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赈灾车队和莫颜一行人分开两天了。之前为了照顾随行的女眷,车队刻意放缓了速度,而分开之后,一众人开始提速,用最快的时间赶往水患的灾区。
越往南边走,流民越多,连日的大雨淹没了良田,村里的房屋被大雨压塌,日子过不下去,流民们成群结队搭伴而行,一路上以乞讨为生。
天气炎热,到处是破败不堪的景象,空气中传来一股酸臭腐朽的味道。李德皱眉,在出发之前,皇上已经下了紧急的文书,调取周围几个城池库存粮草,来接济水患最严重的湖州城,可他从灾民口中得知,父母挂根本没有任何作为,在城中,只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善人,设立粥棚施粥,可每天都是定量的,灾民天不亮就要去排队,勉强混个水饱。
排队的,多是年轻力壮的人,他们这些上了年纪,老胳膊老腿的,根本抢不到,被那些人一推一个跟头,谁都为了活命,在这个时候,什么尊老爱幼都是扯淡,彼此间又没亲戚关系。
“主子,看目前的情形,很不好。”
灾后天气如此炎热,灾民们宿在野外,丛林中,被蚊虫等叮咬,伤口很容易化脓感染,而吃食不卫生,很多人因此得病,听说因为痢疾蔓延,已经有几十人丧生了。
“李德,你知道湖州知府是什么来路?”
万俟玉翎坐在马车中,炎热的天,车厢内竟然没有温度,空气中泛着凉爽杂揉着梅花的暗香,他用杯盖触碰着杯壁,半晌才继续道,“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主子,这湖州知府,好像姓李,是护国将军夫人李氏的亲哥哥。”
李德开始没想起此号人,湖州不过是大越南边的一个城池,不算富庶,当然也不穷,没什么存在感,若不是这次水患,早就被李德忘在了脑后。
其余几个城池的粮草被调配,却没有分发给苦难的灾民,那么粮草呢?再想起湖州知府的身份,李德面色一变,大声道,“主子,难不成袁焕之胆大包天!”
“那是因为他笃定,我不能活着回京都。”
万俟玉翎的眼底深处凝结成冰,一路上刺杀不断,后来几天也不太平,他怕吓到莫颜,已经提前派人解决了那些杂碎,不然每天都要看到几十具尸体,也够晦气。
“主子,前面有一方断崖,咱们的计划何时实施?”
李德掐算了时间,这么好的机会,对方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暗杀主子的人可不是一派,其中还有大吴之人掺和其中,只要确定大越的战神身殒,那么大吴将很快用皇后娘娘洛荷为借口,发兵大越。
“就在前面吧,也该是时候了。”
万俟玉翎很淡然,从离开京都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敌人出什么招数,他都知晓,这就好比是一盘棋局。若说有什么意外,他没想到会把如此重要的虎符交给莫颜保管,也没想到闻名京都的草包小姐如此与众不同。
“也不晓得莫小姐一行是否安全。”
才不过两天而已,李德就心里空落落的,那个泼辣丫鬟虽然很可气,不过每天都有斗嘴的人,日子不空虚,现在他又成了原来的模样,一天和主子说不上几句话。
平心而论,李德还是很佩服莫家小姐,京都那群千金们,吃饱了撑的,就会想着算计人,散播流言,莫小姐那么机敏聪慧的人也被人传成草包,真是瞎了眼,错把珍珠当鱼目。
李德有时候也会想,若是主子找了这样的王妃会如何?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上,脑海里都会出现墨香得意的神情,是了,那丫鬟一定骄傲得和花孔雀一般。
“肯定安全,安排了暗二贴身保护。”
万俟玉翎一共有四大暗卫不离左右,分别排行一二三四,以暗字作为开头,而暗二是唯一的女子,武功奇高,略通医术毒术,是先帝在位时候专门为他培养,就是皇上万俟御风也不晓得。
“主子,您……”
李德睁大双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暗二是南平王府上一个异类,平时一身黑衣,总是藏匿在暗影里,为人心狠,并且喜欢捉弄人。记得去年冬天,他无意间在自家主子面前说了暗二两句坏话,当天晚上,喝水之时,从茶壶嘴钻出了几条漆黑的大蜈蚣,给他来了个惊吓。
“为什么是暗二,那人……”
李德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突然对莫颜的未来感到担忧,暗二此人非常狂妄,不服管教,心里只有万俟玉翎一个主子,对他人不假辞色,这次跟了莫家小姐,恐怕会弄出什么事来。
