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过了头前几日,等一切都上了正轨后,陆缜总算是不用一直在粥棚前盯着,可以抽出空来做其他的事情。不过他依旧没有去河堤那里查看情况,因为这么急迫的行动可能会惹来别人的注意,同时在他看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办了,那就是找那两个本地粮商,试着从他们手里买到足够撑到陆仁嘉把粮食送来的粮食。
所以这天午后,陆缜便以商人郑潞的身份来到西城朱家的大宅外边,请见那位叫朱轩的粮商。本来以他现在的身份,这等寻常商人就是想见他都是千难万难,奈何现在他的身份不好公开,再加上有求于人,就只能自降身份去拜会对方了。
好在,陆缜这段时日在县城里施粮赈灾多少已经有了些名气,所以这一求见倒没有被人刁难,只在其府门前耽搁了一阵,便被下人给领了进去。
走在朱家院子的小径上,看着周围华美的装饰,陆缜心里就是一阵烦闷。他算是领略到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现在县城各处都是受冻挨饿的灾民,可看看这朱家宅子里,却是豪奢得很,却压根没有拿出一些钱粮来赈济灾民的意思,一句为富不仁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冷血。
不过今日可不是为了批判对方而来的,当陆缜见到一脸精明生意人模样的朱轩时,也只能强自把这不满的情绪给压了下去,陪着笑冲对方拱手道:“朱老板,在下郑潞这厢有礼了。本来在下早就该来拜会你这个当地同行的,只是杂事繁忙才拖到了今日,还请不要见怪才好。”
朱轩看着是一脸的倨傲之色,虽然脸上也挂着笑容,却明显是皮笑肉不笑:“郑老板客气了,你在我荥泽县做的事情本人也是听说了,说真的,那也是相当佩服哪。如今这世道,肯如此无私地拿出钱粮赈济不相干灾民的人可是不多了。”
就这样,两人先是寒暄地说了几句互相吹捧的闲话,随后朱轩才问道:“不知今日郑老板从百忙中抽出空来见我到底是为了何事哪?对了……”说着他便一拍手,就看到一名下人端了一个托盘进来,陆缜转头看去,就瞧见这托盘上正放了十来锭银子,粗粗估算,当在百来两间。
只听对方又道:“郑老板这次为了帮我荥泽县灾民想必是出了不少钱粮了。我朱轩家产自然是远比不了尊驾的,只能拿出这百两银子来聊表心意,还望你不要推辞才好。”
陆缜闻言,面色陡然就是一沉。这位说得客气,其实分明是把自己当乞丐在打发了。虽说百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了,可他此次赈灾所花何止数万银子,岂会在乎这点银子?何况,如今河南全境都遭了灾,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区区百两银子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陆缜多年的历练下来,城府早就有了,神色只一变,就又恢复了正常,呵呵一笑道:“朱老板客气了……其实在下虽然不才,但手头上的银子还是足够的,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在贵府上打秋风。”
“哦?那郑老板又是所为何来?”朱轩好奇地问道。
“在下此来是为了与郑老板做一笔买卖。”陆缜正色道:“尊驾也是做粮食生意的,自然知道想要赈济这满城百姓需要消耗多少粮食出去。在下此来虽然有所准备,但终究远远不够。而就我所知,贵府上可是藏有不少粮食的,还望阁下能高抬贵手,售一些与我用作赈灾之用如何?当然,我也不会叫朱老板你吃亏就是了。”
朱轩眯起了眼睛来,语气也为之一冷:“郑老板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假消息?我朱家虽然之前是有不少的存粮,可这次的大水早把粮食给冲走了,我们压根就拿不出粮食来,又怎么可能卖与你呢?”
见对方矢口否认,陆缜却笑着摇头:“朱老板,有句古话说得好,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一早就把粮食藏起来,现在手里握着足够全县百姓大半年之用的消息早就被许多人知道了,难道你觉着真能瞒住人么?在下也是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才想着求助于你哪。”
见对方居然如此直接把话摊开了说,倒让朱轩感到一阵错愕。一般来说,生意场上的人不是最喜欢拐弯抹角么,这位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他可不知道面前的郑老板压根就不是商人,而且也没心思跟他兜圈子,直接就把底牌给揭了出来。
见朱轩沉默,陆缜以为有戏,便又说道:“这样吧,如今市价粮食一斗在二三十文间,不过此地因为遭了灾,粮食价格总要增加些的,我出五十文一斗的价格跟你买粮,这样朱老板总不会感到吃亏了吧?”
