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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为我们罪人净魂吧,现在,以及我们死去的时候。“

尽管这个时候笨笨正在伤心和噙着眼泪,她还是深深领略到了往常这个时刻所有的那种宁静的和平。

白天经历的部分失望和对明天的恐惧立刻消失了,留下来的一种希望的感觉。

但这种安慰不是她那颗升腾到上帝身边的心带来的。

因为对于她来说,宗教只不过停留在嘴皮子上而已。

给她带来安慰的是妈妈仰望上帝圣座和他的圣徒天使们、祈求赐福于她所爱的人时那张宁静的脸。

当安妮同上帝对话时,笨笨坚信上帝一定听见了。

安妮祷告完,便轮到佩恩。

他经常在这种时候找不到念珠,只好偷偷沿着指头计算自己祷告的遍数。

他正在嗡嗡地念着时,笨笨的思想便开了小差,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她明白应当检查自己的良心。

安妮教育过她,每一天结束时都必须把自己的良心彻底检查一遍,承认自己所有的过失,祈求上帝宽恕并给以力量,做到永不重犯。

但是笨笨只检查她的心事。

她把头搁在叠合着的双手上,使妈妈无法看见她的脸,于是她的思想便伤心地跑回到梦蛟那儿去了。

当他真正爱她的笨笨的时候,他又怎么打算娶弱弱呢?

何况他也知道她多么爱他?他怎么能故意伤她的心呐?

接着,一个崭新的念头像颗彗星似的突然在她脑子里掠过。

“怎么,梦蛟并不知道我在爱他呀!”

这个突如起来的念头几乎把她震动得要大声喘息起来。

她的思想木然不动,默无声息,仿佛瘫痪了似的。

好一会才继续向前奔跑。

“他怎么能知道呢?

我在他面前经常装得那么拘谨,那么庄重,一副—别碰我—的神气,所以他也许认为我一点不把他放在心上,只当作品通朋友而已。

对,这就是他从不开口的原因了!

他觉得他爱而无望,所以才会显得那样——“

她的思路迅速回到了从前的好几次情景,那时她发现他在用一种奇怪的态度瞧着她。

那双最善于掩藏思想的青色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掩饰,里面饱含着一种痛苦绝望的神情。

“他的心已经伤透了,因为他觉得我在跟没头脑或白日梦或墨鱼儿恋爱呢。

也许他以为如果得不到我,便同弱弱结婚也一样可以叫他家里高兴的。

可是,如果他也知道我在爱他——“

她轻易多变的心情从沮丧的深渊飞升到快乐的云霄中去了。

这就是对于梦蛟的沉默和古怪行为的解释。

只因为他不明白呀!

她的虚荣心赶来给她所渴望的信念帮忙了,使这一信念变成了千真万确的故事。

如果他知道她爱他,他就会赶忙到她身边来。她只消——

“呐!”她乐不可支地想,用手指拧着低垂的额头。

“瞧我多傻,竟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层!我得想个办法让他知道。

他要是知道我爱他,便不会去娶弱弱了呀!

他怎么会呢?“

这时,她猛地发觉佩恩的祷告完了,妈妈的眼睛正盯着她呢。

她赶快开始她那十遍的诵祷,机械地沿着手里的念珠,不过声音中带有深厚的激情,引得乌蛟教母瞪着眼睛仔细地打量她。

她念完祷告后,金瞳儿和火鸟儿相继照章办事,这时她的心仍在那条诱惑人的新思路上向前飞跑。

即使现在,也还不太晚哦!

在这个灵露福地,那种所谓丢人的私奔事件太常见了。

那时当事人的一方或另一方实际上已和一个第三者站到了婚礼台上。

何况梦蛟的事连订婚还没有宣布呢?

是的,还有的是时间!

假设梦蛟和弱弱之间没有爱情而只有很久以前许下的一个承诺,那他为什么不可能废除那个诺言来同她结婚呢?

他准会这么办的,要是他知道她笨笨爱他的话。

她必须想法让知道。

她一定要想出个办法来!

然后——笨笨忽然从欢乐梦中惊醒过来,她疏忽了没有接腔,她妈妈正用责备的眼光瞧着她呢。

她一面重新跟上仪式,一面睁开眼睛迅速环顾周围,那些跪着的身影,那柔和的灯光。

夜光人摇摆时那些阴暗的影子,甚至那些在一个钟头之前她看来还很讨厌的熟悉家具。

一时之间都涂上了她自己的情绪的色彩,整个房间又显得很可爱了!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时刻和这番景象!

