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秀实的分析果然不差,在沉默了一天之后,窦忠节一脸敬佩地又跑来见叶畅。
“他果然遣人来打听了,问为何撤军,我说大唐已经知道他们来此,因为兵力不足,故此故税建城守城而战。他并未疑心,与我相约,若是大唐闭城坚守,要我乘夜开门,若是大唐在城下野战,那么我就在后边袭击大唐。夜间以火,白日以烟为号”
“好”听得这个消息,即使是叶畅,也忍不住兴奋地用拳头砸在了巴掌之上。
算无遗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能让对手大致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便已经是占了极大的优势。
又过了一日,大约是确定唐军准备在税建城下决战,大食军队再度开拔,这次开拔之后,他们推进的速度甚快,清早拔营,上午斥侯便已经到了税建城下。双方的斥侯缠斗了几回,互有伤亡,然后大唐军队便也从税建城中出来,显然,是准备在城外与大食再进行一回野战了。
午时,石国与葛罗禄军主力抵达,他们没有急着攻城,远恩行事还算谨慎,因此先是择地立营,同时派出使者,来见叶畅。
这让叶畅有些惊讶,眼见大战在即,这石国王子远恩,竟然还敢派使者来
“让他来见我。”叶畅下令道。
来的使者带了两个随从,见了叶畅也不行礼,很是傲慢地说道:“拔汗那人是我们石国的仇敌,他在大唐皇帝面前进谗言,致使两国刀兵相见。现在蒙真神恩典,大食上国发来援兵,已经将你们击败。念在此前石国与大唐还算交好的份上,只要你们交出拔汉那的窦忠节,退出葱岭……”
“砍了。”叶畅听到这里,便一挥手道。
这命令一下,莫说石国使者,就是大唐将领官员也都呆住了,只有善直与王羊儿嘿嘿笑了起来。
他们随叶畅打过不少仗,知道叶畅有砍使者脑袋的爱好,无论是在东北,还是在云南,只要来的使者一言不称叶畅之意,叶畅定然会砍了其头颅。
“啊……你们大唐不是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吗?”被武士叉住的使者这个时候也慌了:“为何杀我,我是使者,为何杀我”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若你客客气气地来,那自然是不斩来使,但若你试图跑来羞辱大唐,迎接你的便只有刀枪”叶畅噗的一声笑:“全砍了,脑袋扔回去”
“中丞……这不大好吧?”段秀实在旁道。
叶畅看了看四周,诸将大多有些不以为然,他笑道:“你们觉得不对?此等小人之国,畏威而不怀德,他们的打算很简单,就是觉得,大闹一番,大唐为了天朝上国的颜面,为了盛世和谐,定然会加倍赏赐以安抚之。诸位今后少不得要独当一面,今日我在此给诸位定下一规矩,凡遇此等贼子,先杀再说
众将听他此语,心中都是凛然,叶畅为人宽和,很少有这般下严命令的时候,不过一但下了,谁也不敢轻视。
“且慢,且慢”就在那三使者要被推出去斩了,忽然其中一人大叫起来
那个石国使臣也大叫道:“他们是大食的使者,你敢杀大食使者,不怕你们的俘虏也被杀尽么?”
营中诸将面带惊讶,叶畅却是一笑:“早就知道他二人有问题,看他们模样,不但不象是随从,倒象是主人……”
一个大食使者挣开武士束缚,挺身向前:“我们奉了伟大的征服者、真神的利剑、中国的总督齐亚德之命……”
“不用翻译他的话语,让我想想,这些不知宽厚为何物的杂碎们,嘴里说的无非就是他们的疯言乱语。”不等这使者说完,叶畅便摆了摆手,他听不懂大食话,那大食人说的是吐火罗语,但他同样不懂,身边通此语的通译想要译与他听,却被他直接拒绝:“砍了吧。”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意外,三名使者疯狂咒骂、恐吓,却仍然难逃一死。当三枚首绩在叶畅面前展示过后,叶畅下令将脑袋扔回石国军中。
这人头被扔了出去之后,远恩大怒,先遣葛罗禄人来攻,葛罗禄人也不傻,他们在被唐军的弓弩射了一番之后,便退回去,只留下二十余具尸体。
双方便在城外僵持,河中诸国、吐火罗、大食本阵相续抵达税建城下,齐亚德召远恩来问:“我的使者呢?”
