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映红了黑夜天空的火光也惊动了还在堂内惊疑不定的一干官员,他们迅速从里面跑了出来,满脸惊讶与担忧地看着起火的方向,知府何渊更是叫了起来:“得赶紧派人前往救火才是,这阴雨不断的,怎么就会起火呢?”
“是啊,如此天候怎么可能突发火灾呢?”身在不远处的陆缜也跟着说了这么一句,脸上现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来。
高尽忠迅速转过念来:“难道说,真有那白莲教的逆贼要在我济南城里作乱了?”此话一出,更是唬了周围众人一大跳,脸上的神色就显得更加紧张了。
陆缜扫了他们一眼,才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各位大可放心,本官和周臬台,以及锦衣卫的众人都已做好了准备,今夜出不了大乱子。正相反,只要这些白莲教贼子敢动起来,就是我们将其一网打尽的时候了。”
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众人才终于稍感心安。但同时,另一层不安也从心底泛了起来,如此一来,恐怕薛辛之事可真要被巡抚大人彻底说中了呀。想想自己在不知情下居然与之相交,而且还留下了证据,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一夜济南城注定难得平静,官府的人和百姓一道努力扑火,但让人吃惊的是,这火头居然不止一处。城东这边的火才刚被灭,西边又起了火来。幸好官府方面早有准备,及时有人驰援扑救,终于把这一场场的火势给扑灭,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
当一些官兵接连不断地把城内的消息一一传回到行辕中时,官员们更感一阵心惊胆战。显然对方是早有谋算在其中,这一起起被扑灭的火灾后头,应该另有更大的阴谋和危机潜藏着。
“大人……”在忍了又忍之后,终于有人支撑不住,有些嗫嚅地看向了依旧镇定的陆缜:“要真是白莲教逆贼欲乱我济南,那他们的真正目的又在哪儿呢?”说话间,他们的目光还在周围的漆黑环境里扫着,似乎生怕这时冒出一批杀气腾腾的刺客来。
看出他们在怕什么,陆缜便是一笑:“诸位放心,这行辕四周都已布下了重兵,若是这些贼人真敢铤而走险攻来此地,那就是自投罗网,反倒省了我们不少功夫了。”
“那他们会怎么做?”在接连的打击和惊吓之下,这些官员的头脑都已经停止转动了,只会下意识地询问。
“还记得本官早前跟你们提过的在利津是如何捉拿白莲教逆贼的么?”陆缜先问了这么一句,在看到他们似乎明白过来之后,才继续道:“放火只是他们用来乱我耳目的手段罢了,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在河堤之上。因为只有借这无情的黄河之水,才能让我济南真正陷入绝地!”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但随即心里却更加担心了:“黄河河堤可是延绵数百里,官军能及时阻止他们的这一行径么?”
“放心,有锦衣卫的耳目派在那里,这些贼人就休想遁形。”陆缜信心满满地说道。他对杨震及其手下还是有着相当自信的,只要对方有所动作,就会被他们彻底擒获。
见他如此说来,众官员的心总算又安了一些,也不好再做质疑。事到如今,算是被陆缜软禁在此的他们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了,只有在此祈祷,希望一切真能如巡抚大人所说的那样发展,真能把这一干贼人尽数拿下吧。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到来。而往往在这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奇慢无比,让人不觉生出时间似乎已经凝滞了一般的错觉来。
众人满心忐忑地进屋,又心怀不安地出来,翘首看着远方漆黑的天空,猜测着那一片夜空之下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故。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直到此时为止,依然没有破堤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看起来,陆缜要比这些官员稳重得多了,他没有像其他人表现得那样坐立不安,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朝外头张望一番。但事实上,静静伫立在廊步之内的他也是心神不定,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更是握紧了拳头,煎熬地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公布。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不光关系到济南一城之安危,更关系到自己的整个开海大计的成败。要是能把此地的白莲教一网打尽,自己在山东官场上的声望必然大涨,到时一呼百诺,再没有人敢阻挠自己的计划。可要是失败了,则万事皆休,就是天子怕也不可能再给他机会了。甚至还可能碍于那些保守官员的弹劾而定自己的罪呢。
现在,这一切都交托到了杨震他们的身上,这是陆缜很少有的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但已成为朝中高官的他却知道,随着地位的提高,自己应该尽快改变事必躬亲的习惯,去学着相信手下之人的能力。
时间虽然给人的感觉走得很慢,但还是缓缓地流淌了过去。漆黑而压抑的深夜终于在众人的期盼和不安里走到了尽头,天空渐渐地现出了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终于降临。
在看到天渐发亮之后,陆缜又有些惊讶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这场持续了大半个月,导致了这次危机的阴雨竟在不知觉间已然停了。随后在他下意识地往东方的远处眺望时,还看到了有一丝红色的炽烈光芒正缓缓地自地平线下升起来!