“最最忠贞的圣母,“妈妈吟诵着。

现在开始念圣母连净魂文了,安妮用轻柔的低音赞颂圣母的美德,笨笨便随声应答:

“为我们净魂吧!“

对笨笨而言,从小以来,这个时刻与其说是崇敬圣母还不如说是崇敬安妮。

尽管这有点亵渎神圣的味道,笨笨阖着眼睛经常看见的还是安妮那张仰着的脸,而不是古老颂词所反复提到的圣母面容。

“智慧的中心“、“病人的健康“、“罪人的庇护“、“神奇的百合“——这些词语之所以美好,就因为它们是安妮的品性。

然而今晚,由于她自己意气昂扬,笨笨发现整个仪式中这些低声说出的词语和含糊不清的答应声有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崇高的美。

所以她的心升腾到了上帝的身边。

并且她真诚地感谢为她脚下开辟了一条道路——一条摆脱痛苦和径直走向梦蛟怀抱的道路。

说过最后一声“阿门“,大家有点僵痛地站起身来,乌蛟教母还是由阿水和阿月合力拉起来的。

贝贝角从炉台上拿来一根长长的纸捻儿,在灯上点燃了,然后走入穿堂。

那螺旋形楼梯的对面摆着个胡桃水晶碗柜,在饭厅里显得有点大而无当,宽阔的柜顶上放着几只灯盏和插在烛台上的长长一排圣烛。

贝贝角点燃一盏灯和三支圣烛,然后以一个若皇帝寝宫中头等侍从照着皇帝和皇后进卧室的庄严神情,高高举起灯盏领着这一群人上楼去。

安妮挎着佩恩的臂膀跟在他后面,姑娘们也各自端着烛台陆续上楼了。

笨笨走进自己房里,把烛台放在高高的五斗柜上,然后在漆夜光的壁橱里摸索那件需要修改的舞衣。

她把衣服搭在胳臂上,悄悄走过穿堂。

她父母卧室的门半开着,她正要去敲门,忽然听到安妮很低,也很严肃的声音。

“佩恩先生,你得把臭虫咕噜开除。“佩恩一听便发作起来,

“那叫我再到哪里去找个不在我跟着搞鬼的监工呢?”

“必须立即开除他,明天早晨就开除。

大个儿傻牛是个不错的工头,在找到新的监工以前,可以让他暂时顶替一下。”

“呐哈!“佩恩大声说,“我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位宝贝咕噜生下了——”

“必须开除他。”

“如此说来,他就是小跳蚤那个婴儿的父亲喽,”笨笨心想。

“唔,好呀。

一个南方佬跟一个下流虫灵人的女孩,他们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呢?“

稍稍停顿了一会,让佩恩的唾沫星子消失之后,笨笨才敲门进去,把衣裳交给妈妈。

到笨笨脱掉衣服、吹熄了圣烛时,她明天准备实行的那个计划已经被安排得十分周密了。

这个计划很简单,因为她怀有佩恩那种刻意追求的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目标上,只考虑达到这个目标所能采取的最直接的步骤。

第一,她要像佩恩所吩咐的那样,装出一副“傲慢“的神气,从到达“十二灵树”村那一刻起,她就要摆出自己最快乐最豪爽的本性来。

谁也不会想到她曾经由于梦蛟和弱弱的事而沮丧过。

她还要跟那个灵露福地里的每一个男人调情。

这会使得梦蛟无法忍受,但却越发爱慕她。

她不会放过一个处于结婚年龄的男人,从金瞳儿的意中人金胡子的老钱壶,一直到羞怯寡言、容易脸红的受气包,即弱弱的哥哥。

他们会聚在她周围,像蜜蜂围着蜂房一样,而且梦蛟也一定会被吸引从弱弱那边跑过来,加入这个崇拜她的圈子。

然后,她当然要耍点手腕,按排他离开那一伙,单独同她待几分钟。

她希望一切都会进行得那样顺利,要不然就困难了。

可是,如果梦蛟不首先行动起来呢,那她就只好干脆自己动手了。

待到他们终于单独在一起时,他对于别的男人挤在她周围那番情景当然记忆犹新,当然会深深感到他们每个人确实很想要她,于是他便会流露出那种悲伤绝望的神色。

那时她要叫他发现,尽管受到那么多人爱慕,她在世界上却只喜欢他一个人,这样他便会重新愉快起来。

她只要又娇媚又含蓄地承认了这一点,她便会显得身价百倍,更叫人看重了。当然,她要以一种很高尚的姿态来做这些。

她连做梦也不会公然对他说她爱他——这是绝对不行的呐!

