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门外。
念奴用迷茫的眼神,一直目送并轡而行红绸和王烁,消失在了前方里坊街道的转角处。
红绸居然连个回头都没有。
念奴迷茫之余,不免有些郁闷和哀伤。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丁贵和另外几位王烁留下的护卫,都在看着她。
没办法,念奴这副迷茫而幽怨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迷人,还我见犹怜。
念奴连忙微微颌首,避开他们的眼神,“不敢劳烦诸位,念奴自行去往华清宫即可。”
“念奴姑娘,不必客气。”丁贵忙道,“二公子将我等留下护送姑娘上山,颇有道理。虽是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但像姑娘这样的……咳!”
丁贵说到一半,居然脸红了。
念奴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无非就是想说,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过容易招贼。没了红绸从旁护卫,独自一人上山会不安全。
“那就有劳诸位了。”念奴不再推诿,叉手对这些军士们拜了一礼。
“不敢,不敢。”丁贵等人都有点受宠若惊之感,“姑娘,请上马车。”
街道另一端,红绸藏身于转角暗影处,目送念奴的马车走远。
王烁在她旁边说道:“她会顺利抵达华清宫的。我们走吧。”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拼命!”红绸冷冷扔下这句,骑上马朝前走去。
王烁呵呵一笑,小娘们儿真是爆脾气。
一行人往王烁府上行去。
路上王烁注意到,红绸的马鞍上挂着一柄剑,很眼熟。
应该就是那晚,她用过的那把被砍成了两截的断剑。
回到府中后,王烁直接把红绸带到了马球场边。这里有一间专门用来存放马鞍、球竿这些马球比赛之用具的杂屋。王烁叫冯刚等人收拾了一下,弄出一间能住人的临时房间来。
“红绸,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王烁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随意外出。我会派人看着你。”
“……”红绸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王烁的话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她现在就等于已经是被捕了。住在这里,总要强过被扔进潮湿恶臭、鼠蝇横行的监牢里。
王烁上下打量红绸,这姑娘除了拎着一把断剑,居然一件首饰都没有戴。
朝她一伸手,“拿来。”
“只是一把断剑,让我留作纪念。”红绸不肯给出那把断剑。
“你听说过坐监,还许带兵器的吗?”王烁道,“放心,我会好好的替你保存。”
“那你最好是别弄丢了。”红绸咬了咬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断剑朝前一递,“这是我阿爷,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这么说,它相当的重要了?
王烁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暗喜,这样它才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你打算将我,关多久?”红绸总算是问起这个问题。
王烁道:“直到我抓到天罚令的幕后首脑,此案彻底了结。”
“什么幕后首脑?”红绸皱了皱眉,“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认识那个丘道长多久了?”
“很多年。”红绸道,“他绝对不会骗我。”
“那可不一定。”王烁道,“万一他为了你好,很多事情不愿意告诉你,也不愿意你去参与呢?”
“……”红绸微微一皱眉,沉默。
王烁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心事。
“我不逼问你任何事情,你就留在这里静心的思考。”王烁对红绸道,“你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愿意主动跟我说,就跟我的护卫讲。有什么需求或是条件,也可以向他们提出。明白?”
红绸仍是没有作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王烁留下四名护卫在此看守,自己走了。
他倒是不用担心红绸会暴力越狱。真要这么做,她就不会主动在念奴面前答应“被”转让,自己乖乖的跟着王烁回来。
如此看来,红绸倒是挺讲义气。至少对念奴是这样。
王烁仔细一琢磨,红绸行为逻辑倒是挺简单。
就那晚红绸与丘道长的行为表现来看,红绸应该是瞒着丘道长,私自前去刺杀牛鼻子。丘道长奋不顾身将她救出,自己却受伤被捕,由此可见,那位丘道长倒是真的很关心红绸。
此外另有线索证明,刺杀冯叙与郑意娘这两件人命案,应该也没有红绸的份。
至此不难分析得出,红绸或许是“天罚令”一案的参与者,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边缘人物。除了那晚私自行刺牛鼻子,她应该还没来得及参与实质的“天罚行动”,也不知道太多的核心秘密。
当然,这些暂时都是王烁的猜测。
但要证明这些猜测是否准确,一点都不难。
片刻后,王烁带着红绸的那把断剑,来到了左街署。
崔敬和李晟还在忙着挖掘祭坛、苦主认尸这些事情,都不在署里。荔非守瑜也去帮忙了,只有王子颜一人在此坐镇。
王烁独自一人,带着那把断剑直接走进了监牢里,把在此看守的狱卒不良人都谴散了。
他来到了,关押丘道长的那间牢房前。
丘道长被荔非守瑜一剑射穿了大腿,伤得可不轻。虽然经过了医郎的救治,他那一条腿仍是不能动,人也显得有些虚弱。
看到王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瞟了王烁两眼,就扭过了头去一言不发。
王烁直接拿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走了进去。
“你就不怕我突然暴起,杀你越狱吗?”丘道长不惊不忙的淡然说道。
“你不会。”王烁道,“再说了,现在你这副模样,也不是我的对手。”
“将门虎子,河西小霸王。二十五骑血洗祅祠……”丘道长呵呵一笑,“希望你,不是浪得虚名。”
“真要比划一下吗?”王烁作严阵以待之状,呛啷拔剑。
拔出了那一把断剑。
丘道长哈哈的大笑,既像是耻笑,又像是被逗乐了。
“眼熟吗?”王烁在他眼前,晃着那把断剑。
丘道长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不见,脸色逐渐阴沉,斗然暴喝一声,“你把她怎么样了?!”
