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在嫉妒范铭的俊俏,这自古以来这姐儿爱俏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身为堂堂南京的录事参军,一个歌妓还不至于让他吃醋,冯正言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面子问题。
今天文会中除了张载就数他的官阶最高,而张载是在任外地闲差,他可是这州府衙门的实权派,而且这唐安安可是他怂恿沈家春花了大价钱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应天府的上流阶层露露脸,顺便也融洽融洽关系。当然,若是得幸这汴京红倌人的欢喜,顺便拥得一夜风流,也是他所原本的另外一个目的,想来也没有人当真敢同他争。
冯正言的目的何在,与会的这些文士们当然也都能看的出来,垂涎之余都在私下里骂这老不死的真他妈不要脸。
按照常情来说,唐安安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冯正言的身上,而眼下出了反常的状况,分明就是要在这文会上落他的脸面,不管是不是那个少年刻意为之,这都不可原谅。
他冯正言虽说是初来应天府,但在这州府衙门来说除了几位正职的大人,他算是头一号人物,平日是被人奉承惯地,如今在众多文士面前被一个歌妓如此轻视,这让他……情何以堪,脸面又往那儿搁?
皱着眉头一问身旁的沈家陪客,也是沈文伦的叔父沈家春,用眼神瞄了瞄范铭的方向,问道:“哪人是谁?”
沈家春顺着冯正言的眼神朝那边望去,将范铭打量了一番,在脑中搜寻着有关范铭的信息,却发现一无所知,身后的管家适时的凑到他的耳边道:“哪人是孙少爷带来的,似乎是应天书院的学子。”
沈家春皱了皱眉头,道:“去,问问孙少爷,那学子是什么来头。”
随着管家去找沈文伦询问范铭身份的时间,琴台上唐安安的一曲高山流水已然演奏完毕,而众人也纷纷落笔,将各自的词作递了上去。
临江仙为唐教坊曲,双调小令,用作词调。又名《谢新恩》、《雁后归》、《鸳鸯梦》、《玉连环》等等,临江仙源起颇多歧说。任二北据敦煌词有句云“岸阔临江底见沙”谓辞意涉及临江;范铭在本闲书上也曾经接触过这种词牌,不过要说即兴创作一首新词,他还真没有这个把握。
不过见众人纷纷动笔,他也不好一个人在一旁装矜持,怎么的也要装模作样的凑个数上去,说起临江仙范铭蓦然想到后世杨慎响彻中州大地的那一首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临江仙原是杨慎晚年所著历史通俗说唱之作《廿一史弹词》(原名《历代史略十段锦词话》)中第三段《说秦汉》的开场词,后来被清初的毛宗冈移置到《三国演义》的卷首,结果名扬四海,若是将这首词也在此时亮出来一番,怕是也要名惊四座了吧!
沉思片刻,最终范铭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事情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迟早也还是要吐出来,锋芒太
露的人一般都活不长久,反而是那种名声不召的、闷声发大财的人总是利益的最大获得者,这是他这一年多来混衙门的一个心得。
在递上手稿的那一刻,范铭心中没有丝毫的负担,这种附庸风雅之事本就不是他心中所好,而且他敢肯定自己的词不但不会被那歌姬看中,反而还有可能嗤之以鼻,因为他根本就是拐着弯骂人的。
唐安安终于将第三叠唱完时,沈家春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回身过来坐定对管家交代了几句后,他也不等台下众文士品评这诗这歌,便高声宣布这辞赋文会要准备开唱了。
天可怜见,现在地沈家春只希望早点把冯正言的尴尬给掩饰过去,至于惯例什么的须也顾不得了,若非是怕现在做的太明显会更加拂了冯正言的脸面。不一时众人赋诗完毕,随伺的小厮将诗作悉数送到了唐安安手中,当此之时,文台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当她再次开腔辞赋的那刻,也就是今日文会文才冠绝众人确定之时。
这冠绝群雄除了能在这应天府高等级的文会中露脸,增长名气之外,最主要的是还能有幸同那佳人夜畅游汴水河畔赏那清幽寒月,再喝点酒,兴许还落得个夜宿的机会,这可是整个应天府男人都艳羡的美事。
中间的琴台上,唐安安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动着手中的素笺,每翻过一页就意味着又有一首词被淘汰掉了,当此之时,台上台下所有人都集中在的她的手上,因太过安静之下,以至于她手指翻动素笺时的沙沙声似乎都能清晰可闻。
台上台下着紧结果的人不少,这次毕竟是应天府范围内层次最高的文会,若能在这次文会中夺得魁首之外,与唐安安共渡良辰佳景这个噱头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对于扬名大有好处。
声名对于宋朝士人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有大声名者能科举中第,甚或还能因为赫赫声名被朝廷,乃至于皇帝特许简官,譬如特许恩科就属此种情况。
即便混不到大声名,小名声也自有小名声的用处,小则开馆授徒时更有吸引力,商贾们来请写店招时能收更多的润笔,大则在州衙文吏出缺时进入的希望更大。名声看来虽是虚的,但有了它后带来的好处却是像真金白银一样实实在在,有这么个背景在,就由不得年轻些的与会文士们不着紧了。
毕竟像张载这般近乎达到无欲无求境界的人少之又少。
不仅是这些年轻的文士们着紧,那近台之上的沈家春更紧张,他今个他算是地主,安排这场文会,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将张载请来,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投这新到任的录事参军的所好,搞好关系将来办事也就方便得多!
