誉的事情!去把你肚子里的孽种打掉,打掉孩子的费用我会替你出!”谷震方完全不顾平妮的意愿,示意身边的一名男人将一个档案袋以及一个装着现金的信封递给平妮。
平妮低敛着眼神,站在原处不动。
谷震方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不要太倔强,早知道你是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孩,我宁可不去做dna检测,不知道事实还比较心安!虽然莲儿不是我亲生的,但她比你要强上百倍千倍!你好好考虑清楚,不要因为你而给我们谷家带来抹不去的污点!”
男人将档案袋和信封硬塞进平妮的手中,转而跟在谷震方的身后离开。
平妮攥了攥手指,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继而猛抬头,大声道:“站住!”
谷震方停住脚步,连头都不屑转一下,阴沉地回道:“你还想说什么吗?”
“当然!”平妮走过去同谷震方面对面,“律法上说,公民有言论自由。刚才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那里滔滔不绝,我如果不把我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岂不太对不起自己的那份权利了?”
平妮冷笑着:“我平妮活了十八年,早已认知自己的父母不存在了,如今你去做个dna检测就以父亲的身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有这个资格吗?这些年来,你给过我吃还是给过我穿?你凭什么对我大小吼?凭什么对我的人格尊严擅自批评侮辱?”
“我平妮的人生是我自己的,还轮不到你这个糟老头子来管!谁稀罕你谷家的身份、谷家的钱?带上你的臭钱滚吧,臭老头子!!!”
平妮用力将手中的档案袋和信封朝向谷震方的面门摔去,当然,途中被一男人用胳膊拦阻了下来。
平妮因这一举动而迅速被两名男人粗鲁地钳制住胳膊,痛得她眉头一拧,眼泪再度涌上眼眶,不过,她拼命忍着,不愿在谷震方的面前流泪。
“好粗鲁的丫头,真是无可救药了!既然你不稀罕谷家的身份,那么今后请你不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我们走!”谷震方也分外生气,冷冷地瞪了平妮一眼之后坐进汽车离开。
“滚吧,可恶的资本家!该死的臭老头!恃强凌弱的王八蛋,你们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我平妮会将你们统统踩在脚底下!可恶……”
平妮用尽力气咒骂着,眼泪终于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狂猛地飙出眼眶,一发而不可收。
平妮身心俱疲地打开房门走进去,反锁上房门的一刹那,她背抵着房门滑坐在地,心中的委屈瞬间化作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遇到这样倒霉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被那个见面不过两三次的陌生老头苛责与侮辱?
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浑身难受,境遇凄惨得堪比卖火柴的小女孩?
为什么……
过了好久,平妮哭累了,在没开灯的黑暗房间内,摸索着爬上那张单人木板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世上的事变化多端,未来的一切皆是未知数。今时今日遇到了无法预料到的坎坷与挫折,有的人被彻底打垮了,于是他消极一生,郁郁不得志;也有的人选择痛哭一场,哭得全身不剩一丝力气,而当翌日的朝阳再度升起时,他又会鼓足干劲继续努力拼搏下去。
平妮是属于这第二种人,因自小的生存环境影响,她不会轻易向困难低头,反倒是愈困难她愈是能坚忍不拔地抗争到底。
第二天清晨,平妮顶着一对堪比核桃的大红眼睛来到学校上课。她走得很坦然,丝毫没因路人对她的频频侧目而感到不安。
平妮在学校里基本是属于那种对八卦迟钝,对书籍敏锐的类型。不过这一次,八卦的力度似乎很猖狂,她想不察觉到都难。
先是有女生一见到她便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偷笑。再是有男生故意与她撞肩而过,继而嘻嘻哈哈地说着不负责任的“抱歉”俩字。更有甚者还特意堵在教室门口喊着她的名字,堂而皇之地说些轻浮的言语。
奇怪的是,她的同学,她的那些在之前都哈着腰毕恭毕敬地向她借笔记影印的同学,非但没有觉得诧异,反倒是吹口哨,嘻哈着起哄。
毁掉一个无丝毫身份背景后台的人的名声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一人造谣,二人圆谎,三人成虎。
平妮很清楚自己被人给盯上了,目的是搞臭她的名声,毁掉她的生活。可笑的是,她的内心对此事的反应很平静,平静到她这一向视金钱如命的人居然不因那几千块的奖学金的泡汤而感到悔恨。
她一边成为校园的头版八卦被人肆意谈笑,一边被同学孤立,基本上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变得安静,有的只是很小声的低语。
她一向不注重校园里的那些所谓的娱活动,也因此,直到一个星期后,她才知道使她成为校园舆论批评对象的罪魁祸首就是校园公告栏里的一张大字报。
那张大字报显然是经过专业人之手设计排版的,纸张是春风柳绿的背景,字迹是飘逸俊的柳体,颜色是醒目的红与冷煞的蓝。
内容就是说她平时安静老实,实则奔腾开放,私生活超级不检点,经常流连夜店,怀孕堕胎了n多回,这次又怀上了。最后还批评她表里不一,不配做t大的学生,更不配拿学校的奖学金等等。
当平妮亲身站在公告栏前阅读着那张大字报时,她的身后也聚集着一些人。他们在看她的反应,似乎准备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数记录下来,以写出第二张具有爆炸效应的“神来之笔”。
平妮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她的身后传来一阵唏嘘声。而这时,一个男生跑了过来,一把扯下那张大字报,愤恨地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内。那人正是学生会会长郝爱平。他只不过闭关一个星期跟随在教授的身边学习而已,校园里居然就出现了如此大的风波。
“平妮,你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反驳?!”郝爱平一把拉住平妮的胳膊,引来围观之人的又一阵唏嘘声。
平妮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扫了他那涨红的脸孔一眼。
“你为什么不说话?就是因为你老是闷不吭声才会让小人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欺负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应该大声讲出来,我和谷莲都会帮你的!”
