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妍想了想,道:“恐怕我会很伤心。因为我从小朋友少得可怜,所以如果知道将要失去一个朋友,会很难过。”
陶安泰又问道:“如果她还不肯接受这分道扬镳的事实,还想始终和你黏在一起呢?”
柏小妍想的时间更久了,然后才答道:“恐怕会很不舒服吧。毕竟,人还是随缘的好。强求的东西未必可贵。”
陶安泰点点头:“你倒看得很透。”
柏小妍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因为有很长一个时期,我一直在失去什么——也包括东西,也包括人。”
陶安泰惊讶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放眼望山,久久不语。
忽然,舱门口传来楚小妘有些不悦的声音:“潘公子,你不是出来找丁公子的吗,怎么不叫他进去,反而陪他在这儿看山看水的?”
杏儿道:“我说我要出去找你,她不让,还说要是我和她再顶嘴,就告诉你!”
柏小妍笑了笑,知道她也是受不了这楚小妘,想跑到外面躲一躲,但谁想竟是躲不了的,心情自然不痛快。
“别出去了,外面要下雨了。”她劝道。
杏儿一噘嘴,转过头去。然后,她拿起包裹。
“中午了,咱们吃东西吧!”她说着,在包裹里拿出准备好的食物。
一见柏小妍他们准备的食物,楚小妘便嚷道:“别拿你们的,吃我的!我的比你们的好吃!”
杏儿眉毛一挑,道:“我们带的难道不好?看,褡裢火烧,里面满满地都是又酥又香的牛肉;回味斋的点心,八宝馅又甜又香;郑家坊糯米团子,外面沾着肉松,里面裹着豆沙,还有四全斋的酥酪甜酒——哪样不好吃?”
周围的船客听杏儿一嚷,目光全都齐刷刷向她望去,眼神满满地都是羡慕和口馋。杏儿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得意洋洋地盯着楚小妘。
楚小妘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一笑,打开随身带的包裹。杏儿一见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早就注意到楚小妘背的包袱。那包袱看上去大大的还有点分量,杏儿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什么衣服细软,没有想到一大包全是吃的!
不仅有包在纸里的吃的,还有装在碗罐里的吃的。
周围的人也伸长了脖子,还有的凑上来看,问道:“小姑娘,你怎么带这么多吃的?”
楚小妘半是回答半是向杏儿道:“这是我往家里带的好吃的,比你们的丰富多了吧?”
陶安泰问道:“这都是带给家里人的,怎么能给我们吃呢?”
楚小妘道:“每次从我外婆家回来,都会带这些东西,说实话家里热也都见惯不稀奇了。所以拿出些来给你们尝尝也不算什么!”
说着,她打开一个纸包,里面金黄酥软的,是一包蛋卷,卷的是韭菜、细细的黄瓜丝、酥肉条和辣酱。再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是煎成金黄的肉饼,虽然已经凉了,但依旧香气扑鼻。她还要再打开,陶安泰忙道:“别打开了,一会儿再包起来怪麻烦的。——这些都是你外婆做的?”
楚小妘一边答应着“嗯”,一边却不听他的话,又打开一个纸包。她一边一层层地打开,一边慢悠悠说道:“潘公子,我不怕麻烦,就想让丁公子尝尝我外婆的手艺。”
说完话,纸包已经开了,里面包的是柏白如玉、蓬松如云的小花卷,每层卷子里都夹着淡红的虾肉馅,缀着碧绿的葱花,精致鲜香。
“怎么样,鲜虾如意卷,我外婆最拿手的饭!尝一个吧?”楚小妘笑眯眯地拿起一个卷子,递到柏小妍面前。
丁家本是以红案见长,对白案没有太多造诣,柏小妍从小浸染,也比较重视红案。但现在一来是真的饿了,二来是楚小妘带的饭的确太有吸引力,她不禁也喜欢上了,伸手接了过来,谢道:“谢谢楚姑娘美意,能让我尝到这独家秘制。这卷子做的真精致,想来味道应该非常好。”
楚小妘有些小得意,道:“光吃卷子还不行,还要配着这个菜吃——”说着,她掀开一个小罐子的封盖,用盖子当小碟,拿包在包袱里的一双乌木筷子夹了一箸小菜出来。
柏小妍一看,那小菜也精致得很,虽是腌菜,却碧绿如玉,中间点缀着些黄玉一样的腌菜片,颜色漂亮极了。
“先尝尝!”她把筷子递给柏小妍。柏小妍犹豫了一下,接过筷子夹了几根放入口中。
脆、嫩、咸、酸、甜,还有麻油的香味。好吃的小菜她也吃过不少,但是像这样,一入口就让人胃口大开,甚至头目清爽的小菜,她却从来没有尝过。
“嗯,好吃!”柏小妍眼睛亮了起来,语声中带着兴奋。
楚小妘更得意了。
杏儿看着包袱里的柏白金黄碧绿,“啯”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包了回去。
“真是的,一比逊色多了嘛!”她嘟囔了一句。
陶安泰却看着柏小妍咬下一小口卷子,配着几根小菜吃得香,暗暗和肚子里的馋虫做起斗争来。
他很想说他也想尝一尝,可话到嘴边,王爷的身份又做起怪来——他终于没好意思说。
楚小妘却将他俩的样子都看在眼里,不由抿嘴一笑,道:“都是同伴,我岂能不一视同仁?来,你们也尝一尝!”说着,却是拿了蛋卷和肉饼分别给了杏儿和陶安泰。
“为什么你给我家公子的是那个,给我们的却是这个?”杏儿有些不满。
楚小妘瞪了她一眼,道:“哪个不是好的?告诉你都好吃!”
