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信。”
苏幼仪一喜,皇上很快又道:“可朕信你,不信他。”
这下轮到苏幼仪沉默了。
她不想骗皇上,也骗不住。
当初在李梓月的质问之下,苏幼仪都默认了,如今面对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她更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季玉深对她无意。
这么多年了,季玉深一直穿着青色的衣裳。
那件她点灯熬油赶了七日,最后在大雨中吸饱了水、差点把她拖垮在泥地里的——
青色衣裳。
良久,苏幼仪才道:“那皇上能不能告诉我,你预备如何处置他?”
皇上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道:“朕为何会感染时疫,想来你不是不清楚。”
苏幼仪一愣,有些心慌。
“皇上……”
“朕没有怪你。”
皇上很快道:“朕感染时疫的时候,是你怀着身孕,一直在朕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
“是你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大臣,是你稳定了宫中和京城的局势,也是你督促太医们寻找治疗朕的办法。”
“朕感激你,可朕一直觉得疑惑,为何乾清宫的人都没有染病,唯独朕一个人感染了。”
他看向苏幼仪,“当时宫中各处多少人口染病,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朕相信以你的聪慧,肯定也有所察觉。但你事后一直未向朕提及此事,朕才明白,这件事你大概早就知情。”
苏幼仪顿了顿,“皇上既然知道乾清宫只有你一个人染病,大概也知道,永寿宫没有一个人染病吧?”
皇上病情痊愈后,只要把内务府的记录调出来一看,便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有怀疑是苏幼仪出的手,可幕后之人显然在保护苏幼仪而针对皇上,那么这个人是谁,就很明白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
如果季玉深当初没有走这一步,皇上或许还能保全他。
可他竟然想让皇上死,这是皇上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苏幼仪虽然想保全季玉深,可她清楚,对于皇上而言意图弑君的人,他能留到今日已经是恩宽了。
而苏幼仪作为皇后,于情于理都没有立场为季玉深求情……
她没有说话,皇上反而觉得心酸。
替她心酸。
他可以理解苏幼仪的想法。
当初她恨季玉深,是因为她以为季玉深抛弃了她,为了荣华富贵将她弃若敝履,所以她对季玉深彻底没了情意。
直到后来她知道了李阁老的事,知道季玉深是委曲求全娶了仇人的女儿,她心里的气便消了。
此后,她对他虽没了男女之情,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还是有的。
更何况,两人有共同的仇人,度过了那么长的同仇敌忾的岁月。
现在皇上想要季玉深的命,苏幼仪自然不好受。
又是一阵沉默。
苏幼仪终于抬起头,“皇上,如果我为他求情,你会放过他吗?”
皇上没什么反应,好像他早就知道,苏幼仪终归是会为季玉深求情的。
“你会吗?”
皇上不答反问。
……
一直到夜深之时,苏幼仪还在想这个问题。
她会吗?
一边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有同门之谊,还有同仇敌忾。
一边是皇上,她是苏幼仪这一生的保护伞,是她的挚爱,是她孩子的父亲。
而她夹在当中,被撕扯着。
灵魂,道德,情义……
所有的一切,都在撕扯着她。
以至于她夜不能寐。
今日皇上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有回答。
她怕自己的回答会让皇上伤心,更怕自己的回答,会让季玉深失去最后一线生机。
对了,季玉深!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她没有立场劝说皇上,或许她可以从季玉深这一边出手,季玉深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看出了皇上的意图。
他可有自保之法?
苏幼仪暗暗下了决定——
明日,她要见季玉深一面。
……
“老爷,宫中传召!”
被冷落多时的季府,门房的人忽然接到宫中的诏命,欢喜得什么似的。
季玉深也很吃惊。
这个时候,皇上不应该传召他才对。
皇上应该继续冷落他,让他在朝中的声名地位更加寥落,让他一点点失去手中的权力……最后,方是那一步。
这个时候召见他,不符合皇上的行事作风。
“宫里,是谁召见?”
“是大皇子,大皇子请您入宫谈学!”
……
年长的几个皇子年纪渐渐大了,皇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拘束他们,而是让他们自由接触朝政。
故而,几个皇子也时常和朝中学识渊博的大臣谈会,试图多了解朝政。
季玉深身为首辅,自然可以和皇子们谈会。
只是,眼下这个时节……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露出笑意。
下人见他笑了,忙道:“老爷,只要能入宫就有重得圣心的希望,老爷快更衣进宫吧!”
重得圣心?
季玉深一点也不在意。
他只是看出来了,所谓大皇子召见他,其实真正想见他的是谁罢了。
……
东四所,大皇子的书屋里热闹非凡。
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并薛太傅和苏幼仪,都在里头谈会。
此次春闱的题目是南境守土之法,因南境小国多,又是蛮夷,时常侵袭边境,这个话题算是当前的热门话题。
薛道明觉得有趣,正好苏幼仪提议,于是就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座谈会。
他们五个人谈论这个题目,最后再由三位皇子把探讨后的结果用自己的想法写下来,来看看他们的文章如何。
除了他们五个,还有一个人未到。
“皇后娘娘,大皇子,季首辅到了。”
“请进来吧。”
季玉深进门,看到苏幼仪一身清雅地坐在书房中,手里捧着书,下意识露出了笑容。
他猜的果然没错。
……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书房里谈论的声音才小了下去。
三位皇子各自在书案前写文章,苏幼仪和薛道明、季玉深则走了出来。
薛道明有眼色道:“皇后娘娘,臣失陪一会儿,先去更衣。”
说罢拱手告辞。
苏幼仪朝季玉深道:“东四所的一片紫丁香开得不错,就在大皇子的处所后头,大人愿意陪本宫去看看么?”
“自然,娘娘请。”
二人顺着屋后的小路走去,苏幼仪道:“只怕你听见大皇子请你入宫,便知道是我要见你吧?所以看到我一点儿也不诧异。”
季玉深笑了笑,“自然知道。只是皇后娘娘若以为如此就能避开皇上的耳目,未免太低估皇上了。”
“自然不是为皇上。”
苏幼仪道:“我没有什么要瞒着皇上的,只是当初惠妃在除夕宫宴上闹了一出,为了避免朝中非议,还是用大皇子的名义请你来比较妥帖。”
她站定了脚步,四面无人,身后一片紫丁香。
这里是说话的好地方。
季玉深点点头,“原是如此。那娘娘费尽周折请我来,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