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贪心的讨厌鬼!”虢国夫人笑着啐了一口,惊愕之余,心中隐隐涌起了一缕感动。放眼整个长安城,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个男人,包括堂兄杨国忠在内,所想的都是如何爬上她的床,一亲芳泽。但是,今天她却突然碰上了一个异类,一个身材不足五尺,心却高可上擎苍天的异类!
这种感觉很危险。虢国夫人本能地就想掩饰。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睑慢慢张开,双目中的妩媚勾魂夺魄。人情债难偿!比起永远地在内心中感念某个人的好处,她更习惯性于现货交易,钱货两清,互不相欠。这样彼此之间便不会产生更多纠葛,哪怕下一刻就成为敌手,心里也没有什么负担。
“夫人千万可别考验贾某的定力!”仿佛受不了虢国夫人的如丝媚眼,贾昌向后挪了挪身子,笑着调侃。“贾某给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天只做一次正人君子。今天这次,刚才已经用完了!”
“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拗得过你一个大男人不成!”虢国夫人白了贾昌一眼,红唇上宛若有一团火焰在烧。但是,嘴角流露出来的笑意,却暴露了她的根本不相信贾昌会拿自己怎么样!
“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望着虢国夫人微微上翘的嘴角,贾昌大声威胁。身体却又往后蹭了蹭,脊背重重地撞上了车厢板。
“咚!”包裹一层华丽装饰得车厢板,发出低低的闷响。二人同时把眼睛睁开,吃吃吃吃此笑了起来,一瞬间,目光里竟然充满了友善。
待双方都笑够了,贾昌摇摇头,正色说道:“如果夫人真的想准备更充分些的话。不妨劝右相大人暂且把个人嫌隙向后放放,出手扶持一下安西与河西两大节度使。毕竟,那边的兵马也是久经战阵的,一旦中原有事,可以调回来拱卫京师!”
“嫌隙?!”虢国夫人眉头瞬间皱紧,一双凤眼盯住贾昌,目光凌厉如刀,“兄长跟哥舒翰和封常清两个能有什么嫌隙?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西边正在打仗。难道夫人一点也没听说么?”贾昌将双目迎上来,笑容依旧波澜不惊。
“打仗?”虢国夫人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跟谁在打?我一个女人家,哪可能对西域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
“吐蕃赞普弃隶缩病危,其王子赤松德与大相争权,国内局势动荡。哥舒翰大将军趁着开春雪化之机,领兵南下。将战火一举烧到积石山一线。”贾昌想了想,用非常简洁的语言解释,“与此同时,封常清带领安西军直扑大勃律国,前几天我看到军报,安西军兵锋已经抵达菩萨劳城下!破国指日可待!”(注1)
“怎么又打起来了!”虢国夫人又皱了下眉头,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你们这些男人,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我听说那边除了沙子就是野草,一年当中有七个月要下雪。种什么庄稼都不长的地方,拿回来有什么用场?”
这回,她倒不是故意作假,而是对西域正在发生的战事的确一点兴趣都不感。如果不是去年为了杀人灭口,她甚至连哥舒翰、封常清等人的名字都懒得弄清楚。反正这两大节度使很少回京城,跟她、跟杨氏家族,几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眼下,虢国夫人对西域两大藩镇的认识比去年略微多了一点儿,但也非常有限。记忆里,她仅有印象是:哥舒翰这个人办事不怎么靠谱。至于封常清,哥哥杨国忠在得知王洵到了安西后,一直为此人会不会借机要挟自己而忧心忡忡。
如今看来,哥哥杨国忠倒是太多虑了。对封常清而言,眼下心思显然都放在了为大唐开疆拓土,借此建立绝世功业方面。而王洵那小家伙,估计十有**到现在还不明白他自己怎么去了西域,怎么又在路上遇到了那么多磨难!
