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钏上的花纹十分简单,简单到能让人一眼忘记,可仔细看来,又令人心惊,而落在钟祁铭眼中则更为震惊,不仅是因为臂钏上刻画的吐着芯子盘缩着的蛇十分逼真,还因为,这个图案他在别处也曾见过,不只见过,还十分熟悉,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个图案是一模一样的。
钟祁铭一顿,低喃道,“这……这花纹……”
“殿下是否觉得此花纹十分眼熟?”刘达看着钟祁铭,若有所指。
钟祁铭看向刘达,不知他究竟有何意图,便掩下心中的震惊,故作淡然的放下臂钏,说道,“我从未见过此物,何来眼熟之说,不过这花纹十分独特,倒不像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知刘大人从何所得?”
刘达看了眼放在桌案上与玉镯并排而列的臂钏,垂下眼眸,意味深长的道,“此物,也是贵妃娘娘交予在下的。”
“母妃?”钟祁铭更为不解了,“既是母妃之物,又怎会落在刘大人手中?刘大人,这事,你是不是该好好向本殿下解释一番?”
刘达望向钟祁铭,拱了拱手,扬唇道,“殿下莫急,此事原就是贵妃娘娘所交代,在下也一直在寻一个合适的时机等着告诉殿下的。”
钟祁铭皱了皱眉,他从不知皇贵妃与刘达关系竟如此之好,有什么事她不能当面告诉自己儿子,竟还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托一个外人来办,如此想着,钟祁铭莫名有些烦躁,语气也冷硬了许多,“既如此,刘大人也不必绕弯子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钟祁铭端起手边的茶盏微抿了一口,好整以暇的等着刘达交代,他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事值得刘达这老狐狸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皇贵妃抬出来。
“殿下如今,怎的愈发沉不住气了?”刘达摇了摇头,混不在意钟祁铭的态度,边说边自顾自站起身,他伸手拿过桌上的臂钏,打量着道,“想来殿下也看出来了,这臂钏的银质与盛元所产的银有所不同,而臂钏上的花纹,却与殿下手臂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殿下可想过为何?”
钟祁铭愣了愣,下意识的抬手抚向右手臂侧,沉默不语,可他心中却隐约有些慌乱,似是有什么隐藏多年的秘密,即将揭晓。
钟祁铭的举动落在刘达眼中,他似是知道钟祁铭不会回答他,便继续道,“殿下或许不知,此臂钏的来自苗疆,而臂钏上的图案,正是苗疆皇族所用标识,凡苗疆皇族之人,右手臂上,必绘有此图案。”
“啪!”茶盏碰撞的声音忽地响起,刘达抬眼看去,目光扫过钟祁铭的脸,落在他手边的茶盏上,茶杯好好放着,可杯身上倾斜的杯盖以及茶盏边上洒落的茶水,显示着刚刚发生的慌乱一幕。
刘达心中暗暗不满,钟祁铭这幅模样,怎能担起重责?可是,如今除了他,已无人可选。
“你到底想说什么?”钟祁铭强自镇定,虽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他依旧选择逃避。
“殿下还不知吗?”刘达看着钟祁铭,想让他避无可避。
钟祁铭转过头,他闭了闭眼,仍旧装作不知,“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刘达叹了口气,将臂钏置于钟祁铭眼前的桌案,一字一句道,“殿下,你的身份,是苗疆皇族!”
“刘达!”钟祁铭一掌拍在桌上,怒视着刘达,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钟祁铭震怒不已,他是盛元三皇子,又怎可能是那蛮夷之地的苗疆皇族呢?不可能!绝不可能!