冯正言方才已经表露出一些不悦出来,虽说只是台上台下的眼神儿交流,唐安安的异常心思还算不上很明显,只要接下来不出什么意外,这面子上还能补回来。
不说其他那些年轻的文士,就连这德高望重的张载都有些动心思,他倒不是说要也一亲芳泽,而是不想在
这应天府留下一个空腹无才的名声来。
也就在这时,沈家春也将范铭的身份来历告诉了此刻正将才赋好的一首词交给身旁伺候着的小厮,听到他是楚丘县来的范铭时,那张脸顿时便黑了下来,范铭这个名字在他心目中可谓是仅次于王玉川的深刻,也就是这个人将好不容易打熬了数十年的卜学卿从县丞的位置上给撸了下来。
堂堂州府参军竟然还保不下自家姐夫,这等于掌自己的脸那!
这是冯正言心中抹不去的一个痛斑,这件事情发生的太快,解决的也太快,从楚大人知会他商议此事到调令文书下发,中间竟然只经历了几天的时间,若不是在应天府州府衙门还有几分面子,或许连那两人的性命都保不下来,这可是这十年来吃的最大憋屈!
冤家路窄啊!
一想到这儿,冯正言不由得在范铭的身上再次来回得打量了一番,眼神中显现出一抹凶狠之色,这个仇总得找回来,不过这可是文会,以他地身份若与范铭这么个不到弱冠地后学撕破脸计较的话,对他来说,赢了也是输了!也正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无法做出这样不顾长辈风仪的事情来。
哼,应天书院不也是属国子监管的么,将来有的是机会!
虽是心中有恨,但顾着这周围还有不少人在盯着,即便是在他心中范铭只不过是一条狗一样的存在,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只要将他的主子收拾了,这一个小喽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冯正言也毕竟也是衙门中几十年熬出来的,这变脸的功夫当然是娴熟的很,这不一转脸便就恢复了那一副笑吟吟的脸面,安稳的坐在书案前,等待着这文会高/潮的来临。
在各怀心思地紧张等待之中,唐安安纤长地手指翻到一张素笺,浏览一番之后仿佛是看到什么极逗趣的事,蓦然掩嘴一笑,然而这一笑不要紧,那掩嘴的神态却让下面一众文士觉得盼然生辉,好一美妙女子!
终于翻完了最后一张素笺,随后便见她自其中将方才将她逗趣的那一张抽了出来仔细记诵了片刻后缓缓站起身来。
因有刚才的经历,此时接过古琴地唐安安每往台子正中走前一步,那脚步声就如同重槌一样击打在在座文士的心上。
一步一步,唐安安终于站在了那中央琴台之上,在那双满眼流波的桃花眼往台下环视的同时,手中十指拨弄处,一串带着清新、素雅之气的音律已流泻而出。
宋人写词便如唐人作汉乐府一般,都是为配乐而歌的,什么样的区段配什么样的乐,其中自有定制,这临江仙也有专门的乐曲同之相配,为双调小令,但同时临江仙,却又有正格变格之分,正格为四十五字,前片五平韵,后片四平韵,变格则有更多种变化。
而冯正言此次采用的则是正格,乍一听到唐安安这歌诗前的开场音律,冯正言顿时变了脸色。
这婊子分明用得不是自己所作的这首,好大的胆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