王烁淡淡一笑,将断剑归入鞘中,“你猜?”
“王烁!”丘道长大喝一声,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我等敬你,是忠良名将之后,沙场一条汉子。但你若胆敢动她,我保证你会遭受无休无止的追杀与报复。终你一生,永世不得安宁!”
“我等?”王烁淡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你管不着。”丘道长沉声道,“不是我威胁你,你最好是立刻放了她。她与天罚令毫无关系!”
王烁心中一亮,自己的猜测得到了一半的证实了。
但他不动声色,“既然无关,她为何跑去行刺牛鼻子?”
“她……”丘道长叹了一息,“她是出于义愤。她认为牛鼻子欺骗和利用了我们。再者牛鼻子骗财骗色,干的那些事情的确很不厚道。她很同情那个胡娘子。”
“我们?”王烁再次重复了这个词,“你说的这个我们,应该就是经常一起来邸店投宿的那些道人吧?”
“不是。”丘道长道,“你不要自作聪明,冤枉了好人。丘某人是迫于生计,无奈之下暂时做了道士,因此常与师兄师弟们下山云游,顺便采买一些日常所需之物。如今丘某人早已脱离了道观,只是一个做道士打扮的市井闲汉,偶尔装腔作势的给人算个卦、看个风水,以此营生罢了。”
王烁有意无意的抖了一抖手里的那把断剑,“那你说的这个‘我们’,究竟是什么一群什么样的人?”
“执行天罚令的人。”丘道长淡然道,“你可以称呼我们为,天罚者。”
“天罚者?”王烁呵呵一笑,“你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成心逗我玩吗?”
“我只能说这么多。”丘道长说道,“就算你以她的性命为要挟,我也只能说这么多。”
“你不说,没关系。”王烁呵呵一笑,“她会说的。”
“算了吧,她知道的,可能还不如你多。”丘道长十分淡定,“我是真不想把她卷进来。但这个孩子的好奇心实在太重,好胜心也很强。她一直都想证明自己,足以成为我们的一员。明知金吾卫已经控制了邸店,她仍旧铤而走险前去行刺牛鼻子。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你恐怕说漏了一点。”王烁道,“她还十分偏执,对官府和朝廷充满了憎恨。”
丘道长眉头一拧,紧紧盯着王烁。
“别这样看着我。”王烁淡然道,“你以为我只是拿着一把断剑,来诈你的吗?”
“现在我相信,她真的落在了你的手上。”丘道长轻吁了一口气,“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不要伤害她。不然,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安宁之日。虽然你位高权重身手了得,身边更有能人护卫。但敌暗我明,你永远防不胜防。往后,你就连睡觉也不得安稳。这样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无意威胁。我说的都是实情。”
王烁微微皱眉,凝视着丘道长。
丘道长不慌不忙,迎着王烁的眼神,目光十分坚毅。
“你是羿从道的袍泽。”王烁突然说道。
丘道长表情微变。
“很惊讶吗?”王烁淡然一笑,“这才一两天的时间,我连羿从道都查到了?”
“王公子,你确实很能干。青龙鬼市案,你已经证明过了。”丘道长悠然的长叹了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王烁心中一凛,猛然一把抓住丘道长的衣襟,将他半提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王公子,冷静。”丘道长很淡然,脸上还浮起了微笑,“丘某不会告诉别人,我曾是你父亲麾下的旧部。”
“混蛋!”
王烁顿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