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宋鼎声打开大门,夏季炽热的阳光流泻进百乐门,有些晃眼。陈湛回头看看华丽奢美的大厅,空荡荡的。果然,战事临近,白日里的百乐门西餐厅,也终于显出颓然的模样。
懿潇怀孕,宋鼎声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心急如焚。终于赶回家中。
彼时懿潇看着宋鼎声风尘仆仆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却又没有开口。宋鼎声看着她有些模糊的面容,心骤然一痛。
“阿声,对不起。”她转过头去,努力不让他看见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我本来想要结束,却不知道这才是开始。
宋鼎声默默替她披上衣服,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
潇潇,你怎么能做到,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自己忍着,自己撑着,明明前一夜辗转难眠,后一天仍然笑着说“我很好”。
潇潇,我一定是错了。从那日我奋不顾身地挡住那辆车救下你就错了。你是月光,善良干净得不属于人间,我应该,应该让你离开这个地方啊。
她的身子微一僵滞。回头凄然地笑笑,她的手颤抖着却又有力地一翻,外套滑落于地。
“鼎声。我其实不想要他。”
她的声音是天空里翩然的浮云,一缕一缕,细而柔,却带了丝丝寒意。
宋鼎声闭上眼,如果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的话,他想那一定是撕心裂肺。
你知道拼了命地想对一个人好,却终于发现自己为她做的不及她为自己付出的万分之一是什么感觉么?
你知道一直一直接受她的宽容体谅和坚定支持,却束手无策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回报不知该如何继续是什么感觉么?
你知道明明相爱是平等的却恍然明白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认真参与了这场以所有为代价的赌局并输得一干二净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是什么感觉么?
他知道。
“潇潇,我不能没有……”宋鼎声开口,尚未继续便被她柔和的目光止住。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却终于发现你其实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的鬓角,竟然有一根白发,她轻轻皱了下眉头,“可是我还是等,望眼欲穿地等。”
他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那样冰凉的触感,加剧了心里的疼痛,语气间有掩饰不了的急切:“我已经长大了潇潇,你……”
她摇了摇头,眼神隔了一层浓密的水雾,情绪看不清楚:“不必说这些。我想,你一直希望能够抚养一个孩子,我会尽力把他带到这里,这也许是我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换了语气,替他理了理衣襟:“你回去吧。”
宋鼎声应了一声,就像是无数次他短暂停留之后的样子。看似波澜不惊,其实不过是太厉害的疼痛,让他颤栗,失控,最后麻木。
潇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浅笑着抚了抚小腹,那里面,是一个即将完结这场阴差阳错感情的救赎者。
“啊!!!”
清晨的阳光和煦而美好,却被一声惊呼撕裂,狠狠砸落在地上,洇出了夏日方有的狠辣。
“什么事如此惊慌?”陈澈努力克制着不安和慌乱。
“二奶奶……二奶奶她……”
“啪”地一声,陈澈布满血丝的眼睛可怖异常,跪在地上的管家挨了一掌,抬头看见陈澈,忙自己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瑟瑟发抖道:“是我糊涂!大奶奶……大奶奶她……她殁了!”
“死了是吧?真好啊,一个个都莱塞不及地跑了,就留我收拾这副烂摊子?黄婧宜啊,你可真是好样的!”
陈澈抬起头来笑得灿烂,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死了就死了,你们叫嚷什么?”
管家的声音像是破败不堪的树叶在风中颤抖,混在夏季乱糟糟的蝉鸣里竟有了一丝丝的诡异:“大奶奶她是……自绞的……”
电光火石般,那个女子带着怒意的眸子清晰地浮上来。
“如果你敢对我哥哥动手,我就吊死在你家里,变成厉鬼夜夜来寻你!”
他猛地推开门,不知何处来的风灌进屋子里,明明无处不在的阳光忽然消失,似乎有阴森的气息一起涌了进去。
空无一人。
头顶有东西拂过,陈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瞳孔瞬间放大,脑海一片空白,倒地。
到出殡的那一日,黄婧宜的眼睛仍然无法闭拢,颈上异于常人的勒痕根本无法用脂粉掩盖。再加上她没有手臂的空空的一只袖笼,令人不寒而栗。
她说过,用一只手,也能让陈家天翻地覆。
但导致陈澈就此无眠的原因,其实是,那条残臂,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