“殿下,此事千真万确。”
刘达知道钟祁铭做了多年盛元三皇子,突然听到自己另一个身份,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此事却不是他不承认就可以解决了的,为了安抚钟祁铭的情绪,刘达只好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向钟祁铭俯首道,“此事个中缘由甚是曲折,还请殿下听臣细细道来。”
钟祁铭深吸了口气,他一度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想要将眼前的刘达处死,想要将刘达口中的秘密掩埋,可是,现在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刘达将那些陈年往事一一道来。
“殿下所见这臂钏实为一对,一只在这里,还有一只,则在如今的苗疆王手中,”刘达指着臂钏向钟祁铭道,“如今的苗疆王,就是殿下的亲妹妹,而已逝的上任苗疆王,才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殿下手臂上的图案,就是上任苗疆王亲自为您所绘。”
钟祁铭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他面如死灰,显然是信了刘达的话,自知道自己是苗疆皇族起,钟祁铭就知道,他彻底完了。
“既然她是苗疆王,又为何要把我送来盛元?”钟祁铭低声道。
“王上,也是迫不得已……”刘达顿了顿,似是没想到钟祁铭会有此问,略思忖了下,才又道,“殿下或许不知,苗疆素有一个禁忌,凡是双生子者,必有一为不详,当初王上初登王位,各部族虎视眈眈,可偏偏王上诞下的是龙凤胎,为了保全殿下的性命,王上只好派人将殿下送离苗疆。”
钟祁铭握紧了拳头,为了保全他?呵,不过是为了保全她的王位吧!苗疆王位传女不传男,即使当初她生的不是龙凤胎,她也不会要他吧!
想到这一点,钟祁铭却没有任何难过,于他而言,那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罢了。
“为何送到盛元来?”钟祁铭已经平静下来,他现在反倒想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了。
刘达略微一顿,钟祁铭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以为钟祁铭不会再问之后的事了,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了他。
刘达看着钟祁铭与上任苗疆王相似的面庞,忽然又对钟祁铭的态度释然了,他们两个不愧是母子,一个心狠,一个无情。
“殿下到底是王上的骨肉,王上怎么舍得您受苦呢?恰巧当时皇贵妃胎像不稳,又不知从哪里听来苗疆有奇药可以保胎,便派使者来求,王上当时就派了巫医跟着求药的侍卫来了盛元,而私底下则派人带着殿下偷偷随行……”
刘达说着,顿了一顿,见钟祁铭神情专注的听着,只好继续道,“当时的皇贵妃还不过是个婕妤,为了巩固皇上的宠爱,她这一胎,绝对要生下皇子,巫医的到来,无疑是给了贵妃娘娘希望。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贵妃娘娘那一胎,竟是女胎……”
“女胎?”钟祁铭以为有苗疆王的插手,皇贵妃的孩子应该生不下来才是,这样一听,这其中看来是另有曲折,一想到还有威胁他地位的人存在,钟祁铭便急了起来,忙问道,“那女子现在何处?”
刘达闻言,皱了皱眉,“殿下认为,那女孩还能活到现在?”
听得此言,钟祁铭这才舒了口气,低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钟祁铭犹自感叹着,忽然发现房间莫名的安静,抬眼向刘达看去,只见他面色不虞,钟祁铭当即便有些讪然,转头端起茶盏,便拨弄茶水边问道,“那后来呢?”
刘达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后来,巫医向贵妃娘娘献计,以狸猫换太子之法帮助娘娘巩固地位,贵妃娘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从此以后,盛元只知皇贵妃所出的是三皇子。”
“那女孩呢?”不知道那女子的结果,钟祁铭始终不放心。
“殿下放心吧,娘娘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殿下想到的事,娘娘早便想到了,那女孩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便被人投到了井里。”刘达一口气说完,又端起茶盏握在手中,只是杯中热水早已冷却,无论他再如何握紧,亦是无法挽回了。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钟祁铭是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他不是盛元皇子的事实,而刘达则是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两人都不说话,便各自陷入了沉思中。
窗外有一缕黄昏的光线穿堂而入,日影西斜,时辰不早了。
“刘大人今日特地将此事告知于我,只怕是另有目的吧。”钟祁铭放下茶盏,转头看向刘达,若不是有事发生,他如何会把瞒了这么多年的事和盘托出?钟祁铭不是傻子,只要仔细想想,便知另有蹊跷。
果然,刘达抿了抿唇,摩挲着茶盏杯缘道,“此事与殿下的妹妹,现任苗疆王有关,如今她新登王位,有许多部族长老仗着年长不服管教,导致苗疆大乱,以她一己之力,实难平定苗疆。”
钟祁铭望向窗外,“我帮她有什么好处?”
刘达手上一僵,顿了顿道,“他日殿下角逐盛元天下,苗疆亦不会袖手旁观的。”
钟祁铭沉默片刻,将桌上的镯子和臂钏都收入怀中,站起身道,“一眨眼太阳都下山了,我也该回府了。”说着,钟祁铭就向门外走去。
“殿下……”
刘达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可钟祁铭却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