“若是不能收服暗二,那么虎符在她手里,会给她带来危险,就当是个考验吧。”
身边四大暗卫,各有所长,而暗二,既然送给了莫颜,以后就是莫颜的人,跟着她一起,作为下人,奴婢,服侍在她左右。至于莫颜如何收服,暗二如何出场,都是她们自己应当解决的问题。
正午时分,太阳光火辣辣的,李德的脖子上火红一片,被日头晒得脱了一层皮,他强忍着,带领大部队继续进发,若是一行人速度快,晚间就可以到达重灾区,湖州成。
前方,是一处断崖,车马行进必须要小心谨慎,众人放缓了速度。就在一行人快要转弯的时候,从前方杀出一百多名黑衣人,每个人手里都带着家伙事,第一时间,围攻万俟玉翎的马车。
“哈哈,大越的南平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为首之人用奇怪的强调,桀桀地笑了两声,让人通体发寒。李德面容一紧,心里道:等了这么久,这些人终于来了。明明是大越的奸细的爪牙,非要装大吴人。
“有意思,刚过了鬼节,就来送死了?”
李德讽刺一笑,黑衣人也不多话,立刻围拢上来。跟着马车护卫粮草的士兵,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几个来回就被黑衣人打得吐血坠崖。
万俟玉翎从车窗中飞出,对战前方的黑衣人,他的手里抓着一把花生米,随便一散,就有十几个黑衣人倒下去,李德见状,赶忙跟在后面补刀。
“兄弟们,万俟玉翎中了寒毒,内力大减,咱们不用急,稳扎稳打!”
几个照面,为首的黑衣人再次大叫,这次着急,一口大越的话露馅了还不自知,他招式极快,挽了个剑花,直击万俟玉翎的面门而去。
高手对招,根本看不清楚招式,只看到天空中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快速的移动着,有些士兵们插不上手,已被刀剑的寒光晃花了眼睛。
虽说是随时准备落崖,但是做戏做全套,万俟玉翎还是发挥巨大的威势,和黑衣人对战的间隙,用荷包中的金豆子秒杀黑衣人。
如果莫颜在原地,一定感叹皇叔有银子就是任性,随便赏一把石头子儿便好,这些金豆子可是真金白银啊,如子弹穿透了黑衣人的身体,十分不好取。
黑衣人做了很多准备,打几招,便从袖兜荷包里掏出药粉,他刚才被万俟玉翎重击一掌,不停地吐血,心里盘算寒毒发作的时间,眼见万俟玉翎的身子慢了下来,似乎在极力支撑,他用尽最后力气击掌,二人同时落入断崖。
“王爷!”
士兵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李德也有些傻眼,他知道自家主子中了寒毒,可没想到,寒毒会复发,这么一落崖,是否表示凶多吉少?
“哪里有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德强忍着让自己镇定,并且要求士兵们封锁消息,而他准备了绳索,亲自到悬崖下寻找,遗憾的是,下面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只在河边上,发现一片白色的衣角。
虽然极力封锁消息,但纸里包不住火,南平王万俟玉翎被刺客追杀,落崖而生死不明的消息,依旧在五天之后传到了京都,此时,夏若雪已经带着京都小姐们募捐的粮草,衣物等,踏上了南下的路。
一想到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和他一起给百姓们分配粮草,施粥,夏若雪的唇边就荡漾起微笑来。一路上马车来不及准备冰盆,车内温度甚高,养尊处优的她没有抱怨半句。
反观丫鬟春情,心中十分不爽,在出发之前,她给袁焕之传信,京都很多茶楼关门大吉,二人只好在药铺见了一面,袁焕之安慰了春情几句,二人在后堂里翻云覆雨,极尽缠绵,让春情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这次远行,一来二去,最快也要三个月回来,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定是去找罪受了,而且春情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相好,身体上空虚寂寞。
万俟玉翎失踪的消息传到了京都,皇上万俟御风总算头脑清醒,为了不引起百姓们的恐慌,禁止声张,否则不论是多大的官员,斩立决!