这是真话。
无论是鲜虾如意卷,还是黄金碧玉饼,还是香酥肉饼,那样子、口感、味道都是在外面任何一家店里看不到也尝不到的。
陶安泰倒还好,吃过之后赞不绝口,连连感谢,杏儿却一边说着好吃,一边舔着手指,跟柏小妍道:“公子,就是在咱们家里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楚小妘一笑,道:“你们家?有几个人家能跟我外婆家似的,做的饭那么好吃啊?不是我吹牛,就卖褡裢火烧那家,还有回味斋、郑家坊,都给我外婆磕头叫师傅呢!你家有那名头吗?”
杏儿故意叹了一口气,刚说了句:“我们家啊,是神牺城——”柏小妍便重重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杏儿瞥见这眼神,知道自己又要说漏嘴,便也清清嗓子,顿了一下,道:“是神牺城里的大家族,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别看不起人!”
楚小妘撇了撇嘴,有心顶她一句,却又碍着柏小妍的面子,便干笑一声,问道:“丁公子,潘公子,要不要再吃点什么?我这儿还有。”
柏小妍和陶安泰忙摇头道:“多谢楚姑娘好意,我们已经吃饱了。”
楚小妘道:“那我就收起来了。被风干了就不好吃了。”说着,不忘瞥杏儿一眼。
杏儿假装没有看见,回过头去看船外,一看之下叫道:“哎哟,云好厚啊,似乎要下雨了!”
这时,一个船夫也站在舱门口喊道:“外边上云了,恐怕要有大风雨,各位坐好!”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凉风带着雨的腥气,从舱门这端凉飕飕地吹了进来,所过之处,暑热一扫而空,人们不由叫道:“这风好凉爽!”
船夫听了高声叫道:“现在觉得爽快,一会儿就厉害了!快坐好了吧,我们也要加把劲了!”
果然,眨眼间,船就比先前快了许多。
柏小妍第一次见到江上的阴雨,想起诗中所写江上之雨或者绵绵霏霏或者风云凌乱,不免好奇起来,便回身透过窗子望去,只见刚才初起的阴云已然密布苍穹,层层叠叠压向江面,一阵天风掠过,黑云滚滚,宛如在天上奔涌的另一条大江。而船下,方才那渺远的江面此刻看起来更加苍茫,在乌云劲风间激流暗涌,少了方才的明丽,变得莽苍雄浑。
“好壮观啊!”柏小妍轻声叹道。
就在她惊叹间,骤雨突然而下,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在竹篾编的舱顶上,铮然有声,铿锵作响。
“雨真大!我们还能走吗?”她又像问别人,又像自言自语地说道。
坐在舱口边的客人向里面坐进来。风挟着雨进来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他们身上又湿又冷。
“这雨下不了多久!”一个老者说道,“一般来得急的雨都不会下太久。”
柏小妍多少放了点心。
“船会不会翻啊?”杏儿小声说道。
柏小妍瞪了她一眼:“呸呸呸,乌鸦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杏儿一吐舌头,闭上了嘴。可是柏小妍心里却不安起来。饶是船老大驾船功夫好,可这只船还是在风浪里上下颠簸,真让人不免担心。她看了看楚小妘,却见她也一语不发,直盯着舱外的风雨。
柏小妍强按下心中的烦乱向外望着,刚才心中的激动早就烟消云散了。可没过多久,天气竟又变了,风小了,雨细了,云淡了。
“太好了!”楚小妘喊道,脸上方才那肃然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柏小妍脸色也缓和起来,道:“雨小了,方才我还担心不能走了呢!”
楚小妘看了她一眼,神神秘秘地一笑,道:“不能走?现在才是真的不能走了呢!”
柏小妍脸色一变,道:“为什么?”
楚小妘看看他们三人,道:“这雨变小了,下得时间就长了呢!照这个下法,两三天止不住!”
柏小妍着急起来,望着陶安泰道:“那怎么办?还要耽误时间?现在已经五月二十五了!”
楚小妘眉毛一挑,道:“唉!没听过‘下雨,天留客’?就是着急也得等着。不过不用担心,你们就住到我家去,吃住我全包了!”
“十天左右?若走旱路,我借你们快马;若走水路,我借你们快船。只是两天,连去我家呆两天的时间都没有吗?”
楚小妘可怜巴巴地闪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陶安泰,一会儿看看柏小妍,就差掉下两滴眼泪了。
陶安泰忽然没话回答了。他看看柏小妍,和她相视苦笑一下,道:“好,我们……就留下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