即便王洵和封常清两人都知道了些内幕,事到如今,虢国夫人心里也不像当初那么害怕了。京师中当时对妹妹跟寿王之间的未了余情有所察觉者,可不仅仅是那些倒霉的飞龙禁卫!但事情发生后,冠军大将军高力士一直在大力帮忙掩盖,李氏皇族中的知情者,除了死去的六王爷之外,也都三缄其口。大伙显然都不想让此事闹大,闹得皇家再次出现父子相残的惨事。虢国夫人现在都有些怀疑,李三郎是不是也对此事心知肚明,但是出于对寿王和玉环两人的负疚,所以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玉环是他从亲儿子寿王手里强夺来的。毕竟,他年龄已经那么大了,夫妻之间很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
“吐蕃一直是我大唐的跗骨之蛆。哥舒翰在积石山一线站稳脚跟,就能彻底堵死吐蕃人北出祁连的通道。”见虢国夫人抱怨了一句之后就没了下文,贾昌误以为她在困惑于西域方面的战事,赶紧笑着替她分析。“而哥舒翰那边牵制住了吐蕃人的力量,大勃律国背后就只剩下了黑衣大食。如果封常清能给黑衣大食人迎头痛击的话,不但可以替高仙芝报了当年兵败恒罗斯之仇,而且可以彻底堵死大食人东进的一条捷径!”
虢国夫人忽闪了几下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懂!我估计,兄长心里懂得未必比我多多少。如果我贸然跟他说起这些话,很难起到什么效果!”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吐蕃的少赞普赤松德乃金城公主所生,精通吐蕃与大唐两家文字。并且自幼拜唐人为师,学**唐兵法与治国之术。他现在被大相和国中贵戚联手压制,所以展现不出头角来。哥舒翰还能找到进攻机会。一旦他成功驱逐大相,夺回王权。凭着吐蕃人天生对恶劣条件的适应性,恐怕我大唐兵马在高原之上很难与其争锋。”见虢国夫人有些心不在焉,贾昌不由得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急切地补充。
“如果光是一个哥舒翰,还比较好办!”虢国夫人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很不理解他到底收了封常清和哥舒翰二人多少好处,居然办事如此卖力。“那个封常清,素来特立独行,非但跟兄长合不来,左相陈大人对他的印象也非常不好!”
“封常清那边,比哥舒翰还重要许多。”贾昌喘了口粗气,继续耐着性子分析利害,“夫人可知道,当年在恒罗斯河畔,高仙芝将军就在大食人手里差点儿全军覆没。虽然事后大食人因为内乱,暂时停止了东进脚步。可经历了这几年休整,它的元气已经恢复,又开始蠢蠢欲动。如果此番封将军重蹈高将军覆辙的话,我恐怕,整个安西都将不复为大唐所有!”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虢国夫人还是不太敢相信。“那么荒凉的地方,还真有人当它是香饽饽啊!”
“万一西域丧城失地,恐怕第一个受责难的就是右相大人!”贾昌气得直想打人,忍了又忍,才大声补充道。
这话,终于让虢国夫人慎重了些。犹豫了一下,沉吟着回应,“可我怎样才能让大兄明白呢?!毕竟,我从来不干涉他的正事!”
贾昌的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迅速给出了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夫人只要告诉右相大人,如何安西与河西两大藩镇联手,实力足以克制住安禄山,就足够了!”
“嗯。那倒是可以试试!”虢国夫人终于轻轻点头。突然,她又抬起眼睛来,狐疑地看向贾昌,“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说出来总是一套一套的?!”
“你没听人说过么?凡是个子矮小者,都是被太多心计所压的缘故!”贾昌笑了笑,给出了一个非常俏皮的答案。
“鬼才信!”虢国夫人歪着头看他,目光里充满了怀疑。“哥舒翰和封常清两个家伙许给你好处了?还是你本来就跟他们二人关系不错?!”
“我跟你说,我从来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两个也根本不会拿正眼看我,你信么?”贾昌露齿一笑,连连摇头。自己只是想做点儿事情而已,为什么总是引起这么多猜测。难道大唐朝廷,早就已经没有肯不拿好处做事的人了么?
“不信!”虢国夫人非常干脆地回应,然后继续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贾昌,仿佛要把秘密从他心底给挖出来。
“那我告诉你,我是个唐人。这个理由,够不够份量!”贾昌骄傲地扬起头,大声说道。
“废话,谁不是唐人?”虢国夫人被说得有些发懵,眉头拧成了淡淡的一团。
“你不懂。夫人!”贾昌叹了口气,信手推开了车门。“你真的不懂!”
外边天色已经大亮,朝阳从车厢口照进来,将他的身影瞬间拉得老长。这一刹那,他是个包裹着万道鎏金的巨人。
注1:大勃律国,今天的克什米尔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