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骐道：“晋阳是不是真的会打发人来？送粮与派人，性质不一样，你懂么？！”
“哪里不一样，在我来说，都一样……”冯骥道。
冯骐不说话了，终究是坐了下来，翻了一下物资单，看着这厚厚的一撂，也无话了。
“这就是药，这些送来的只是晋阳一点小小的技术的成果，听闻他们那边还有很多好东西，”冯骥见兄长一脸沉默的样子，便放下了药瓶，道：“兄长，三个月后，咱们带着兵马渡江北上吧，去守青州防御胡人……”
冯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他。
“避开这中原的纷乱，我们现在没有立场再做什么了……”冯骥道，“轮不到我们，我们就算守住南廷的入口，也不过是饿死的家狗，没用的。走吧，可好？我们冯家世代忠烈，中原的混乱，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防住胡人，就是永远的忠烈之世家。”
冯骐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因为太惊愕了，表情有点愣怔。
“……放弃现在守的两座城给晋阳？！拱手给晋阳城？！”冯骐道，“晋阳的东西送的太巧妙了，时间也卡的很好，早了不行，没有效果，现在却得了兵士们的所有感恩之心，没了反感，更没了防备，让出城去只会变得理所应当，这是阴谋，也是阳谋，可是，却无法叫人反感的阳谋……你都决定了，我还能怎么办？！
“兄长，对不起，”冯骥道。
冯骐手有点颤抖，道：“……真的要将两座城城池拱手让人吗？！”
“如果是不要脸的人，也许得了晋阳的好处，翻过脸来就能反悔，然后敌对，攻打，可我们不是，晋阳也知道我们不是，不然为何他不给别的人送粮，偏与我们送粮，他们看中我们什么呢？兄长，你知道吗？！”冯骥喃喃的看着夜色，一点睡意都没有，心绪翻滚，道：“看中的是我们的忠心吗？！不，在他们看来，我们的忠，烈，只是愚蠢，不，他们也是欣赏我们的士气和骨气的，可是，他们为什么欣赏，却不厌极，因为他们有容人之量吧。”
“大哥，”冯骥定了定神，道：“……我今天一直在想，到底什么叫忠臣？！”
什么叫忠臣？！
冯骐也被这个给说的混乱了，茫然的微睁开了眼睛，他们的先祖起家时，留下家训，要世世代代忠于路家宗室，永不背叛。
可是，当年，很多世家，也都是在王朝更替时，迅速的顺势而为，转而投向新主君的。
明明现在知道晋阳顺势而起，他们还要坚持吗？！
可是，心底里的忠心，以及家规，以及所有的荣辱之心都让他们无法理直气壮的背弃从小就背负的一切，转而投于晋阳城。
冯骥知道他不想说话，便道：“……阿水那天与我说，晋阳城的兴盛……我虽然嘴上说着那边一点也不好，但是，心里面是向往的，如果天下百姓都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没有战事，该多好，谁起战事，谁就是罪人。还有晋阳之主，冯璋和路遥……他说路遥有一句名言……”
“路遥，那个丫头啊，名满天下，她的名言好像很多……”冯骐道。
“她说，天下有志之士当忠于天下，忠于这片土地，忠于黎民百姓，这才是真正的忠，一个朝廷守护百姓时，天下英雄群起而拥护之，一个朝廷背弃百姓时，天下英雄群起而叛之，才谓之忠！”冯骥道。
冯骐狠狠的一凛，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这是很多世家，士人都不敢有的觉悟。
这种觉悟，若是在治世中敢说，只怕要被朝廷打成筛子。因为朝廷讲究的就是无论如何就得忠，永不背叛。
冯骐怔忡良久，终于禁不住苦笑道：“……好厉害的小丫头，此言既出，收归天下英杰之心。就算不能收归所有人，也让有些左右不定的人有了现成的说辞和借口。”
“可我觉得她说的却很对，”冯骥道：“她说，就算是朝廷的帝王，都只是百姓的家臣，所有背弃百姓的帝王和朝廷都是要被百姓所摒弃的。晋阳一直以来，都以守护百姓为己任，他们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善待百姓者，是他的朋友，不管立场相不相同，苛待百姓者，皆是晋阳寇仇！”
“家臣……”这个说辞倒是新鲜。冯骐是不尽信的，笑的有点讽刺，觉得晋阳真的太会收买人心了。
“我们冯家兄弟却是特别被他们对待的，晋阳不是傻，他是真的想留住我们，我们还有用处，还能一战，除了我们的才能被珍视以外，他们此举最大的原因是我们善待了这两郡的百姓，”冯骥道：“我们在他们心里是有底线的，所以阿金敢亲自来，觉得我们不会偷袭，不然我们的名声就要糟透了……他们看中的是我们这种珍贵的品质，当然也因为看中我们的才能，我们，去青州吧，大哥……守好中原的门户，不让胡人进关，不负百姓，不负九州大地，就算是为了百姓尽忠了……”
这话却扎的冯骐心疼的厉害，他白着脸，微微闭了眼睛，道：“……为百姓尽忠！？”
此时，听着外面嘈杂而透着难言的欣喜的声音，他心底里所有的坚持都变得可笑了。
生存都没了保障，谈理想，谈忠诚，谈节烈，都只是虚妄。
“打算什么时候走？！”冯骐道。
“养三个月吧，都瘦成皮包骨了……”冯骥道，“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与晋阳交接两城，三个月后，我们只怕也要避开南廷的事……”
因为三个月后冯璋很可能已经要对南廷动手了。
“好！”冯骐道。
冯骥以为他不会答应，见他说了一句好字顿时一惊，抬起头愕然看着他。
冯骐道：“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不负百姓，不负天下，不负这片土地，就是我们的忠了，晋阳连这些都想到了，他们不欠我们的，我们却欠晋阳的……无法回报。至少，要守护好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