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周后，曾豪和大哥把爸妈从医院接回了家。
农村现在都有医保，可父母当初为了节省那百十元钱，交钱的时候没舍得交，本想着出院能报销个几万元钱，这也没指望了，兄弟两人干生气，可看着父母这样，也只能把这火气往肚子里咽。
村里人听说两位老人出院了，纷纷前来看望。这老两口，老实巴交一辈子，省吃俭用的供儿子读书，没想到这还没享到儿子的福里，却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一个说话不清、半身残废，一个坐在轮椅上、走不成路，大家唏嘘着、安慰着，望着前来探望的左邻右舍，曾谊的母亲除了落泪还是落泪……
虽然天气大旱，庄稼大大减产、甚至有些绝收，但辛苦一季节的庄稼，多多少少收到家都是粮食，收割后，还要忙着施肥、犁地、耙地等一大摊子活。
父母吃喝拉洒都离不开人，地里又赶上农忙，曾豪白天和大哥一起去地里干农活，晚上则守着老人，两位老人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这一晚上起个五六次，又怎能休息好？曾豪两只眼睛熬的通红通红的。
真是百日床前无孝子，这嫂子洗衣做饭伺候老人还不到一个月，不满和抱怨已经不愿憋在心里，看着曾豪，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初秋的夜晚，河边的野风不经意的一吹，把这热烈的夏夜吹的无踪无影，只留下秋的阵阵寒意。
嫂子早早穿上了长袖衬衣，而曾豪和大哥刚从地里回来，累得浑身是汗，索性把上衣T恤脱了，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这个阿豪，也不说回去上班的事，这为父母看病都花了十多万了，这还钱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完？这哪还有钱再每月给一千元钱，作为照顾父母的费用，别只是嘴上说说，不兑现吧？
嫂子越想越不放心，看着曾豪把一碗面条狼吞虎咽的吃下，刚把碗放下，她径直走了过去，道：“阿豪，你在家差不多有三个多星期了吧，怎么一直没见你单位领导打电话过来，你看你刚找好工作，就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他们会不会把你开除了？”
曾豪回来后，一直瞒着家人他失业的事情，上次馨悦来，还特意在家人面前替他圆了在远大上班的谎。
嫂子这么关心他，关心他的工作，他心里明镜似的，她这样假惺惺的，不为别的，肯定是为那一千元钱，担心他许诺的一千块钱无法兑现给她。
孩子们去邻居家玩了，哥去镇上拉化肥还没回来，曾豪进屋拿出一千元钱，扔给嫂子，冷冷道：“嫂子，给，这是这个月的一千元钱，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钱，一分都不少你的。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照顾好父母，这是你份内的事，只管做好就行。你回头办张银行卡，从下个月起，我每月一号把钱打到你卡上，只是这事你别让我哥知道。不过你给我记清楚了，咱妈虽然不能说话，可咱爸只是腿受伤了，脑子可是清醒着里，我一旦发现你对父母照顾不周，那我曾豪也是丝毫不会客气的。”曾豪像望着一个陌生人、一个不曾认识的保姆般，狠狠道。
嫂子感觉到曾豪眼中的寒意，这寒意中竟然还有恨意，深深的如仇人般的恨意。
刚刚初秋，曾豪眼中的寒意逼向她，嫂子的心中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忙满脸堆笑道：“阿豪，嫂子只是担心你工作的事，没别的意思，你别想太多。”
她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对曾豪塞进她口袋里的钱，却始终没有拿出来，还给曾豪。
曾豪不愿再和她说什么，在医院时，医生那句老人突然激动时也容易突发脑溢血这句话，一直深深的刻在他心里，母亲好好的，怎么突然脑出血？是不是当时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这个疑问一直埋在他心里。还有医生问他和大哥时，大哥一直支支唔唔，欲言又止，老实巴交的大哥，一直不会撒谎，当着他和医生的面，他这样子吞吞吐吐的，这当中肯定有问题，他一定要搞清楚！
只是这个女人对他来说，现在还有用，她的用处就是他走了之后，看在钱的份上，她能尽力的照顾他的父母。
曾豪拿起T恤，搭在肩上，站起身，径直向河边走去。
真的是天冷了，青蛙也躲了起来，不像上次他和彩云一起回来时，呱呱的热情的叫着，欢迎他们回来，蝉儿也累了一夏天，它留不住这盛夏匆匆的脚步，只有孤独在树枝上含泪死掉了，河水也冷冷的泛着青波，冷眼斜视着他，再无昨日的热情。