夏若雪已经走出了汴州,还不晓得这个消息,她心情十分不错,催促马车快一些,她随身带了几样晕车的药,并不怕颠簸,见到心上人太急切,她每日都做着美梦。
可苦了春情,屁股差点成了两半,她不敢挑战夏若雪的权威,只能捡好听的说,“小姐,您去南边,王爷一定会刮目相看的,您这一路吃苦,为了南边百姓出一份力,这可是大大的善心。”
“春情,你可别胡说,这是太后的吩咐,太后的仁慈。”
夏若雪脸色一变,她虽然有些飘飘然,还没忘记本分。后面的马车坐着一个太后身边的嬷嬷,就是为了监督于她,夏若雪心知肚明,表面上,话说的漂亮。
“对,是奴婢口快,失言。”
春情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心里鄙视夏若雪的虚伪,若不是为了袁焕之,她真想去若晴小姐身边做丫鬟,上次夏若晴看上春情麻利,想要讨要,是春情主动拒绝。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农历七月二十一。
这天早上,莫颜一行人终于结束了行程,到达了颍川。
颍川是一个山水秀美的小城,城中以贩卖药材为主,马车进城,刚进了主街上,就弥漫着一股子药香气,两旁的铺子,有一大部分都是药铺,南来北方的商人,车队,鳞次栉比,比莫颜想的繁华得多。
“颜颜,看到没,在前面街道上,有一家药材的集市。”
颍川周边有很多采药人,他们经常去山中采药,有时候野生的药材,药效更佳。集市上多半是采药人自己来卖,比药铺价格低,而且能淘换到好药材,当然,若是不了解行情,也容易被人哄骗。
“我的宅邸,就在药材集市旁边胡同的第一家。”
丽娘把车队带过去,对着吕氏和莫颜介绍。她一年有半年时间在这边收药材,由于独居,家里没有男丁,只有两个婆子,并一个利落的小丫鬟,那丫鬟约莫十岁,是其中一个婆子的外孙,丽娘就是看二人相依为命可怜,才让人到家里做工。
吕氏归心似箭,就没带着莫颜做客,她留下乡下的地址,丽娘表示,等母女二人安顿下来,她在上门带着礼物探看,同在颍川,以后有什么事,吕氏照应不到,找她丽娘也可以。
莫颜十分不舍,连连对着丽娘摆手,一直到马车远去,她看到丽娘仍旧站在门口。人和人那种缘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莫颜就没来由喜欢丽娘,倒是让吕氏一脸醋意。
“娘,颜颜当然最爱您了。”
莫颜靠在吕氏的怀里保证,她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丽姨人很亲切,比大姨母要好多了。”
“是啊,不是有血缘关系的才是亲人。”
吕氏似乎深有感触,幽幽地叹了一句。莫颜还有两个舅舅,都在外做官,很少有回京都的机会,以前吕氏未出嫁,两位兄长很宠爱她,到是对姐姐大吕氏一般,这么多年,兄长们和永平侯府几乎不太走动。
母女言谈间,马车已经出了县城,来到一个小镇上,按照地图上的指引,只要穿过这个小镇,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爹爹的老家,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夫人,前面围着很多百姓,咱们的马车过不去。”
车夫用脖子上的白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停下了马车,询问吕氏意见,“小的让这些百姓们让让吧。”
“不用,我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时间还早,吕氏并不着急,她和莫颜只要能赶在晚膳之前到达村里就好,再说在颍川,谁认识她这个二品夫人,前方人流拥挤,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哎呀,这个苦命的姑娘啊!”
“是啊,天这么热,人得赶紧下葬,可咱们百姓人家,也出不起银子啊。”
莫颜冲着人流的方向走去,百姓们见她穿得不错,赶忙让出一条路来。
“前面是发生了什么?”
莫颜挤不到最前面,站在原地看了看,和身旁一个胖胖的婶子打听,“我听人说命苦的姑娘,还有尸体,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唉。”
那婶子叹息了一声,愁眉不展。前面有个姑娘卖身葬父,需要十两银子,她和她爹爹都是南边的流民,水患,村里被淹没了,出来讨生活,谁想到他爹爹染病,一命呜呼了,这个姑娘身无分文,只好立起来卖身葬父的排位。
“十两银子?”