这个价格放到市面上确实是挺公道了,即便是缺粮的灾区,把粮食价格翻番,也是寻常百姓能接受的底线了。可结果,朱轩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在下手里确实没有粮食可以出售。”
“一百文一斗!”陆缜见状,当即伸出了一根指头给出了一个天价来。他也确实没心思与对方争辩,索性就拿出了一个几乎可以叫所有商人都心动的价格来。要是对方真接受了,只这一笔就足够顶得上他数年的利润了。
可让人意外的是,即便抬到了如此高价,朱轩依然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摇头:“抱歉,这生意谈不了。”
“你……”这下陆缜是真有些恼火了,盯着对方寒声道:“朱老板,囤积居奇也要讲个规矩才行,你这样坐地起价大发灾民的财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么?”
面对陆缜的威胁,朱轩却并不在意,只是回以冷笑:“粮食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难道还要看别人的意思不成?实话不妨告诉阁下,我这粮食就从没打算卖了换钱。”
“你想拿它换地?”陆缜了然过来,便问了一声。
朱轩毫不犹豫就点头应了下来:“不错。只是那些百姓一直都不肯拿地契换粮,我才只能等着了。或许等他们真活不下去,就要饿死的时候,便会拿地换粮了。”
“你……”陆缜只觉着一口气上涌,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对方丧尽天良了,这么做和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朱轩却根本不在意陆缜的态度,只是一笑道:“郑老板,其实你想要救助灾民的心情我也很能理解,我也愿意帮你达成所愿。不过你也得帮我个忙才成。”
“你让我帮你什么?”
“很简单,现在你郑老板因为出粮赈济灾民的义举已经深得人心,只要你出面劝说,那些灾民就一定会改变主意。你让他们把地拿出来换取粮食,到时我得了地,百姓得了粮,你得了名,岂不是皆大欢喜么?”朱轩笑呵呵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来。这才是他今日所以肯见陆缜的原因所在,就是想要利用对方好心为民创下的名声了。
“哈哈……”陆缜突然仰天而笑:“阁下还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哪,只要地不要钱。因为你知道,这地将来是能换得无数银钱的,可比现在只拿一笔银子要好得多了。但你觉着我是那么好哄的么?另外,你不觉着自己太贪心了些么?小心人心不足,最后落得个粮钱两失!”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威胁之意了。
见他如此要挟,朱轩的脸色也为之一沉,回道:“郑老板难道想要用强不成?我这宅子虽然不大,但也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的!”
随着他这一句话,外头便有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走到了厅门前,只消看过他们那身腱子肉,便可知其有着不俗的武艺了。而且,陆缜还隐隐发现这些人身上还带着行伍中人所特有的杀气,这让他在好奇之余,又多了几分疑惑来。
不过他还是说道:“我只是个本分的生意人,自然不敢违法乱纪了。但是,这城里的灾民可未必会有这么多顾虑了。要是真把他们逼上了绝路,你应该知道后果。”
“这个就不必你郑老板操心了,我荥泽县可还有衙门和官兵呢。”朱轩却浑不当回子事地说道。
“你觉着县衙会帮你?”
“不是觉着,而是肯定。”朱轩胸有成竹似地回道:“你觉着在如此情况下,为何本县的县衙官军还能保持原状?只因有我和宫尘两家出钱出粮养着他们呢!要是我两家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可也要跟那些灾民一样饿肚子了。”
陆缜先是一呆,随即又恍然了过来。之前,他还奇怪如今这情况下荥泽县衙门还能照常运行是靠的什么呢。现在才知道了答案,原来他们是由这两大粮商出钱出粮养着的,怪不得他们能如此嚣张呢。
只是如此一来,眼下的事情就显得越发棘手难办了,想让他们就范拿出粮食来,,几乎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