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明日校场领赏,不携兵甲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长安城宵禁的鼓声一阵阵传来,位于长安修文坊中右相府,也就是李适之的宅院内。这位大唐右相正在一边观日落,一边饮酒。
李适之是大唐官场里面出了名的大酒鬼,号称是无酒不欢,不当值的时候,常常喝得烂醉如泥。
《新唐书》李白传中,欧阳修将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汝阳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人并列为“酒中八仙人”。
也就是所谓的“八大酒鬼”,李适之平日里什么做派,也就不言自明了。
正在这时,下仆上前对他禀告道:“右相,银枪孝节军军使方重勇求见。奴来问一问,是把人挡回去呢,还是请进来?”
“让他进来吧。”
李适之微微点头说道,面色沉静。此刻他喝得不算多,应付方重勇绰绰有余。
其实李适之对张均的心思洞若观火,不过是想公报私仇而已。
但还是那句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很多时候就是互相利用。
李适之不方便说的话,张均乐意冲在前面,那就让他来说。而李适之的本意,并不想要武力解决这件事。
而是希望银枪孝节军高层“知难而退”,安抚一下底层丘八们。把封赏的事情糊弄过去就行了。
那么朝廷是不是真的没钱了呢?
这个事情,要从两个方面看。
若是只看总量的话,确实,大唐中枢很有钱。大唐疆域万里,户口数百万,朝廷怎么可能没钱?
没钱怎么维持这么大一个帝国?
但具体到每一个事项,中枢又真的没有什么钱了。
比如说,官员的俸禄发不发?
那肯定要发啊。
再比如说边军的军饷要不要安排?
那肯定要安排好啊。
长安百官的办公经费,皇宫的用度,维护驿站,修路,建造漕船,疏通运河,赈灾,治理黄河水患,治理蝗灾。
这些事项,哪一个是不要花钱?
主要问题在于,银枪孝节军是一支新编练的军队,又属于圣人的私军。所以朝廷对其没有特别安排,也不算是出人意料。
毕竟,银枪孝节军士卒的花名册,都在兴庆宫而不在兵部,你让议政堂和六部衙门怎么安排呢?他们事先连这支军队有多大编制都不知道!
总之,李适之认为,这件事,就应该是银枪孝节军的将士们忍耐一下。要不然,朝廷从哪里去弄钱呢?
那不还是得要再多加几个苛捐杂税,才能满足要求?
很多事情不能细说,一旦细说,那就是大家都觉得自己有道理。
“下官拜见右相。”
方重勇看到李适之正端着酒杯发呆,恭敬行礼道。
“好说好说,坐吧,不必拘礼。”
李适之叫下仆搬了个软垫铺在地上,让方重勇跪坐到自己对面。
“方军使不在武功县,反而来长安,应该是为了银枪孝节军封赏的事情吧?”
李适之笑呵呵的说道,没有摆什么官架子,看上去很是随和。
当然了,如果方重勇没有提前看到江无烟带来的信,那么说不定还真会以为李适之这个人很好说话。
“回右相,下官正是为此而来的。
朝廷封赏的消息至今未出,又不让银枪孝节军归建,这不合常理。如今军中人心浮动,某这个军使,也是想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意外。
希望右相不吝解惑。”
方重勇很是客气的说道,但是绵里藏针,细品一下,这番话很不好接!
李适之性格粗鄙,不是那么精细的文人,也懒得跟方重勇绕弯子。
他直接叹息道:“只因为朝廷无钱封赏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本相其实也已经准备好了封赏方案,暂时还未下发而已。”
李适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将其递给方重勇。
上面写得也很简单。
当初方重勇报功的时候,本身就防着朝廷用交子糊弄人。所以直接写明了,多少战功兑换多少粮食,兑换多少布匹。
要求都转化成了实物下发。
所以李适之对户部的要求也很简单,把方重勇报的单子取三成,砍掉七成,再按“官方定价”,折算成交子。
砍掉的七成,按照以前的老规矩,兑换成勋官爵位。朝廷有一套成熟且运行多年的兑换方法。
然后详细拟一个奖励文书出来,走完政务程序后,送到银枪孝节军大营即可。
这样,便给这次发赏披上了合法性外衣,一切都是符合规矩的。
也没人要求,说功勋都要兑换成财帛粮食啊!以功勋换爵位,本身就是老规矩!
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方重勇才明白为什么议政堂的人要调动神策军的兵马埋伏了。
这不摆明了瞎搞嘛,自己麾下那些丘八们,得知朝廷这么对付他们,不炸锅才怪了!
方重勇看了以后倒吸一口凉气!
“右相,下官以为,按这个法子发赏,实在是对不起万里远征,横扫西域的将士们。
所以下官现在只能去一趟兴庆宫,请圣人来圣裁了。”
方重勇沉声说道。
“方军使啊,你听本相一句,不要让圣人难堪啊!
若不是圣人默许,本相能这么安排吗?圣人已经派高将军来打过招呼了,此事本相一言而决。
现在国家有困难,方军使要忍耐,更要好好约束部下。”
李适之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右相,下官就直接说吧。
如果有功不赏,将来需要将士们出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先拿赏赐再开拔,不赏不战。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末将这个军使可以不要,发赏不能糊弄!