莫颜知晓,一般村里五两银子就能娶一个媳妇儿,给老人下葬更用不了那么多,这位姑娘没有亲人,不用置办丧葬的席面,只需要一杯水酒,根本用不了十两银子。
“唉,那姑娘说,要用上好的棺椁,她爹年轻就没享福过,想他让走得安详。”
胖婶子还是个性情中人,用手抹了抹眼泪,本来大家都是好心人,想着一人凑点铜板,人多力量大,凑够十两银子帮助姑娘爹爹下葬,结果那姑娘拒绝了,说是一个人的人情好偿还,可以为奴为婢,但是一群人的话,她实在无以为报。
“小姐,您需要丫鬟吗?不如把那个姑娘买了吧。”
周围的百姓看到莫颜,眼中带了希望,刚才已经有镇上几家大户人家来说和,那姑娘相貌不错,看着人也麻利,想买了做个小妾姨娘或是通房丫环。
百姓们连连叹息,好好的闺女家,宁可为奴,也不能给那些人糟蹋,可这年头百姓日子过的都不太富裕,谁家也拿不出十两银子买个丫头啊。
或许看到莫颜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前面围观叹息的百姓们,立刻闪开一条路,莫颜这才看到前面女子的模样。一身水蓝的碎花衣裙,看上去有些破旧了,上面有几个大补丁,浆洗得还算干净。
姑娘一头乌黑的头发,低垂着头,睫毛纤长卷翘,而她身边有一具男人的尸体,上面蒙着白布,看不清楚模样。早晨,天气还不太热,不过空气中弥漫一种腐烂的气息,莫颜对这种味道很敏感,初步推测,此人至少死了有一段日子。
“大娘,这位姑娘的牌子立了多久了?”
莫颜小声地询问最前面的头发半白的大娘,她不相信如此姿容的姑娘没人买,十两银子不少,绝对不算多,这若是几天了,还没有下葬,有些说不过去。
“俺家就在前面第一家,早上天亮刚来的,那会把俺吓了一跳呢。”
大娘面露不忍,这镇上那几家大户真不是东西,好色成性,看到人家闺女标志,就差强抢了,一旁有好几个家丁看着,他们想帮忙,实在出不上力啊,谁也不敢和那些土霸王抢人。
“小姐,您买了我吧,我愿意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您!”
前面一直低头沉默的姑娘突然抬起头,约莫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双杏仁眼,小巧的琼鼻,看着分外秀美,她低垂着眼睛道,“我想赶紧让我爹爹下葬。”
“是啊是啊,这位小姐,您行行好吧,您看到没有,那边的家丁就是镇上几家大户的,没准要抢人呢,唉。”
这年头,有银子才硬气,何况这姑娘也说,她和她爹都是南边的流民,户籍不在颍川,那么把人抢了,颍川知县也不会多管闲事,这些大户平时没少送油水,知县大人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呜呜,我不想做姨娘和通房丫环,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姑娘梨花带雨,看起来格外的脆弱又惹人怜惜,周围的百姓都在劝说莫颜,这让莫颜眯了眯眼,她不过是看这边堵车,下来问问何事,就被闲事找上门。
何况,这姑娘的话语之间有很大漏洞,说是从南边而来,口音并不是南边的,而且那具尸体,也不像新丧。她一时间想不到此女的真正目的,好像就是刻意等她上钩。
“是啊,小姐,十两银子,您就当积德行善,替这位姑娘完成一个心愿,也为自己找个丫鬟使唤着。”
百姓们纷纷劝说,他们觉得要是莫颜不买下,那些大户人家定会出手,到时候一个姑娘家被强行带走,该如何反抗?