那两个大食人,确实是他派出的使者,他对于叶畅这个人相当好奇,所以故意派人冒充石国使者的随从,想要直接观察叶畅一番。
“总督,遇害了,野蛮的唐人直接杀了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远恩垂着头道。
他心中对此事却是极为满意,这样一来,大唐与大食连最后的妥协的余地都没有了,齐亚德与叶畅,除非一方彻底失败,否则战争就要持续下去。
“这些不信真神的野蛮人”听得这个消息,齐亚德果然大怒:“我会将他们的头颅也取下来,让血来洗尽他们的罪”
“将军,其实这也可以看出那个唐国将军是什么性格了。”远恩阴沉地说道。
“哦?”
“野蛮,粗暴,狂妄,还有年轻人的冲动……所以您看,他把军队放在了税建城之外,所以他才敢在惨败之后还妄图阻拦您将军,我知道,您还没有做好与大唐全面开战的准备,但是,如果不能给这个狂妄的年轻人沉重的教训,只是打哭了他,您说,他这种性格的年轻人会做什么?”
听得远恩毒蛇吐信一般在耳边饶舌不止,齐亚德心里有些厌恶,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定神看着远恩。
“会做什么?”
“当然是哭着去求家里的大人给他出气”远恩大声道:“他的岳父是大唐的宰相,想想看,他的岳父会组织一支更庞大的军队,在大食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
“够了,你可不是一个好的说客。”齐亚德猛然拔出弯刀,架在远恩的脖子上:“休想指使我,远恩,不要忘了,作为真神的信徒,我,才是你的主人,而不是相反”
大食与河中诸国之间,并非没有矛盾,因为河中诸国如今还没有真正接受大食的宗教,故此大食在这一片地区征收重税,横征暴敛,索求无度。此时大唐也不曾将东方当成自己的主要目标,他们最重要的精力,还用在与拜占庭帝国的缠斗之上。齐亚德打心眼里瞧不起河中的这些人,无论他们是站在大唐的一边,还是站在黑衣大食这边。
“是”远恩跪了下来,浑身颤抖,看上去敬畏无比。但他垂着头,遮住自己眼中怨毒的目光。
大唐不是好东西,大食也不是好东西,夹在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石国,根本不可能长久支持下去。如果石国要被毁灭,那么就让世界和石国一起毁灭好了
他虽不再说话,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齐亚德眯着眼向东南方向望去,大唐的军队在税建城下列阵而迎,从阵型来看,与上回在怛罗斯城外的唐军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齐亚德还是感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骑兵,这支大唐军队之中,竟然没有看到一个骑兵。
完全是穿着铠甲的步兵,数量上大约是四到五千,分成四个阵势,前排为三,后排为一。因为通往税建城西侧城外地势并不宽敞,所以这四个军阵,便已将道路封死。
这样一来,这些唐军可以得到城墙上的支援,而来犯者却不能直接威胁到城墙。
齐亚德想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天色。
这是一个大晴天,此时已经到了太阳渐要向西,阳光自天空之上射过来。
“啊……”齐亚德估计了一下时间,然后又对着远恩道:“起来,让你的兵,还有葛罗禄人,准备进攻,我会让河中诸国支援你们。”
远恩低应了一声,齐亚德将声音放缓:“放心,并不要你们直接攻破城,你们只要将城外的唐军清除掉就可以。他们最多只有五千人,将他们赶进城,然后明天再攻城”
“城头上的唐军怎么办?”
