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范铭同往常一样将身上收拾妥当了,稳稳当当的踩着州衙的钟声到了府衙使院中,范铭所在的公事房是个通间,里里外外在这片区域中办公的人不下数十人,至于各人是属于那个曹司的、任何差职他却是不大清除,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其中有不少人是新从下面州县中新抽调上来的。
“昨天录事参军厅议会之事大家可都听明白了?”,正自由廊下往公事房里走着的范铭听到里面这句话后,脚下微微一顿,已是放慢了步子。这录事参军厅正是冯正言的公事厅,蓦地出现这个词不由让他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
“这州衙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有啥事能瞒过一柱香的!”,窗内的公事房中一阵儿轻笑声,稍稍停顿片刻之后,那声音复又继起道:“你还别说,这冯大人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这新官三把火烧得还挺利索”。
“是啊,真是没想到,冯参军如此年纪,理应不会像年轻人一样性子火爆才是,没想到竟然……”
说到这儿,这个声音突然间就停了下来,显然是顾忌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过他话中的意思显然那几人都明白,只听嘿嘿一声笑,又有声音道:“这些新从下面调任下来的,未必也都是蔫巴人,你瞧着吧,准得出事!”
站在窗外的范铭听到屋里这话和笑声,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时隔一千年的时间,但看来这喜欢议论是非的办公室情形却是古今如一。这几人说得高兴,但毕竟还是顾忌着分寸,说事说得非常隐晦,点到即止,随后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风月、酒肆等一些杂碎的话题上去,范铭也就没了兴趣,迈步朝公事房走去。
这事虽然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但范铭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冯正言哪儿又出了什么妖蛾子,而且这事仿佛是针对所有新调任到州院中的吏员,只是不知道是从那个地方开刀。
满怀着心思回到公事房坐定,脑中却是在猜想着录事参军议会上冯正言到底烧了什么火,只希望不要烧到自己的身上才好。
此时各曹司所在的公事房中大多数人已经先到了,虽然是早晨,但经过这隔夜喧嚣之后,隔窗听这些刀笔吏们的说话声却有些懒洋洋的伸展不开,这情形与后世里周末过后的办公室氛围颇有几分相似。
不过与其他曹司的‘和谐’氛围相比,开拆司的这个小间显得格外的安静,老林押司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张福顺则是本身就老实,话也不多,只是盯着自己书案前的文卷一动不动,这两人不说话,范铭更不好自讨没趣的主动套近乎。
虽然是安静,但范铭总感觉到时不时就的就有从四面各曹司的公事房中射来分目光,仿佛总有意无意的在开拆司这间公事房中停留了片刻,这让范铭浑身不舒服。
不过没过片刻,他就知道自己是会错了意,这些目光并不是向着他来的,
而是冲着‘老实人’张福顺来的……
……
冲着张福顺来的是一个名叫钱三的僚属,事情的起因只因张福顺将下面州县发来的申报文书同当作盐铁、度支、户部的发放文书直接又发回了下面各州县。
当着众人的面,钱三直接宣告了录事参军厅的调职决定,是要将张福顺暂时下放到府院下面的曹司中充任散从官,这散从官同院虞候、杂职等一样属于‘奔走驱使’,即为“追催公事”、督办各种具体政务的吏人,以及主要从事仓场库务的收支与管理的斗子、库子,秤子、拣子、专知官等公人。
不过严格来说这些不是属于正职的吏人,和僚属一般同属于基层的从事,类似于后世中城管,毕竟是属于编外从事。
钱三一公布完,范铭再回想起方才在回廊上听到那些吏员说的闲话,顿时恍然,冯正言名义上是要让新调任的吏员到下面去体检吏事,而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借调用人事之际,或者说是在清除异己,树立威信。
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只需要发个文书让下面州县重新弄一次,再将犯错之人训斥一番这也便罢了,但这次钱三明显的是得了冯正言的授意,加上欺负张福顺老实,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要拿张福顺开刀,以示杀鸡儆猴之意。
这冯正言正好是要新官上任不久,只能怪张福顺实在是太背,正好撞倒枪口上,他这只出头的橼子必定是要成为三把火的牺牲品了,心中些许庆幸的同时又暗暗为张福顺担心了起来。
毕竟他和张福顺一样都是从下面州县抽调上来的,也同样是出身农家,在衙门里打熬了多年才有今天的一个差职。
来之不易啊!
