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春寒料峭,精细修剪过的花圃树枝上还挂着寒霜。
家主宁成海正在提笔写字,外面一众丫鬟仆人跪得整整齐齐,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宁家家主治家极严,家风如他头上如镜的发丝一样一丝不苟。
听闻着管家诉说着外面的传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宁成海啪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毛笔,负手而去。
下人们一下子更是噤若寒蝉,整个庭院寂静的落针可闻。
这时刚至南边,正在感慨风景不错的季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的法子在掀起怎样的风浪。
季缺想放出去未婚先孕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太远,被宁家和赵家第一时间控制住了。
可是控制住了不代表没有,除了他们两家人外,宫里宫外的大人物们却逐渐知晓了这件事。
他们没有开口,并不代表不知情,而是等着看笑话,看宁家和赵家的笑话。
同样的,这样的举动也代表了宁红鱼的决心和意志。
她宁愿身败明灭,让自家人和赵家闹出天大笑话,也不愿意嫁给赵家人。
这让野心勃勃的两家家主一时很难堪。
作为在大盛朝颇有势力的两大家族,其实有不少势力是不想看见两家人联手的,京城一带的水可不止是深这般简单,还有暗流涌动。
宁家人很愤怒,因为宁红鱼的这种行为完全是至宁家的脸面和大局于不顾。
可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没法把气撒在宁红鱼身上。
如果这联姻还想继续的话,宁家上下依旧只有这一个女儿。
再加上在他们的眼中,如今的宁红鱼只是一个受了蛊惑,被一个男人骗了各种的愚蠢少女。
这样的形象虽然和她之前的名声不符,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年轻姑娘。
一个之前未尝情爱的天才少女,在芳心萌动的年龄,刚好遇到了一个花言巧语无耻至极的男下属,一下子被迷了心智,坠入了爱河,这也合情合理。
所以无论是宁家人还是赵家人的怒火,一时只能发泄在那个无耻的男下属身上。
而恰好的是,这个“男下属”正在来见“上司”的路上。
虽然早已在陈竹的口述中听闻了宁家和天梁赵家的大名,可季缺对其并没有太具体的概念。
事实上,无论是宁家还是赵家,在大盛朝南方都颇具影响力。
赵家即便把其放在整个大盛朝的世家宗门里,实力也是稳稳挤进前十的存在,而宁家因为“财神”的名声,被世人知晓的程度同样不逞多让。
两家联姻本来就颇受关注,如今联姻对象宁家的女儿未婚先孕,怀孕的对象还是一个北地来的下属?
于是乎,消息灵通的王孙贵族、宗门世家们已坐等看乐子。
因为其中有人知道,那个始作俑者,把宁家女儿肚子弄大的男下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大盛朝内,南方人多看不起北方,更别提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
在他们眼中,所谓“打遍北地年轻一辈无敌手”的称号更倾向于一个笑话。
他们有的已开始下注,季缺这个男下属有没有命进京城,有命进京城的话,又有没有命进宁府,见到未婚先孕的心上人。
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住赵家和宁家的怒火。
总之,季缺已然成为了众人翘首以盼的存在。
南方的春天很青翠,在阳光明媚的时候也很明媚。
马车沿着灰白色的河堤前行着,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捕鱼人撑船而过,歌声清亮,给人一种安宁祥和之感。
再到了后面,沿着宽阔的河面出现了不少酒家、画舫,以及如织的游人。
初春的天气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和小伙儿早已成群结队,在芳草碧树间流连忘返。
这种一种完全不同于北地的风土人情,这种垂柳依依的长堤画卷,让季缺忍不住想起了前世的江南。
赶了很久路的季缺三人在一处临河的小馆停了下来。
这是众多临河饭馆的一家,看起来也并不起眼,可是林香织却看中了这里。
她认为这家的鱼最鲜最活跃。
这地界叫作“钱湖”,之前的大河在这里变得更为开阔,形成了一片如海般的湖面。
钱湖最出名的就是“钱湖醋鱼”,这里离京城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可依旧无法阻止京城里的好吃人士长途而来,只为这一口。
季缺很早就注意到了,这钱湖畔的众多酒楼店家,与其说建在岸上,不如说一大半都在水里,有的干脆就是一艘固定在湖岸的大船。
而这些酒楼里卖的活鱼,也不是养在水缸里,而是水里。
渔夫在钱湖里打捞起来的最肥美的钱湖鱼,被一只只宽大的竹篓笼住,放在湖水里,客人站在岸边,随意扔下一粒石子,都能看到这些篓中鱼的活力。
在鱼这方面,林香织自然是专业的,于是他们很自然的选择了这艘应该是画舫改建成的酒楼。
朱红色的勾栏,外面是平静的湖面,几对燕子在清澈的湖面起舞,仅仅只是坐在这里,人已有了几分醉意。
季缺三人到了这里,要吃的自然是钱湖醋鱼。
“选那条最肥的,对,就是那条,味道怎么地道怎么来,就这样。”林香织向小二提出了要求。
“好勒。”
于是在一船客人的围观中,林香织选中的那条肥鱼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湖水.