“你抓紧时间,阳光会帮你们对付他们”
齐亚德这句话最初时远恩是不解的,但过了会儿,他恍然大悟。
城墙上的唐军能够攻击到他们的,无非就是弓箭,而背对着太阳,刺眼的阳光可以⊥唐军睁不开眼,对于弓箭来说,连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还谈得上准确性
而且不仅仅城头,城外的唐军同样面向西边,阳光同样会影响到他们的视线。战场上的生死搏杀,这种影响往往是致命的,正象是一场风沙就可以⊥一场原本该势均力敌的大战变成一边倒的追杀一样。
“是,我这就去组织进攻”远恩想到这个可乘之机,精神顿时一振,然后便转身而去。
“将军,我们,我们呢?”在齐亚德身后,急于立功的大食将领拥了上来
“让这些狡猾的墙头草们去消耗唐人的力量,我们……在决战之时才会出动”
号角声在大食联军的上空吹响,这声音惊动了城中的人,叶畅走上城墙,望着西边的敌军,看到他们正在调动,似乎准备进攻。
“还是按捺不住了。”段秀实在他身边低声道。
“阳光真刺眼。”李晟抓着弓,嘟囔了一句。
这句传入叶畅的耳中,他眯着眼睛,向着天空中的骄阳望去,发觉阳光正照在唐军的面前,心突然一沉。
“阳光……险些将这个忘了”
虽然阳光未必会决定整个战局,但是正对阳光,肯定会给唐军制造更大的损失。叶畅没有方法把太阳给遮住,但是,他却有办法让双方基本回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将所有的盾都拿上来”他大声下令。
原本城头就放着很多盾,随着他的命令,城头的士兵们纷纷提起盾。大唐的军械制得非常好,这些铁盾如同他们身上的明光铠一般,被打磨甚为光洁。
“将阳光反射到敌阵前锋”叶畅叫道。
此时敌军已经开始进攻,两支部队从左右两翼突向唐军列阵在外的部队,飞矢如蝗,杀声震天。在双方漫射之下,一朵朵血浪于两军阵中翻起。最初时葛罗禄人的冲锋甚为顺利,唐军军阵中的弩手射击,总有些瞄不准。但在两军即将接阵之际,他们突然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瞬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齐亚德在高处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一皱:“这个唐国的年轻将军,不好对付。”
这不是他第一次浮起这个念头了。
“杀啊,杀啊”
远恩并没有意识到战场上这微妙的变化,葛罗禄人的冲锋让他很激动,但他并没有想自己让葛罗禄骑兵去冲击敌军坚阵对不对——他并不擅于指挥作战,比起这个,他更适合穿梭奔走于各国之间,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去挑动各国之间的争斗。
故此,他凭直觉觉得,葛罗禄人骑在马上冲击全是步兵的唐军,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葛罗禄人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背叛了大唐,现在是唐军第一仇恨对象,因此此战别的部族国家还有可能与大唐和解,他们则是绝无可能。他背叛的目的,也是希望大唐与大食能够两败俱伤,他们好控制碎叶川之地,重新成为葱岭的霸主。
所以他们虽然被归于远恩指挥,实际上并未将这位缺少战争才能的石国王子放在眼中——石国国王就有正副两位,一个区区王子算得了什么。
他们的攻击,原本是想着出工不出力的,可是冲到阵前时,城头反射来的阳光,让他们眼前突然看不见东西。
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唐军已经动了。
“冲杀”
李嗣业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厉喝。
城外的五千人,如今由他指挥,叶畅很明确地告诉他,他需要戴罪立功。
随着他的怒吼,唐军的战阵向前推进,狠狠与葛罗禄人撞在一起。
受到阳光刺激的葛罗禄人和战马,纷纷大叫,或人立而起,或停步不前,这种情形下,着铠甲的步兵冲入了轻骑当中,等待他们的就是被纷纷分割、吞
葛罗禄诸部酋长见此情形,不等后方下令,直接便引着葛罗禄轻骑向两边奔去,想要绕回己军战阵。
而这个时候,齐亚德越过远恩,直接下令了。
“河中诸国,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