他坐在河边，就这样孤孤单单的坐着，风儿一阵紧似一阵吹向他，好似在赶他走一般，他冷的不停的发抖，然而心里却如火烧般的燥热慌乱！
他该怎么办？这几天他在干活之余，在网上接连发了几个求职信息，然而都一个都没有回音，他奶奶的，真的是没有出路了吗，真的是前面没有他可以走下去的路了吗？
他把T恤扔在河边草地上，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或许这河水能洗去他心中的烦躁，他鱼儿般向深水处游去。
前面，前面怎么有人影？不会，不会是有人跳水了吧？
曾豪奋力向前游去，待近处一看，只见那个人影像个青蛙般仰躺在水上，这那里是跳水寻短见的，分明是戏水游泳的，并且水性不错。
这么冷的天，除了自己，还会有谁也这么疯狂？
曾豪扯开喉咙道：“是谁？是谁在那游泳？”
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呢，你是谁？管老子闲事！”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这是曾娃的声音，小时读读小学的时候，他这种 瓮声瓮气的声音，不知道被老师说了多少次，说他说话话为啥总像咬着舌头般，发不出音似的。
自从上次因为凑不够医药费，去他那借了三万块钱之后，曾豪一直就没见过曾胖子，或许，在他心中，借了人家钱，却无能力偿还，好似低人一等，也并不希望见到他！
“噢，我是阿豪呀！”
“阿豪，是你呀，这么冷的天，你小子也过来游泳？叔叔婶子出院了吧，我就说这两天去家里看看呢。”
以前曾胖子见到曾豪，肥胖的矮矮的身材跑前跑后的一声接一声的叫着豪哥，这才几天呀，腰杆也直了，声音也大了，颐指气使的底气十足的叫着阿豪。
“是，我爹妈出院了，胖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跑到河里游泳来了？”曾豪故作轻松道。
“叫我曾磊吧，什么胖子不胖子的，听着多难听呀，你叫这么多年没叫烦呀，你难道忘了我叫曾磊，叫我曾磊吧！你看，我这大冷天还在游泳，我这不是在减肥吗？不是在磨练意志吗？”
还磨练意志，有这样磨练的？曾豪想笑，却笑不回来！
“好，好，好，以后改口叫曾磊。”曾豪突然觉得，他和曾胖子之间因为这一声曾磊，而变得陌生，两人之间像被隔了一堵墙般，再也无法靠近。
“阿豪，咱们兄弟十几年，兄弟感情肯定是要讲的，婶子做手术那天，你从我那拿了三万块钱，说好是用一周，一周吗，当兄弟的肯定不能要利息，可这两周都过去啦，马上都三周了，这钱，又不是你兄弟我一个人的，你说这该咋办？”曾胖子水性极好，肥胖的身体漂在水上，望着站在下游的曾豪道。
“曾磊，我没想到老人这一生病，花了这么多钱，本想着出院了，你的钱这几天凑凑先还给你，可大夫说，我妈虽然可以出院，但药不能断，这不天天还得服药吗，这家里这一段也紧张，要不这样吧，该多少利息，你算到一起，等我手头宽裕了就马上还你。”曾豪无奈道。
这个阿豪，从小就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他每次挨批评，老师都会边敲打他，边叮咛他，让他向曾豪学习，从小，对曾豪，他只有仰视的份，只有钦佩的份，他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有一天他曾豪也有求他的时候。
成绩好算个屁、考上大学又算个屁，有钱才是硬道理，钱，真它妈的是个好东西，这次，多亏了这钱，心中多年的恶气才终于出了出来！
“阿豪，亲兄弟明算帐，你既然说到这了，兄弟我再客气也就见外了，我也只有照你说的做，咱什么关系，一二十年的兄弟了不是， 你如果还需要钱，给兄弟我说，要多少兄弟给多少。”
“不需要了，真的不需要了，就这就谢谢你了。”这个曾胖子，口口声声说要去看望父母，原来看望父母是假的，来要帐、来算利息是真的，曾豪虽然心里恨恨的，嘴上却仍然客气道。
“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咱兄弟们再一起坐坐。”看到游个泳竟然遇到了曾豪，还省了一趟去他家看他父母，又把加息的事也说请了，真是一举两得。
曾胖子径直上了岸，穿上衣服，扬长而去，留下孤零零的曾豪一屁股跌落在水里。
父母出院了，馨悦送来的十万块钱，虽然还有一些剩余，可这钱他不能动，母亲的药不能断，还有老老少少一家人的开销，总不能这边还了钱，那边再去借吧，并且，能借的都借了，就是再去借，恐怕也再不会有人肯借给他了！
不行，再不放心父母，也不能在家呆了，他必须走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工作，否则，再这样下去，他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