从进入这酒楼开始,季缺三人一直是最引人注目的。
季缺和林香织本就长得极其好看,放在这姑娘皮肤水软的南方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再加上带着一个丑得离奇的下人,那就更吸引人注意力。
“车夫”陈竹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结果头顶没有头发,让那围绕在脑袋边缘的那一圈发丝显得越发倔强,或者说越发辛酸。
总之,他本来就不高的颜值再加上这个发式,又偏偏和季缺和林香织这种俊男美女杵在一起,那就丑得更彻底了。
在外人眼中,这车夫还没有什么规矩,竟然跟这么漂亮的公子、小姐一起吃饭。
随即众人又观察了一下,发现是北边的服饰,于是放下了猜疑。
北地佬确实没多少规矩和讲究。
而这酒楼里,唯有一桌人没有过多看这边。
那是两个年轻男子,胡子如草,看起来颇为落魄,眼里只有手里的酒和桌上的鱼。
两人胃口很好,两人足足吃了四条鱼,足够八个人的份量。
这个时候,季缺他们桌的鱼上来了。
小二端着菜,脸上依旧是那热情洋溢的模样,结果这时,那两名汉子忽然一挥手,说道:“小二,这盘鱼我们要了!”
小二被吓了一跳,脸上赶紧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两位大爷,这是那一桌的客人的,现在马上差人给你做新鲜的。”
“不,我们就看上了这条!”两汉子喝得满脸通红,吼道。
就在小二左右为难之际,季缺三人已走了过来。
林香织冷淡道:“我们点的鱼凭什么给你们,凭你们喝得多?”
两醉汉一下子站了起来。
看见林香织后,其中一个忽然大喝道:“一个女人,也敢在这里多嘴,看老子不抽你个大耳光子!”
唰的一声,那醉汉一耳光往林香织脸上抽去。
按照这势头,这得把林香织抽飞了出去。
酒楼里的人已吓得躲远了些,要不是有的吃鱼吃的正上头,都要跑了。
林香织很自然的往后跨了一步,于是那呼啸的耳光就扇在了空处。
结果就在这时,那呼啸的掌风声陡然加剧,大掌一转,竟向季缺扇了过去!
与之同时,另一名醉汉已冷不丁的来到了季缺身侧,一拳击出,竟也带着风雷之势。
原来两人装来装去,都是为了季缺来的!
这一拳一掌来得十分突兀,可季缺反应也极快。
只见他身体轻盈往后一荡,躲了开来。
这醉醺醺的一拳一掌却如附骨之疽般跟来,季缺想要再退,却已到了栏杆附近。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身体往后一仰,就要跌下湖去。
眼看他整个身体都要落下去,两醉汉已做好下水的准备,结果季缺的双脚忽然在栏杆上一顿,像是挂在了上面一般,身体在下面晃悠着,却落不下去。
这画面一时诡异,两醉汉互相看了一眼,手上一运劲,就要去砸他的双脚。
咚咚!