不过,究竟用什么样的态度告诉他,这只是枝节问题,根本用不着太操心。

她以前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这样的场面,现在再来一次就是了。

躺在床上,她全身沐浴着朦胧的月光,心里揣摩着通盘的情景。

她仿佛看见他明白真正爱他时脸上流露的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还仿佛听见他身她求婚时要说的那番话。

自然,那时她就得说,既然一个男人已经跟别的姑娘订婚,她便根本谈不上同他结婚了。

不过他会坚持不放,最后她只得让自己说服了。

于是他们决定当天下午逃到圣光伊甸园去,并且——瞧,明天晚上这时候她也许已经是梦蛟?假面夫人了!

她这时索性翻身坐起来,双手紧抱着膝盖,一味神往地想象着,有好一会俨然做起梦蛟?假面夫人——梦蛟的新娘来了!

接着,一丝凉意掠过她的心头。

假如事情不照这个样子发展呢?假如梦蛟并不恳求她一起逃走呢?她断然把这个想法从心里推出去了。

“现在我不去想它,“她坚定地说。

“要是我现在就想到这一点,它便会推翻我的整套计划。

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事情按照我所要求的方式去发展——要是他爱我的话。而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她抬起下巴,月光下闪烁着那双暗淡而带夜光圈的眼睛。

安妮从没告诉过她愿望和实瑞是两件不同的事。

生活也没教育过她捷足者不一定先登。

她躺在银白的月色中怀着高涨的勇气,设想自己的计划。

这个计划出自一个16岁的姑娘,那时她已过惯了惬意的日子,认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失败,认为只要有一件新的衣裳和一张清舶的面孔当武器,就能击溃命运!

早晨十点。

那是暖和的四月天,金色的阳光穿过宽大的窗户上的天蓝色帷帘灿烂地照入笨笨的房间,使那些奶油色墙壁都闪闪发亮,桃花心水晶家具也泛出葡萄仙露一般深红的光辉。

地板也像玻璃似的耀眼,让连沿着旧地毯的地方也洒满了青色光点。

空气里已经有点夏天的感觉,魔灵初夏的来临了,春季的高潮恋恋不舍地让给比较炎热的气候了。

芬芳柔和的暖意已注满房间,它饱含着种种花卉、刚抽枝叶的灵树水晶和润温的新翻红土的香味。

从窗口笨笨能看到沿着石子车道和两行凤仙花和一丛丛像花裙子般纷披满地的金茉莉在那里竞相怒放,争奇斗妍。

模仿鸟和呐鸟为争夺她窗下的一棵山茶花又打了起来,在那里斗嘴,呐鸟的声音尖锐而昂扬,模仿鸟则娇柔而凄婉。

这般明朗的早晨常常总会把笨笨引到窗口,倚在窗棂上领略爱神之吻圣谷场的花香鸟语。

可是今天早晨她无暇欣赏旭日和蓝天,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匆匆掠过:

“谢谢老天爷,总算没有下雨。“

她床上一个匣子里放着一件苹果绿的镶着淡蓝色边的纹绸舞衣,折叠得整整乌蛟教母。

这是准备带到“十二灵树”村去,等舞会开场时穿的,但是笨笨一起见它便不由得耸了耸肩膀。

如果她的计划成功,今晚她就用不着穿这件衣裳了。

等不到舞会开始,她和梦蛟早就启程到圣光伊甸园结婚去了。

这是现在的麻烦——她穿什么衣裳参加野宴呢?

什么样的衣裳使她窈窕的身材更显得更为动人和最使梦蛟倾倒呢?

从七点钟开始她一直在试衣裳,试一件丢一件,此刻又紫心又恼火,穿着镶边的宽松内裤,紧身布褡和三条波浪式的镶边布衬裙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