是太阳,是久违了的太阳终于再度要照耀在山东这一片土地之上了!
似乎是有所感应一般,那些或回去堂屋,或留在外头的官员也都扭头朝着东方看了过去,随即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之色。
虽然结果尚未有传回来,但从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坏事发生来看,这一关他们是真个撑过去了。现在唯一要计较的,就只有陆缜那最终的目的能不能顺利达成了。
这一认识,让不少人都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已经在廊步上站了有一夜的巡抚大人,只是他古井不波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直到,一直候在外面等着消息的韩五通突然就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刚才还稳如泰山的陆缜的身子也猛地颤了一下,转头看了过去,嘶哑着喉咙问道:“怎么样?”不知是因为熬夜的关系,还是紧张所致,此时他的声音和之前有着极大的差别。
韩五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狂喜之色:“恭喜老爷,一切都已成了。刚才杨千户派人送来了捷报,说昨夜有近百人突然扑往河堤,欲破坏堤坝。幸亏锦衣卫早有准备,及时出兵制止,终于将这一干乱贼尽数拿下。因为担心贼人还有后招,所以杨千户还带人守在那里,先让人传此捷报回来!”在一口气把事情说出之后,他也不觉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来,显然这一夜,他身上的压力也是不小的。
“好!”陆缜在愣了半晌之后,才开口。可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好字,之后就没下文了。
其实今日之事,他也是在赌。因为那被拿下的薛信抵死不肯招认自己是白莲教徒的身份,后面的审问自然也难以进行了。在危机已迫在眉睫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之前所掌握的信心来做出合理的推断了。
既然白莲教在利津是打算破堤放水,那在此一计失败之后,在济南他们一定会用上相同的招数。毕竟除此之外,也确实拿不出更好的,可以让济南城陷入绝对险地的法子来了。
正是基于如此判断,他才敢把身边最精锐的一支人马派到河堤那边盯着。现在看来,一切都赌对了,这一场,是他胜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这时,一干官员终于也纷纷从欣喜中回过神来,当即纷纷拱手跟陆缜道起贺来:“恭喜大人,这一回立下大功,为朝廷,为我山东除了一大害哪!”
直到听到这番恭贺之声,陆缜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在做了个深呼吸,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后,方才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来,也冲这些官员拱手致意:“同喜同喜,各位大人作为山东官员,难道不感到欢喜么?”
“当然欢喜,拔掉白莲教这一隐患,足以让我们轻松许多哪。”高尽忠忙笑着回了一句,只是这笑容背后却又带上了一丝难言的不安。
所有人都清楚,经此一事,陆缜在山东的声名必然如日中天,他们再想如之前般阳奉阴违是不可能了。他只要挟此势头强行推动开海一事,他们这些当下属的只有从命而已。
而且,他们更清楚地知道,对方手里还拿捏着足以让大家身败名裂的罪证呢。光这一点,就让人有一种利刃悬顶般的恐惧感,再不敢生出对抗的心思来了。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就势必被推到孔门的对立面,这又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强大存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