拳头落下,坚固的栏杆炸裂成碎片,整个船体都是一斜,压起飞溅的雪浪。
这个时候吃客们才彻底怕了,端起还没有吃完的鱼就尖叫着往外跑。
这两拳落下后,季缺双脚已挂在了勾栏另一边。
两醉汉得势不饶人,又要追击,结果这时,季缺身体一挺,如一根铁桩般向两人撞去。
砰砰两声闷响,整个船身又往另一边倾斜,之前在船上,如今在岸上围观的吃客人再次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迎面船身压出来的浪花已扑面而来,转瞬就让他们湿了身。
船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和沉闷的撞击声,整只大船像一张被年轻夫妇折腾的大床一般摇晃着,挂在船下的鱼儿跟炸了锅一样,拼命的扑腾。
被浪花湿了身的人群尖叫声刚一停止,紧接着又是一阵新的尖叫声响起。
只见之前两个醉汉破船而出,在飞行的过程中,两个用来装鱼的鱼篓飞了出来,扣住了两人的脑袋和肩膀。
砰砰两声,两醉汉在泥地上砸出了两个大坑,刚想挣扎着爬起来,结果这时,只见一个蓝色人影一晃,往旁边一窜,倒地的两人就被强行拽了出去,在地上拖行起来。
“哈哈哈哈.”
那狂笑声刚响起,众人已只能看到他们一个残缺的背影。
季缺用篓子束缚住两人,千机剑很贴心的一分为二,又给两人来了个加固,于是这两个醉汉就被拖着跑。
长堤上卷起了烟尘和片片碎布,隐隐还有火星闪现。
季缺跑得极快,风神腿真的跟疯了般在狂迈,于是这两醉汉也被拖拽得十分迅捷,衣服和裤子早就被磨成了碎片,露出了后背和屁股,看起来白花花的。
初始他们还奋力想要挣扎,结果几次挣脱不成,又遭遇了几次高速撞击,后面磨得屁股脑袋冒烟,渐渐就扛不住了。
“停下!停下!”
“兄弟都要磨没了!”
“错了!”
“真的错了!”
当季缺重新回来的时候,这两个醉汉跟烤熟了一般,浑身冒着热气。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他再次踏上了那大船改成的酒楼。
被砸破的栏杆前,林香织和陈竹还坐在那里,面前那盘醋鱼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季缺跑了一趟,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得叫道:“小二,上酒!”
宁府,宁红鱼的四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已回到了府上。
“听说那小子往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我们没去找他,那无耻之徒还敢来?”
老二是这里辈分最大的,看起来也最沉稳,笑着道:“小年轻为了感情甘愿飞蛾扑火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我看他是癞蛤蟆舍不得松口!”
这时,此间最小的老九不禁阴冷笑道:“那各位哥哥,我们就这么让他来吗?”
“放屁!真当我宁府什么地方,什么废物东西都想来逛一逛?”
老二咳嗽了一声,说道:“爹很生气,意思很明显,不想让小子好过。”
老八疑惑了一下,说道:“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七姐喜欢的人,总不能真要了他的命吧?”
老三摸了摸脸,思索道:“可他说到底是个修行者,还自诩‘打遍北地年轻一辈无敌手’,那我们就打到他服,打到他求饶为止。
一条狼狈的狗,是不适合吾妹的。”
老二挥了挥手,说道:“做这件事别丢了颜面,让些年轻人去,专打他这个年轻一辈无敌手,不然别人以为我们宁家没人了。”
这时,老三困惑道:“老六,这种事以往你最积极,你那两只‘醉狗’出手也狠,也最合适。怎么,怕七妹伤心啊?”
老六精神一震,说道:“才不是!这种小子就得好好的教训,不然怎么服众?只是醉狗最近有事,不在身边,教训这小子的事就全依仗几位哥哥弟弟了。”
老六说着这些话,想着自己两个差点变成“烤狗”的得力手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丢脸的事怎么能只有我一个!
娘的,七妹真找了一个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