“好,既然如此,就麻烦乡亲们了。”
莫颜扔过去十两银子,对着那姑娘道,“这银子给你爹爹安葬吧,应该够用,不过本小姐不需要丫鬟伺候。”
说完,莫颜转身要走,那姑娘立刻上来,抱住莫颜的大腿,一直哭,让百姓们又软了心思,“小姐,她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世道又乱着,不如您就放在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也好。”
墨香看着不忍心,但是她没有说话,人心不古,世道艰难,跟着自家小姐是好,可这姑娘小户人家出身,不懂礼仪,以后回到京都恐怕要给小姐丢人。
“既如此,颜颜就带着她一起走吧。”
吕氏轻叹一声,她才带着莫颜回乡,恐怕很快传到知县口中,若是太过淡漠,恐有人背地里诋毁老爷,左右就是一口饭,御史府还没穷到那个地步。就是这丫鬟以后要好好调教。
有了银钱,那办事速度就快多了,车夫帮着跑腿,去棺材铺子预订了一大口棺材,又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安葬,那位姑娘用剩下的银子买了点酒水和茶饼,分给心善的百姓们。
“谁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和我们家老爷抢人!”
大户人家的家丁已经守候多时,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立刻破口大骂,可他们看吕氏和莫颜衣着富贵,气质不俗,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上前找茬。
“颍川知县,是叫徐旺吧,告诉他一声,咱们是从京都而来,正要回靠山村。”
车夫见家丁的模样,一脸鄙视,无官无爵,嚣张跋扈的,什么东西!呸!他刚说完,家丁们一个哆嗦,莫非……莫非真是他们想的那样?
这一耽搁,就到了正午时分,为了不让洛祁和新来的丫鬟正面接触,莫颜和娘亲吕氏换了马车,那位姑娘上车之后,一直闷声沉默,莫颜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有数。
远途的马车,为了使车凳宽大,车上没有小几,平日放茶水的地方是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桌子。莫颜故意拎起茶壶,又突然垂了一下手腕,眼瞅着,茶壶落到地上,必将摔得粉碎,茶水喷溅。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那个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用手抓住茶壶的拎手,过程快到一眨眼,墨香愣愣地看着,说不出话。
都说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会露出本能来,这位姑娘面容白皙,看着不像是干重活的,可四肢矫健,行动极快,刚才莫颜就怀疑她是个练家子,通过茶水实验,很快测试出来。
“莫小姐,果然他看的人不会错。”
暗二勾起嘴角笑笑,连笑容也是冷清的,她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呢。”
“是啊。”
莫颜一脸轻松,刚才她一点没表现出来,所以这人不晓得自己被看穿,自然会掉以轻心,行动中暴露一些事情。实际上,莫颜起疑心,主要是因为那具尸体,下葬的时候她特地跟过去看了一眼,全身都是尸斑,死亡时间,和这人说的根本不一致。
当然,破绽不止一处,口音是一方面,另外女子说是南边的流民,一路乞讨,天气炎热,竟然没有晒黑,她说此人是她爹,哭泣之时却让人感觉不到内心的哀伤。
“看来这次是我太多纰漏了。”
暗二笑了笑,从心往外对莫颜佩服了起来,能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定不是常人,本来嘛,被分过来保护京都有名气的草包,暗二不情愿,现在她觉得,没准比跟着自家冷冰冰的主子,有趣多了。
万俟玉翎说过,会派人保护莫颜,那个人会在特定的时候,合乎常理的出现,没想到用了这样的法子,连精明的娘亲,都被骗了过去。
“我的丫鬟都是以墨字作为开头,既如此,你就叫墨冰吧。”
莫颜想了一个比翠花靠谱的名字,暗二可能是在万俟玉翎身边久了,也沾染上一些冷气,看起来不好接近,冷冰冰,所以起名叫墨冰。
“墨冰见过小姐。”
墨冰低头,单膝跪倒,莫颜囧了囧,她知道,这个丫鬟身手利落,定是不一般,也就是遇见她,才被发现破绽,那是因为她上辈子的职业是法医,修习过心理学,习惯透过双眼,看透人心,目前为止,几率在百分之九十九,那个例外,便是万俟玉翎,他的眼底一片冰霜,没有任何波动。
来个新丫鬟,还是南平王的人,墨香有些拘谨,莫颜也沉默,此刻她的内心起伏不定,有一种即将见到亲人的激动之感。
马车很快穿过小镇,进入到乡村的土路,开始有些颠簸,车夫是京城人,并不认得路,好在此刻正是农忙时分,朴实的村民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很容易打听到,前面不远靠山的村落,就是爹爹的老家,靠山村。
路不太好走,崎岖不平,莫颜想,靠山村这么偏僻,当年爹爹每日要走这么远到镇山学堂读书,真是非常不易。记得爹爹以前说过,那时候坐牛车也要两个铜板,够买好几张麻纸了,他舍不得。
有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约莫一刻钟左右,马车相对平稳的进入了靠山村。莫颜坐在车窗旁边,撩起车帘打量,在村口有一家杂货铺子,是村人所开,窗口底下用砖头铺成的台阶,听闻这就是原来村口最有钱的陈家。
靠山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因为偏远,比较落后,近年来,好了一些。因为背靠大山,引来一些采药人,采药人夜晚宿在村民家中,会给一些银钱,贴补村人的生活。
村中有一条笔直的大路,两边都是高高的麦田,偶尔看到戴着斗笠的村民在麦田中,由于第一次来,车夫和吕氏都找不到路,马车减缓了速度。
“你们是外面来的吗?”