请右相三思。”
方重勇再次恳求道。
他的态度情真意切,李适之听了以后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
“这样吧,按你报上来的功勋,朝廷先给八成。待秋收后,补齐剩下的两成,都按粮食与布匹发放,方军使就按这个回去安抚将士吧。
不过筹集粮食布匹需要时间,距离远也不适合运到武功县。五日,从明日算起,五日之后,朝廷会把赏赐运到城南十里的香积寺储存,到时候方军使带兵前来领赏即可。
不过香积寺佛门清净之地,不宜携带兵甲,免得惊扰地方。让士卒们穿着军服,带着推车来领赏便是了。
方军使给本相五天时间,来筹集粮秣绢帛,如何?”
“下官替银枪孝节军全体将士谢谢右相厚爱!”
方重勇激动得直接跪下,给李适之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李适之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随即还是俯身将方重勇扶了起来。
“方军使且回武功县整军吧。”
李适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便是送客了。
至于五日后,愤怒的银枪孝节军丘八们会怎么想,李适之只会说:方重勇居心不良,明明知道朝廷赏赐就是那样,为了平息众怒,故意哄骗将士,其心可诛!
到时候扯皮起来,就慢慢的扯吧。反正,口说无凭,今天说过什么,等方重勇走出院子,李适之就不打算承认了。
要怪,就怪方重勇太年轻了吧。
李适之觉得,一人哭何如一路哭,不耍点小手段,难道真去给百姓加税?
他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那,下官这就返回武功县,约束士卒。”
方重勇对李适之叉手行礼道,带着感激的神色。
二人之间气氛非常融洽,似乎所有矛盾都得到解决了一样。
“嗯,去吧。”
李适之微笑点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等方重勇走出院门,看向天边的晚霞,凝固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起来寒霜遍布!
……
看着已然熟睡的江无烟,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速速的穿好了衣服。
这个女人在床上很隐忍,一直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二人水乳交融之时,江无烟就像是赌气一样,和方重勇对视着。她眼神坚定,脸上装出一副淡定模样,以表示自己哪怕已经被吃干抹净,都能守得住心神。
她想让方重勇知道,自己不会像对方其他女人那样,上了床就一副迷乱陶醉的鬼样子。
然而方重勇阅女无数,经验丰富,刚刚初体验的江无烟哪里是对手。
她很快就败下阵来,一会羞恼,一会媚笑个不停,身体完全背叛了意志,结结实实体会到了什么是身体的极致愉悦。
最后索性放开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狂欢过后,江无烟便沉沉睡去。长期以来的警惕,让她在放松下来以后,睡得特别踏实。
穿好衣服的方重勇,走出卧房就看到王韫秀在等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凝重。
“新收的美妾你也不宠爱几天,回家这才多久,阿郎就要走了么?”
“对啊,昨天已经拜访过李适之,他还在把我当傻子呢。
已经没得谈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一件事如果相关的两个人无法相向而行,那么本质上就是一场欺骗,因为对方压根就不想妥善解决问题。
“走到这一步,真是令人难堪啊。”
王韫秀也是叹息不止。
三观不合的人,他们的是非标准会完全不一样。方重勇觉得朝廷发赏赐不公平,说不定李适之等人觉得他们更有道理呢。
这是一个谁也无法说服谁的游戏,那还能怎么谈?
没得谈了!
正在这时,方重勇看到车光倩被方大福带了过来,于是疑惑问道:“你今日去长安城内侦查了一下,现在情况怎么样?”
“殿下,情况不太妙。长安城内的神策军,有些部曲已经离开了玄武门,往长安西南面去了,正是香积寺那边。”
车光倩满头大汗,似乎今天跑了不少地方,说话的时候都在喘气。
“辛苦了,现在我们便返回大营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表现得非常镇定。
因为车光倩的消息,不过是实锤了江无烟带来的决定性消息罢了。经过多方确认,现在方重勇已经明白议政堂和神策军想做什么了。
他几乎猜到了细节的全部。
不过,“读题”的时候江无烟虽然帮了大忙,但“解题”的事情,却只能方重勇由自己去处理了。
解决问题,通常比发现问题要困难得多。这几乎是一次生死存亡的考验。
不是决战,却胜似决战。
“节帅,末将现在是不是护送您的家眷离开长安比较好……”
车光倩瞥了一眼王韫秀,欲言又止。
“车将军,我家阿郎要是有事,你以为我还能独活么?我们的子嗣还能独活么?
你们都是大丈夫,要办什么事情,只管办便是了,没有必要婆婆妈妈的。
阿郎就是天,有他在,天塌不下来。”
王韫秀笑着说道。
车光倩想了想,啥也没说,直接抱拳行礼以示尊敬。
确实如王韫秀所说,这个年代,出事就是一家人的事情。
除非方重勇现在就写休书,休掉王韫秀,后者或许还能在被清算的时候网开一面。
所以,既然输了是这么惨,那么就一定不能输,不要去想万一输了会如何这样的事情!
王韫秀心里很明白,如果有什么人说你要顾全大局,那一定是顾全他们的大局。
如果有什么人对伱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那你一定是那个牺牲的祭品。
强迫你遵守规则的人,一定是最不想遵守这个规则的人!
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对你的深深恶意!
现在这件事,已经走到了死胡同,没法善了了。
面对敌人的恶意,唯有以反击还之,断然没有自己坦然接受恶意这样的说法。
说到底,干就完事了,还考虑个毛啊!
王韫秀都能让方重勇收了江无烟,以解除后顾之忧,那方重勇还有什么理由去退呢?
方重勇要是退了,新收的美妾都会变成别人的玩物,他能退么?他有资格退么?
“节帅,干吧!”
车光倩紧紧握拳激动说道。
“先回大营再说。”
方重勇摆了摆手,他看向王韫秀,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与坚毅。
“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方重勇对王韫秀微微点头道。
“那妾身等你回来。”
王韫秀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哽咽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