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李府,杨齐宣上了马,先是打马准备回家,但才行几步,他便改了主
回家能有什么用,根本不能帮他解决眼前的问题,他现在所处的困境,若不能主动求破,那么即使不是死路一条,也将前途无量。
品尝过荣华富贵和权力的滋味,让他再去甘于平淡,甚至任人宰割,这是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在十字街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杨齐宣觉得,此时只有一人能帮他。导致他陷入此时情形的,也是此人,既然如此,此人就应该为他如今的处境做点什么
如果对方坐视他迎来可悲的下场……
杨齐宣突然狞笑了一下,对方唆使他去与叶畅为难,乃是一切的根源,若是对方对他不理不睬,他就将此事满长安城地掀出去,要完蛋就一起完蛋,他迎来末日,那厮也休想好过
杨洄听闻杨齐宣在外求见,想都未想,立刻请他进来,但一见杨齐宣那模样,他顿时惊住了,这被打的情状,可有些凄惨
“大夫这是为何?”
“杨驸马,承你之福,如今我成这模样了……这些老账不必去说,只有一件事情,今日你若不伸援手,那咱们就一拍两散,大伙都去承受我丈人的怒火去”
“什么?”
“你唆使我去坏了我小姨与叶畅的婚事,如今事发了,我丈人已经气倒,若他气死倒还罢了,再回过神来,你以为他不会收拾我们?”杨齐宣原本脸上就被打成了殊色,如今更是有些狰狞:“你便是驸马,若是我丈人发怒,你承受得起么?”
“你这是什么话……等等,你是说,李相公气倒了?”
“气得昏阙,如今死活不知,叶畅进府了,从他的口气里,情形甚是危急,目前正请御医。”
“竟然……会这样?”
杨洄愣了好一会儿,猛然猛地站起,眼中闪闪发亮。
若是李林甫真的因此死去,哪怕不是死去,只是中风不能上朝,那都意味着大唐朝堂的一次巨大洗牌
不仅仅是与李林甫敌对的那些势力会蠢蠢欲动,而且就是李林甫的门下,那些各怀鬼胎的走卒们也会乘势而起,试图取代李林甫的位置。大唐朝堂之上,将要乱了
乱得好
杨洄心中暗暗嘀咕,他与李林甫也算是政治上的盟友,他曾经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女婿,但是现在,这个最爱女婿的位置被张培所取代,而李林甫与他的关系也随着寿王不可能继承大统变得冷淡起来。他在政治之上,都销声匿迹了许多时间,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感觉,也让他不时唏嘘感慨。
“这次大乱,我当有机可乘……”
杨洄心念电转之间,又沉声问道:“如今消息,可曾传出?”
“我来时未传出对了,我出门时还听得叶畅在吩咐,令内外不得走动,不可向外泄露消息”
“好”
杨洄闻言大喜,他心念一转,便想到一人。
“此事重大,杨大夫,委屈你一下,随我去拜见一人”心念电转,杨洄阴声道。
“拜见?”
“欲除后患,非此人不可”杨洄斩钉截铁地道。
他唤人备车,然后将杨齐宣藏入车中,自己才登车。马车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快速行驶,杨齐宣几次要向他提问,都被杨洄举手示意阻住。
一路无话,杨洄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完毕之后,便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户部侍郎、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杨慎矜宅前,杨洄的马车停住,他没有走正门,而是走可供马车出入的侧门,自己也没有下车,只是让一个管事上前通禀。
消息传入内,杨慎矜本来正在察看公文,听到通禀后愣住了:“咸宜公主府杨驸马来此……而且要紧急见我?”
杨慎矜原本不是什么太精细的人,他没有细想,便请入内相见。马车进了他府邸的院子之后,下来的人却不只杨洄,还有杨齐宣。杨齐宣此时尚不知到了何处,只是跟在杨洄身后,当见到杨慎矜时,脸色不禁大变。
“驸马……还有杨大夫,不知二位联袂造访,有何贵于?”
