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正陷入沉思的苏蔷回过神来。她站在刑部西偏门前北面的石狮子后,从半空收回眸光循声去看,只见一个男子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横冲直撞只顾向前。
虽然这条路行人并不多, 衙门前也无人设摊买卖,但那匹马还是冲撞了那一队护送着那个衙役送尸回来的守城禁卫军,逼得他们不得不向两旁让了让道。
但他们素日里都是在晋安城横着走的主儿, 此时又怎会无端地受了这等窝囊气, 方才他们被迫让路不过是没有料到那个人竟不长眼地当真来撞他们,反应过来后自然不依。
只见为首的那个禁卫军官兵险些跌了一跤, 见那个罪魁祸首不仅毫无下马道歉的意思,而且分毫未曾将他们放在眼中地继续向前, 心中甚是愤怒, 足尖一点, 竟不惜运了轻功追他而来。
但那个男子在冲撞他们不久后便在刑部的西偏门前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后松开缰绳便要往里面冲去。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 五官清秀一袭青衫, 看衣装打扮似是个文人, 此时神色匆忙, 似是来刑部有天大的要紧事一般。
虽然守门的衙役并未有要拦他的意思, 但在他就要踏进大门时却被那个紧随他而来的禁卫军官兵给挡了下来:“站住!”
青衫少年脚下顿了一顿, 在看了一眼斜在他面前的长剑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声音纵然儒雅,却难掩愤怒:“在下有急事, 还请阁下让开,若方才有冒犯之处,在下定会择日前去赔罪。”
虽然他的语气已经足够客气,但那个禁卫军官兵却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有什么事还是说清楚再走吧。”
青衫少年最后一点耐性终于被消磨殆尽,剑眉紧锁时语气也生硬起来,简短而冷冽地道:“让开。”
其他的禁卫军也围了上来,那官兵一挑眉:“不让,你能如何?”
青衫少年还未再开口,守门的两个刑部衙役见势不妙,也不好再坐视不理,忙凑了过去从中调和。
“这位大人,一路辛苦了,息怒息怒。”其中一个将手按在了那官兵的长剑上,堆着笑脸呵呵地对他道,“这位向公子是来找咱们穆先生的,有些急事要处理,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未海涵海涵……”
他将“向”字咬得很重,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姓向,又是来找与向家关系密切的穆先生,即便不问他的姓名,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也能猜到他的来历与身份。
一愣之后,虽然并不情愿,但那官兵还是顺势将手中的长剑放下了。
青衫少年也不与他多说,抬脚正待向里面走去,但脚步却在刚抬起后又停了一停。
稍有迟疑地,他侧头看向那个替他解围的衙役,语气紧张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不久前刑部是不是接了一件凶杀案?”
“回公子,对,”那衙役赶紧恭恭敬敬地答道,“尸体刚运回来,穆先生正在提审犯人呢。”
青衫少年的手在几不可察中握成了拳头,脸色也蓦地变得有些苍白。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问,但终究还是默然地朝里去了。
被冷落下来的那个禁卫军官兵朝着他的背影猝了一口后,转头问那个守门衙役:“他就是兵部尚书向大人家的那个公子?”
“是啊。”守门衙役陪着笑脸道,“大人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不是说这向公子从不仗势欺人,还是什么京城中所有世家子弟中最是平易近人的一个吗?”那官兵毕竟是个武将,口不择言,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世上哪有什么不仗势不欺人的公子哥儿!”
另一个衙役解释道:“瞧您这话说的,其实向公子素日里并非这般莽撞的,怕是当真有什么急事要找穆先生,所以才冲撞了诸位……”
那官兵自是不信,也懒得再听,招呼了一旁的兄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见热闹散了,那两个守门的衙役才得了功夫私下议论。
“我方才怎么见着向公子似乎脸色不太好啊,你说他该不会是认识那个女死者吧?”
“若是认识,那可有好戏看咯。”
“此话怎讲?”
“我方才去如厕时听到了一些风声,说这桩案子除了那个嫌凶是大理寺的而死者是个青楼舞女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了,八成是情杀无疑,若是向公子认识那个青楼女子,可不就是有好戏看了吗?”