一个七八岁的小童,穿得干净整洁,看着和村里整日疯跑的土娃子不同,他对着车夫问道,“这位伯伯,你们要去谁家?我可以给你们指路。”
“小娃子,你知道靠山村有个莫家吗,莫家有人在京都做了很大的官儿。”
车夫怕小娃不懂,特地提了莫中臣,这个小地方出了大官,可了不得,相信家家户户都知晓。
“知道啊,那是我二伯,不过你们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小童满眼疑惑,转身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处大宅道,“我们家的院子,在村里最大,就是那边。”
刚过了午时,村人都从家中出门,手里拎着布巾,水壶等物,见小童正在和车夫说话,跟着围上前来,村里来马车也不算奇怪,经常有乡绅上门,找莫家的老太爷求情送礼,不过几乎都被赶出门。
“你是老三家的轻霜?”
吕氏下了马车,走到小童的面前,见他点点头,立刻笑眯了眼睛,摸着他的头道,“我是你二伯娘,是从京都来的,马车上还有你的堂姐,莫颜。”
被吕氏点名,莫颜也跟着下了马车,见村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也跟着笑道,“各位乡亲,承蒙大家平日里的照拂,这次和娘亲从京都过来探亲,也给你们带了点薄礼,等我们安顿好,再去拜访。”
京都来的千金小姐,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和村里的姑娘不同呢,靠山村的乡亲们初次见到莫颜和吕氏,都替莫家高兴,听说自家也能分得礼物,纷纷赞扬莫家厚道。
“二伯娘,颜颜堂姐。”
小童莫轻霜有些不好意思,他脸红了红,早先听爹娘说家里二伯在京都做大官,爷奶爹娘也曾经去过京都,那会他还小,爹娘没有带他,他一直想去看看,爹爹说,等他将来能考上举人,便能去京都念书了。
“小弟。”
莫颜没有弟弟,只有两个哥哥,所以她十分喜欢小堂弟,看着是莫家人的长相,浓眉大眼,眼睛有神。有莫轻霜带路,马车很快来到莫家老宅的门前。
莫家没有分家,一家人都在老宅里一起过,早年曾经分开过,由老大莫中先奉养爹娘,后来莫中臣考上进士之后又在京都做官,攒了点银钱,家里就修建了一个大院子。
原来家里背靠着大山,山上经常有野猪之类的野兽下来,拱破栅栏,人在院子中不太安全,后来修建了老宅之后,加高了围墙,里面是几进的大院子,全部是清一色的青砖大瓦房。
院子大,就需要人气,莫颜爷奶想孙子,就把老三莫中兆一家召回来同住。一家子都是勤快人,不需要服侍,莫颜爷奶的身体好,农忙时分,莫颜的爷爷跟着下地,奶奶就在家中带着两个儿媳做饭洗衣。
“爷奶,娘,大伯,大伯娘,你们看谁来了!”
小童莫轻霜跑的最快,农家白日都是不锁门的,他推开门,进了院子里就喊开了。老大莫中先心一紧,心里想到那个可能,本来就是给京都送个信,莫不是真的来人了吧?