见到杨齐宣,杨慎矜同样脸色一变,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最近与李林甫的关系实在没有当初和睦了,李林甫的猜忌越来越严重。而现在李林甫最倚仗的女婿突然间到访,其间有什么用意,让他满心狐疑。
“今日来此,是有要事相商,请屏退左右。”杨洄道。
杨慎矜向周围挥了挥手,仆役纷纷退避,待闲杂人等都离开后,杨慎矜问道:“二位究竟为何而来?”
“杨大夫,你说吧。”杨洄道。
杨齐宣却有些犹豫,杨洄急得一跺脚:“还是我说……杨大夫方才从李相公家中来,说是李相公突然病倒”
“李相公病倒……”杨慎矜霍然站起,目光闪烁。
此时与李林甫并列为相的是陈希烈,但众人都知道,此人只是靠着为李隆基讲解《老子》得为宰相,而且在相位上也只是唯唯喏喏,根本不敢违背李林甫的意思。若李林甫一病不起,那么朝廷必然要另拔人为相,以杨慎矜名望资历,确实是有机会
“杨大夫,事已至此,你还迟疑什么若是杨侍郎能为相,尚且能保你富贵,若换了别人,你觉得自己还能得什么?以李相公得罪人之多,你为其婿,别人怎么会不报复你?”杨洄见杨齐宣仍是默然不语,当下喝斥道。
此言一激,杨齐宣一凛,心念一转,当下不再想了,开口叹道:“好,我说……我说……”
他将李林甫气倒闷绝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对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只字不提,只说是自己与李林甫女儿起了点争执,然后李林甫便被气倒。又说了叶畅在李府的诸种措施,末了道:“事情便是如此,如今御医应当已经到了,不过消息不晓得有没有传出来……”
“没有传出来,方才离开之前,我已经令人去相府打听,只要有消息,就直接到这边来”杨洄接上道:“杨侍郎,如今知道此事者,唯有我们三人
杨慎矜脸上神情变了几变,好一会儿,他道:“既是如此,我先去相府探病”
“侍郎糊涂,现在急的不是探病,而是让圣人知晓,李相公已经大病,并且大病不起,无法继续处理政务”杨洄一跺脚:“侍郎,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乘着李相公人尚昏迷时将事情敲定,避免夜长梦多”
“敲定……这个……李相公待我不薄……”
杨慎矜虽是意动,但他知道,李林甫手段诡谲,今日之事,安知不是李林甫设计好的圈套
他这句话让杨洄相当无语,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劝解,但一看到杨齐宣不以为然的神情,杨洄心中一动。
李林甫对杨慎矜的真实态度到底如何,谁都没有杨齐宣这个宠婿清楚
“杨大夫,李相公究竟是如何想的,你说与杨侍郎听”杨洄道。
“这个家岳说,杨侍郎……狼子野心,是养不惯的白眼狼,必反噬其主……还说,杨侍郎若不除,他不能安枕……”
这话是杨齐宣瞎编的,但是李林甫这两年来对杨慎矜确实是一天比一天更不满,最不满的便是在当初对付韦坚、李适之的两役中,李林甫都授意杨慎矜出面攻讦,而杨慎矜却在两件事情上都表现得保守,并没有为李林甫冲锋陷阵。杨齐宣编排了两句之后,看了面色阴沉起来的杨慎矜一眼,便又补充道:“家岳还说,用杨侍郎,不过是为对付韦坚、李适之罢了,杨侍郎当初不肯弹劾这二贼,分明是同情此二人……必是二人同党”
杨慎矜顿时连假笑都维持不住了,他起身绕着屋子转了半圈,然后回头:“二位说得……二位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事情,驸马公尚贵主,何必掺与此事,杨大夫更是李相公爱婿,为何要在我面前言李相公私下之语?”
