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之后,西北风是越发的紧了起来。哪怕是在海上,依然能感受到那如刀锋般劈砍过来的凌冽北风。海水也被这阵阵的大风掀起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巨浪,狠狠地拍击在那座无名小岛的边沿,散落了满地的白色水沫。
虽然寒风如刀,可谢景隆却总有大半日的时间是站在港口处高高的岩石之上,不断地朝着西边的陆地眺望着,满眼皆是烦躁和不安。
自己来这里找大哥求助已经有一个月了,可谢景元却怎么都不肯给个明确的交代,只说等到明年开春,便会想法把人救回来。这让他都有些怀疑对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了,是不是他在海上当倭寇久了,把家人的生死都不再当一回事儿。
但是,在如今这处境下,谢景隆是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出来的,不但如此,在那些剽悍野蛮的海盗面前,他甚至都不敢露出半点急切的模样来。所以每日里,他只能一个人跑到海边,眺望着远处的陆地,祈望那些被打入大牢的家人真能跟大哥说的那样,能留着命到明年开春吧。
沉思间,他的眼角突然瞄到了侧前方似有一排黑影正缓缓地朝着小岛而来。见到这一幕,让谢景隆的心猛地就揪紧起来,难道是官府征讨他们的军队终于找到了这处落脚点,杀过来了么?
这一猜测让他再无法继续呆立海边,赶紧调转了头,就朝着岛内奔去。
不过谢景隆的反应还是慢了些,早在他惊觉有船过来之前,一直注意着海面变化的那些海盗便已呼哨声四起,整座小岛也一改之前的平静,无数人亮着兵器就从那些屋棚和岩洞里钻了出来,集合之后,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
谢景元也很快就被惊动,与下面众人不同的是,他倒是显得颇为镇定:“不用慌张,官府才不会在这个时代派船出海呢。而且若真是官府派兵前来,又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几艘小船?”
只几句话,就让一干颇有些紧张的海盗们安定了下来。而这时,随着来船接近,那高高挑在桅杆头上的旗帜也终于叫人可以看个清楚了,那是一条正吐了信的粗大毒蛇,而不是官军常用的某军旗号。
待看你清楚这旗号后,不少海盗就不觉有些恼怒地咒骂了起来:“青竹蛇的人怎么会突然跑来找我们?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和我们再较量一番么?”
虽然来船并非官兵,但海盗们手里的武器却并未就此放下,依旧是摆出了防御和攻敌的模样。事实上,青竹蛇和海上鹰这两股海盗势力以往曾发生过一些摩擦,虽然后来把话说开了,但梁子却已结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此来就一定没有什么敌意。
来船终于接近港口,在众人戒备的注视下,却只有那艘体量最大的海船慢慢地靠了过来,其他的船只,就地抛下锚,把船横了过来,并没有一点要抢滩进攻的意思。
见此,谢景元的眼睛又是一眯,摆了下手:“不要动手,且看他们怎么说。”
他话音刚落,那艘海船也在离着港口尚有几丈远时抛锚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然后一名高大的黑脸汉子就走到了船头,冲岛上众人一拱手:“海上鹰的各位兄弟请了,在下青竹蛇田莞。”
“老田,你也不用报什么名号,咱们谁不认识谁啊!”谢景元上前一步,冲对方喊道:“有什么话,上岛来说吧。”说着, 一个眼神下去,立刻就有人把一条胳膊粗细,足有十来丈长的绳索甩得呜呜作响,然后猛然抛了过去。
谢景元看得出来,对方突然上门,一定是有什么事要求着自己,所以便先划下了道儿来,让那青竹蛇的人上岛来谈。
田莞见此,略一犹豫,还是弯腰拿起了丢到面前的绳索,然后一跳一荡,就这么孤身一人落到了海岛之上,海上鹰众人面前。
“好!有胆色!”谢景元竖起拇指叫了声好,这才道:“那就请去里面说话的,这里风大。”
“也好。”田莞一笑,这才跟了他们往岛内而去,至于那几条船上青竹蛇的人,却只能留在海上等消息了。现在他们的二当家的跟在海上鹰众人身边,他们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异动的。
待来到颇为宽敞的一处岩洞之后,自有人送来的粗劣的酒水,以及海上常见的烤鱼等物。谢景元也不客气,就先和田莞干了一杯,这才询问其来意:“说吧,你来找我们是有什么难处?”