莫中先得知弟弟在朝为官,没有假期,这一路遥远,不可能抽出来时间,能派个下人前来探看就是好的。可前几天进城,县里发了告示,皇后娘娘薨了,大越三个月之内禁止嫁娶。他有些担心,怕让人白跑一趟。
院中很大,有专门停马车的地方,等车架停稳之后,莫颜和吕氏先从马车上下来,莫中先就是一愣,而听到喊声,从正屋出来的莫颜爷爷莫守仁,奶奶刘氏更是大吃一惊。
“老二媳妇,你怎么带了颜颜过来?”
刘氏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真是太激动了,一着急,就没经过大脑,说完立刻怕儿媳误会,以为自家不欢迎。
“爷奶,大伯,我和我娘回老家看看,也是为了大堂哥的亲事。”
莫颜看出二位老人心里的顾虑,她甜甜一笑,上前拉着奶奶刘氏的手,撒娇道,“从京都到颍川,行了将近一个月呢。”
“爹娘,二嫂来了,咱们得收拾几间屋子啊!”
莫家用晚膳早,刚过了午时就开始预备了,老三媳妇马氏是个爽利爱笑的,并不拘谨,她想到房间的问题,家里的被褥都是旧的,恐怕用不惯,还得赶着到城中采买两套。
莫家人压根就没想到吕氏能带着莫颜千里迢迢来颍川,措手不及,而爷爷莫守仁激动不停地念叨,“晚上加几个好菜,村里没人杀猪,咱们到镇上买点菜去。”
一行人进了第一进院子的正屋。这里是爷奶的屋子,正屋三间,中间是待客的偏厅,干净明亮,整洁,中间一张八仙桌,有茶壶和茶碗等物,墙上挂着爹爹的手迹。
吕氏坐下之后,连连摆手,“爹娘,我带着颜颜回乡要住一段日子呢,等轻云成亲了再回去。”
在县里的时候,吕氏就预料到,回去给众人一个惊喜,家中肯定准备不足,一般的农家也不是天天吃肉的,现在是夏天,后院有不少青菜,菜倒是不缺。
家里有田地,米面之物,吕氏就没采买,她和丽娘去了几间铺子,采购一些调味用品,油盐酱醋,买了一大块猪肉,吃不完,可以腌渍上,做成腊肉或者灌香肠,路过卤水铺子,买了一些酱香肘花,一只烤鸡,夏天天热,东西放不住,她就没买太多。
“听说皇后娘娘薨了,咱们已经把青云的亲事挪到农历十月。”
莫颜的大伯娘赵氏手里托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满满的李子和酥梨,“颜颜尝尝,这是家里种的,我已经在井水里拔过了。”
“谢谢大伯娘。”
李子酸甜可口,味道不错,莫颜连续吃了好几个,这才住口,一会还要陪着家人用晚膳,之前吕氏也提前说过,不得用京都那种做派,即使再难吃,也不可动两下筷子就说饱了。
村里人家下地,一日两顿饭,能吃一些是正常的,虽然一直不下桌,在京都名门上看来有些不礼貌,但入乡随俗,千万不要表现出任何,伤了亲人的心。
莫颜觉得,爹爹能娶了娘亲,那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连细节上都想到了,莫颜一再保证会多吃一些,正好也跟着补补,吕氏这才不再继续紧箍咒。
三叔莫中兆去镇上办事,还没回来,家中人口不算齐全,老大莫中先趁着晚膳前,去镇上找人,顺便接回在岳父岳母家的闺女莫玉。
“大伯娘,这次远行带了丫鬟,房间就让丫鬟婆子收拾吧,一共有三间房就好。”
其实两间也是够住的,爷奶家的房屋宽敞,里面能摆好几张床,不过要考虑那个傲娇的洛祁,莫颜多要了一间。马车上有被褥纱帐之类,临行前,吕氏多准备了一套,茶壶茶碗,香炉,油灯都不缺,等于把马车上的东西移个位置。
村里人家都是睡硬硬的板床,莫颜不习惯,她让墨冰搬出马车上的竹席编织的厚垫子,放在上面,这样软和一些,她的房间在最后一进院子,围墙后面,能看到巍峨,满是绿意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