事已至此,范铭原以为此时必定就会以张福顺的乖乖听从录事参军厅的安排,充任散从官结束,不过却没想到看起来异常老实的张福顺在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之后,陡然间爆发了……
“从县衙巴巴的将我等调过来,你当谁稀罕啊,调过来了就将我等随意摆置,你当我是个棒槌么,就因这么件小事就要革了我的差职,爷爷我不服!”谁也不会想到就这么个老实人如何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冲着钱三怒吼那一刻的张福顺就有如一个陷入极度狂暴中的狼,眼珠赤红、额头青筋爆起,“若是看爷爷不顺眼,就把爷爷送回县衙去,使这种手段算什么!”
“你……你……”张福顺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身’让开始本有些跋扈的钱三变了脸色,结结巴巴甚至连话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番歇斯底里怒吼早已经是轰动了整个使院,不但这周围几个曹司的吏员纷纷站了起来,就连其他几个别院的吏员也有不少从外面探了进来。
张福顺此刻早已经是豁了出去,狠狠的一把揪住这钱三的领子,鼻子冲到了他的脸上
,“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指着我养,你知不知道!”
钱三脸色涨得通红,用力想要摆脱张福顺的纠缠,然而他的力气显然比不过这干过农活的张福顺,顿时更加慌张了起来,喘着粗气喊道,“这……这是参军大人的决定,不关我事!”
“不关你的事,那为何是你过来,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有安生的日子过,老子今天你拼了!”
顿时间,这使院的公事房中就有如菜市场一般,喧闹得不成样子,但奇怪的是这周遭竟然没有一个吏员过来劝架,就有如看热闹一般看着钱三同张福顺两人在公事房中厮打着,仿佛这不是在看一个有辱斯文的事,而是在看戏。
也难怪张福顺会翻脸,这一下就抹了他多少年的努力,这相当于要了他的命啊!
这钱三显然不是张福顺的对手,被死死的压在地上起不来,就连叫唤都叫唤不出来。正当范铭考虑是不是要上前劝止的时候,门口响起一阵阵脚步声,抬眼望去,范铭不由的心中一颤,却是通判李大人过来了。
李通判贵为应天府二号人物,平常自然也不会直接管这使院中扯皮的琐事,这次也实在巧了,李通判刚好从外面巡查回来路过使院,听到里面实在闹得不像话,也就稍稍的透过院门瞄了一眼,远远的看到里面的情形时,这脸色顿时就变了。
公堂重地,成何体统!
李通判在随身两员幕僚的陪同下沉着脸走了进来,除了他三人之外,州衙内各曹司押司也有不少的簇拥在后面,如此以来,便将人群正中央的李通判衬托的份外醒目。
范铭抬头看去,月余时间不见的李通判望着瘦削了一些,眉眼间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但整个人的精神倒是挺好。正在范铭看向李通判时,恰好与他对上了眼神儿,但只是一扫而过,显然李通判对他没有半分印象。
范铭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前番几次拜访都没有能够面见李通判,这次初一见面李通判果然不认识自己,也难怪,自己一个小小吏员又凭什么让人家记住,是那二十贯的拜礼么?范铭不由自嘲一笑。
见通判大人进来,这使院公事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钱三也不在挣扎,然而张福顺却是有些不甘,依旧死死的将钱三摁在地上,只是没再动手,范铭心中一动,悄然上前,在张福顺耳边轻声道:“快回位,还有转環余地!”
张福顺闻言,身子不由一震,疑惑的望了望范铭,见范铭的目光中透着无比的真诚,眉宇间挣扎了片刻,终于是下了决定,迅速的放开了钱三,站到一旁,就仿佛方才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范铭暗自点头,看来这老实人也不笨嘛,只要不当着落李大人的脸,这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事实上范铭认识到他的机会来了!这可是能直接在通判眼中留下印象的绝佳机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