“谢老大你应该看出来了,今日有事只有我田莞一人带兄弟出来,而我们的祝老大却不在。不是他不肯给你面子,实在是因为……”田莞说着一顿,这才道出了实情:“我们老大前几日里被官府的鹰爪子给拿进了大牢里去。”
“竟有这事?”谢景元不觉皱了下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祝老大怎么就会落入官府之手?”
“哎,说来话长……”叹了一声后,田莞才把事情经过道了出来——
原来,他们这一股海盗虽然同样凶名在外,为官府所通缉,但却没有如谢景元这么安分低调,除了那些没被官府查到的,其他人几乎不去陆地,青竹蛇的人,总会想着法儿地上岸去享受生活。
这其中,他们的祝老大就更是这方面的老手,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浙江、福建等沿海州府里呆上一段时日,找个粉头什么的过过正常的男女生活。而这一回,他终于出了事了。在前几日以假身份在宁波府住着时,却被人看破了身份,于是在一番厮杀后,他便落入了官府之手。
“我早就劝过他,让他不要总想着过舒坦日子,这下好了吧,落到官府手里可就没个好下场了!”谢景元哼了一声,这才看向对方:“你今日来找我们是想让我海上鹰的人帮你把你家老大从宁波府手上给救回来?”
“正是,还望谢老大你看在咱们同是海上厮混的份上,出兵帮衬一把。只要你点这个头,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们都会记下这份人情。而且,我们手上现在还有价值两万两银子的货物,你只要肯点头,这些货物这就能送上岛来。”
一听人家居然肯拿出两万两银子的货物来相求,一众海盗立刻就有些意动了,忍不住拿眼不断看着自家老大,希望谢景元能点这个头。
可谢景元却不为所动,只是拿手摸着自己并不太长的胡须,眯着眼睛想了半晌,这才道:“两万两银子的货物,你们出手倒是很有诚意。不过,想从宁波官府手里救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只担心有命拿,没命花哪。”
“谢老大……”田莞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景元摆手打断:“这是提了头去冒险的勾当,只用区区两万两银子,是不足以收买我海上鹰这些兄弟性命的。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田莞本来还有些担心,听到他后面半句,总算心安了些:“谢老大你就交个底吧,只要能把我们老大救出来,就是拿了我老田的性命去我也不会皱下眉头!”
“你老田果然是条讲义气的好汉子,我谢景元也不是不肯帮兄弟的人。这样吧,东西,我只要一半,我自会带着兄弟和你们一起做事,但你们青竹蛇的人却也得帮我们一个忙。”谢景元盯着对方说道。
“你说,只要肯救我祝老大,刀山火海我们青竹蛇的兄弟都会去趟出条路来走!”田莞当即拍胸保证似地说道。
谢景元见此,只是一笑:“这事儿可不比你要干的事情容易,你可想好了。”
“老田我别的不敢说,但论胆子,却足够大,只要你谢老大说出来,我一定不会推辞!”
“那就是攻打杭州府!”谢景元缓缓地道出了自己的决定。
这句话说得虽然不重,但对田莞来说,却如一道闷雷响在耳边,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你是说,这次不但要打宁波,连杭州也……”
“不错,既然这是你我两路人马打算合作干一把,自然就要做票大的了。”
“我……我们只有不过区区几百人,合一起也就不到千把人,可杭州和宁波却有不下数万官军,整个浙江更是有七八万的卫所官兵,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田莞吞了口唾沫,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兵力上我们确实不如官府,但是这一回,我们才是主动的一方,只要调度得宜,趁着官府大意,还是很可能成事的。你可不要忘了,马上就是过年了,这时候的官府一定最是松懈。而且,我们这次还可以再招募些其他海上的人马,大家有财一起发嘛。怎么样,干不干?”
虽然对方没说,但田莞却看得出来,谢景元要打杭州一定有别的意图。但为了救出自家老大,也只能妥协了!在一阵迟疑后,他终于把牙一咬:“那就这么着,我们两路联手,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