“这倒是,不过这向公子虽说是风华正茂,但听说他可是太学里的翘楚,平日里洁身自好,学识也厉害着呢,怎会与那青楼女子扯上关系?”
“哼,你我都一把年纪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见的还少吗?再说,玉珠坊的头牌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可都说不准哟。”
……
看来前后不过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刑部便已经将这件案子的大致情况摸透了,在不远处旁观了一切的苏蔷心中不由又多了几分隐忧,她以往只知道向之瑜是向东灼与向东英两家的独女,从未听说过向家还有个什么公子,但看起来那个向公子的确是为了将欧阳慕牵涉其中的那件案子而来的。
那个死去的女子不仅是玉珠坊的头牌,而且与向家也有什么干系,无论欧阳慕是否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的处境都不妙。
她按捺不住地想要见他一面,但心里也明白她既无借口,也不方便。
再度启程回宫,轿中安静了许多,李大衡再是豪爽,也能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所以为免自己说错什么话,干脆沉默不言,倒是快到宫城时,肖玉卿淡然地打破了轿中的寂静:“那个穆先生是晋安城有名的青天,据说以他与向家的关系和曾经立下的军功,莫说一个小小的都官,即便是刑部尚书他也是做得的,可他生平却最愿为民请命,所以无论自己功过如何,都坚持要做一个为百姓沉冤得雪的都官,无论如何都不愿升迁离任。”
她是在劝自己安心,并未打算逃避这个话题的苏蔷自是明白她的好意,想起那个向公子来,便向她打听道:“向家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子吗?”
“你是说向桓吗?”并未在刑部衙门见到向家公子的肖玉卿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他,但也并未多问,直接答道,“他并非兵部尚书向大人的亲生儿子,而是与他是叔侄关系。听说他和他的姐姐向卉是向家同族远亲的孩子,但自打出生时便父母双亡,所以他们姐弟二人自小便在向大人家中长大,虽说与他算不得什么亲密的血亲,但因着向大人家中无子,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胜似父子。”
也就是说,他说不定便是向家未来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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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衡忍不住道:“我知道那个向公子,听说他是太学中最为出色的子弟,而且为人谦和有礼,从不倚仗向家的权势胡作非为,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公子哥儿呢。”
说话间,马车已徐徐地驶入了宫城,虽然天色越来越亮,但四周却愈发地安静了。
到了外城,马车便不能继续向前了,程斌与她们告别时,似乎有什么话想与李大衡说,但几番开口都是欲言又止,终是将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回到明镜局,她们向司镜复命时,因卓然体恤她们多日出宫的辛苦,允她们再行歇息半日后再去上值。
欢天喜地的李大衡和淡然处之的肖玉卿回了青镜院休息,但苏蔷却在思量片刻后出了门,她要趁此机会去一趟浣衣局。
路上,各司局的宫人早已开始了新的一天,各自奔走忙碌,许是离开的日子久了,她一时间竟还有些恍惚。
半路时,在一条东西向的的甬道上,她看到赵尚宫与一个内侍装扮的男子站在甬道中间说话,而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的宫女正在低声训斥两个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的宫女。
须从那里经过的宫女内侍都远远地在道路两旁停了下来,一片静寂。
素来孤冷倨傲的赵谦赵尚宫此时笑语嫣然,而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虽然年岁已过三十,但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令人不得不瞩目的气度,此时亦对她含笑低语。
他们似乎并未留意到不远处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毫不关心一般,但苏蔷却认得那个正在训人的宫女正是赵尚宫身边的左膀右臂何顺。
虽然她面色不动声音也并不高,但那两个宫女却头如捣蒜般不断地求饶,直到她微一点头后,她们才直起了上半身,然后面对着彼此互相掌掴对方的脸。
留下她们跪在原地互相掌嘴,面无表情的何顺走向了赵尚宫与那个男子,似乎说了些什么,随后三人便两前一后地继续向东而行。
继续向东后便可在尽头到达通往外城的荣华门,他们应该是要出宫。
苏蔷想,难道那个男子便是乾坤宫的掌事内侍吴隐之吗?
若是如此,那他在琉璃别宫时能出人头地也不算奇怪了。
待他们走远后,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宫女却未曾停下互掴,清脆的声音在她们的痛哼声中愈发地响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