“某与杨侍郎,乃一祖之后也”杨洄眼中寒光闪动:“李相公与叶畅善,而叶畅与某有旧怨,杨侍郎若能为相,当举某替为侍郎”
杨洄也有自己的政治野心,在叶畅另一世的历史中,他不但积极参预了三庶人案,害死了废太子李瑛,在十余年后,还积极参预了嗣岐王李珍的谋反案,不过此次投机失败,终被处死。他一开口,便是杨慎矜现在的户部侍郎一职,杨慎矜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此职非吾能私授也……圣人对此职视之甚重,不通理财之辈,难任此职。”
“不得此侍郎,彼侍郎亦可。”杨洄道:“你我二人原本同宗,相互提携,并力而行,何愁事不济?某虽不才,尚可通消息入宫内,引杨侍郎去见圣人
杨洄这是展现自己的能力,他毕竟曾是李隆基爱婿,在宫中自有自己的门路。不过现在杨慎矜正得李隆基宠信,根本无须他的门路,故此杨慎矜只是点头,然后又转向杨齐宣。
杨洄与杨慎矜确实都是前隋之后,同一祖先,杨齐宣此时心知必须上这条船了,当下道:“某亦弘农杨氏之后也,虽为李相之婿,但与叶畅亦结有深仇如今李相信奸邪外人而不信我这女婿,若无两位援手,必为叶畅谗言所害愿为二公奔走效力,还望勿疑”
“你是说……此前李相公与叶畅似有反目之举,乃是你进言所致?”杨慎矜甚聪明,一下子问到了关键所在。
杨齐宣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进谗言而羞愧,只是顿足:“惜哉,家岳并不曾真听从我”
“哦?闹得几乎反目,为何说不真听你?”
“家岳虽是听我说叶畅有骗婚之事,实际上不置可否,他只是觉得,叶畅独自在辽东发展得太快,渐有脱出他控制之势,故此乘势而略略挫其一挫,令其明晓孰主孰从——若是能迫其主动求亲,那是最好不过,即使不能如此,也要乘机在辽东周边要害上安插上自己人手。”杨齐宣叹道:“比如苑咸,家岳便想以其取代元公路主政登州”
听得这里,杨慎矜与杨洄都是大吃一惊,无怪乎最初时李林甫甚至连禁军都动了,闹得雷声隆隆,但最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了事,原来李林甫的本意,根本不是与叶畅真正翻脸
若他们真以为李林甫与叶畅反目,认为这其中有可乘之机,跳出来生事,十之八九反而会被李林甫利用
“这么说来……叶畅种种举措,也是被李相公唬住了?”杨慎矜与杨洄心中对李林甫越发畏惧。
“事情便是如此,二位有何决断,当速速施行,不可再迁延耽搁”
把自己所知之事都吐露出来之后,杨齐宣现在急了,他知道自己与这二人上了同一条船,此时不能再犹豫,当下催促道。
杨慎矜一咬牙,他也必须去赌了。
“某先去见李相公,然后便去兴庆宫求见圣人。驸马公,你先去联络宫中放出风声,在我入宫求见之前,务必要让消息传入圣人耳中。杨大夫,你与我分道入相府打听消息。”杨慎矜道:“我们分头行事,立刻”
他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故此要亲自去李府证实,同时让其余二杨行事,又不至于耽搁了行程。二杨见他神情坚决,知道他已经拿定主意,当下也不多说,一齐起身,告辞而去。
待他二人离开之后,杨慎矜想起自家兄弟洛阳令杨慎名寄来的信,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将叶畅要回长安的消息传播开来的人,当然不只有他,但他绝对是其中推波助澜者之一。对于李林甫与叶畅关系的冷确,他同样是乐观其成。既然到了他这个位置,怎么会对未来没有些野心,会甘于在李林甫的手下不谋其余
杨洄与杨齐宣的到来,正是让他瞌睡碰到了枕头
“来人,备车,我要去李相公府邸,不得耽搁”他大声下令道。
马车很快备好,他乘之赶往李林甫府,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的长安城街道之上,似乎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气氛中。他微微一叹:可惜事情紧急,否则当问一问史敬忠,其人颇有术法,能卜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