郝爱平说得很激动,最后将走到他身边的谷莲一把搂在怀里拉到平妮的面前,以示他们俩的决心。
平妮看着谷莲如小鸟依人般依偎在郝爱平的怀里,眼波淡扫,不想说话,直接挣开郝爱平的手,离开。
“喂,平妮!平妮!……”郝爱平在她的背后大喊着,平妮不回头,只是眼睛里有些涩意,糟糕,她又想哭了。
老实说,她在初中的时候曾经暗恋过郝爱平,因为郝爱平曾经救济过她一顿午餐。当时对感情懵懂的她因这一餐饭而对郝爱平心生好感,不过,当她见到郝爱平与一个又一个女生交往又分手时,她也便渐渐对他幻灭了。虽然郝爱平经常找她说话,而且以哥们儿好朋友的身份自居,但她始终对他保持着一丝距离,她与他,是不同世界中的人。
她不是一个感情丰沛的人,在外人的眼里她就是一个漠然的书呆子,因此她没有朋友。不过她的内心里并不排斥朋友,只是不主动与人交好罢了,所以,当谷莲同她搭讪并首先向她示好时,她才会对谷莲付出自己的真心,挥发自己的友情。
刚才谷莲的模样就是在向她宣告,郝爱平已经是她的男朋友。平妮觉得悲伤,不是因为自己仍旧对郝爱平怀有情愫,而是因为谷莲对她的背叛。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傻乎乎的书呆子,不过她的心里却明朗得很。
这一切都是谷莲做的!
平妮很不愿承认谷莲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抱着毁灭她的目的,然而,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她无法自欺欺人。谷莲这么做是为了巩固她在谷家的地位,即便平妮才是有着谷家血脉的孩子也无法与她谷莲相抗衡。
平妮想说的是,她根本就不稀罕谷家的地位,谷家的财产,谷莲根本就没必要担心自己在谷家的地位会被她抢去。
平妮躺在床上,思绪百转千回。谷莲带她去夜店,替她叫了男公关,不过谷莲说的是娃娃脸男公关,而平妮确定她遇到的并不是那个娃娃脸男公关。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可曾想到自己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让平妮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在想起那个男人时,心里并不痛恨他,如果不是她的肚子里有着一条小生命,她到现在都还觉得他只是一个美丽而不真实的幻觉。
一夜之间,她的生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怀孕了,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然后被父母唾弃,被朋友背叛,让她再一次回到了当初孤零零一个人的境遇。
她惨吗?呵,很惨!
不过,她坚信,以前那么多艰苦都熬过来了,现在的她一定也能够重新站起来。她才不要打掉孩子,她要生下孩子,一个人抚养孩子,然后她要和孩子一起创造出美好的生活,让那些人看着,她平妮绝对不是好欺负的!
平妮依旧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对流言蜚语充耳不闻。谷莲果然与郝爱平交往了,成为校园里人人称羡的俊男美女情侣档。平妮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尽量不与他们有正面接触。
就这样,平妮在流言下度过了三个月的压抑的校园生活。此时,她的肚子已经凸起来了,虽然她不想在意,但她还是被校方导师叫了过去。导师很同情她,但她怀孕也是事实,于是平妮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
休学后,她想找一份全职工作,不过没人肯半途要一个孕妇做员工,因此平妮依旧只能做每天几个小时的兼职工作。不过,她可以利用空余的时间做她喜欢的事情。她开始尝试写作,开始是散和短篇小说,当她发觉自己的灵感如雨后春笋般频频冒出时,她便开始了长篇小说的创作。
她每天都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加油,她没有钱去买好吃的东西犒劳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甚至没有多余的钱去做bc产检。但她却每天都怀着愉悦的心情和孩子一起去散步,她会在晚上睡觉时轻柔地对着孩子说话,在感知到那有力的胎动时,她的心变得愈发柔软。
这就是身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吗?
她平妮,一个十八岁的未婚妈咪,苦乐自知,她信奉一条座右铭:人,愈是在艰苦的环境下,愈是能够激发出无穷的潜力!
在她怀胎八个月的一天,她的一部名为《木板床上的少女》的长篇小说接到了某出版社编辑的通知,说是可以签约出版。这部小说是以第一人称自述式描述了一个贫穷少女艰苦奋斗的成长历程。平妮以“泥土”作为笔名签订了出版合约。
这一天,平妮很开心,于是她很是难得地去肯德基店要了家庭套餐犒劳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回家的途中,她去了婴儿衣饰店。她有预感,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女生,因此她买了两条小裙子,并顺便买了几身婴儿的贴身衣物。
她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没有足够的钱给孩子买尿不湿,她就把自己之前穿的柔软的旧衣服撕成了尿布,她不是一个富裕的妈咪,但她一定是一个勤快的妈咪。
平妮心情愉悦地回到住处,此时是下午三点钟,其他的租住户全都在上班中,因此,房东家的楼层内很是安静。平妮也最喜欢这时候的清静感觉。
然而,她刚一打开门走进屋时,突然就觉得肚子好痛,她急忙跑进房东家的公共厕所,才进去就觉得羊水破了,自己要生了。
她很想哭,因为她很想在医院里生的,为此她还准备了一笔钱来着。然而,现在看来她的孩子已等不及要到医院就会出来了。平妮背靠在墙上,没怎么用力孩子就生出来了,这让她原本打算因疼痛而大声嘶喊的念头没能实现。
她心里很害怕,因为她之前曾经仔细拜读过有关孕妇从怀孕到生产过程方面的书籍,她知道生孩子很痛苦,可是她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平妮手捧着落地的孩子,视线不敢移到孩子的身上,不过,当她没有听到孩子哭泣时,她又开始发慌了。于是她一边拍了拍孩子的屁股,一边向孩子看过去,这一看之下,她懵了——
孩子的眼睛闭着,小身体呈现粉嫩的色泽,是个女孩。这些都是正常的,然而不正常的是,孩子的耳朵长在脑袋上方,且是两只毛茸茸的黑色狼耳朵,除此之外,孩子还长了一条毛茸茸的黑色狼尾巴。
平妮愣愣地望着孩子,忘记她们之间还有脐带牵连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闭上眼睛晕倒在地。
当平妮再次恢复意识时,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正被某样湿润柔软的东西触碰着,她猛地睁开眼,见到一个光着身体的孩子正伸出两条嫩藕似的小手臂抱着她的脸颊,并张开小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tian着她脸上的汗水。
见到平妮醒过来,孩子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两只毛茸茸的狼耳朵抖了抖,屁股后头的狼尾巴也在不停地一摇一摆着。
平妮赶紧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睁开,发现孩子依旧有着狼耳朵和狼尾巴。平妮自认自己的心脏承受能力够强,而且孩子是她亲生的没错,因此,她抱起孩子偷偷地溜回自己的房间。
平妮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她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生了一个这样的孩子,再一次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狠狠地睁开,然后,她认清了现实——她,确实生了一个怪胎!
她用打火机将剪刀烘烤之后剪断脐带,将孩子放在床上,拿出柔软的小被子替她盖上,却不敢正眼看向孩子。就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般,她的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体上,她急切地想要洗个热水澡。
不过她知道孕妇不可以立刻洗澡,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xiati,却突然见到自己的身后垂着一截毛茸茸的草黄色,她急忙探手摸向自己的尾骨,摸到的却是一条尾巴,而且有自己的知觉。她又摸向自己的耳朵,发现原来的耳朵变成了毛茸茸的东西。
平妮的心陡然变得一空,她拿起床头的小镜子一照,果然见到了与孩子如出一辙,只是颜色不同的狼耳朵。平妮手中的镜子掉在了地上,两眼一闭,再一次晕倒在地……
模糊中,平妮感觉自己的脸颊再一次被某样湿软的东西轻触着,同时,她还感到自己的胸口被一样东西压着,虽重,但却很温暖。
平妮睁开眼,恰好与孩子的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忽略掉孩子的狼耳朵和狼尾巴,孩子其实长得非常漂亮,眼睫纤密,眼睛炯然有神,精致的小鼻头,粉粉的小嘴,模样与她完全不像,但却神似那天晚上的那个男公关。
孩子不哭,也不发出声音,只是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小手抱着她的脸颊,尾巴摇着,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见到这样的孩子,平妮忽而紧搂着她,眼泪潸然滑下,这是她的孩子,不管她长成什么样,都是她的孩子!
平妮这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的。四月的a市已经很温暖,但她的房间处于背阴的方向,地上的温度还是有些阴凉的。平妮记得自己是将孩子放在床上的,那么也就是说,孩子是自己从床上爬下来用自己的小身体替她取暖的。
想至此,平妮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过,这一次她流的是欣慰的泪。虽然她生了个奇怪的孩子,但貌似这孩子很贴心很懂事,而且不哭不闹,一定很好养活。
平妮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摸向自己的耳朵,发现耳朵又变回来了,尾巴也不见了,之前的一幕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她的身体似乎也没有异常的感觉,很轻松,很舒畅。她咧开嘴笑了,越看孩子越喜欢。躺在床上的她,将孩子高高举起来,说道:“我叫平妮,你叫平凡,我是你的妈咪,你是我的宝贝女儿,让我们开心地生活下去吧!加油!”
孩子似是听懂了平妮的话一般,眨了眨眼睛,小嘴咧开微笑,尾巴在屁股后头摇啊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