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所能回忆起来,所谓的情窦是如何一步步发作,最后成为一颗完整的压迫动脉神经的晚期肿瘤——大学时沉迷王小波的情书集如同患了脚癣,带来奇痒难耐的四年,高中时是日剧告诉了我真命天子并非一个形容词,他们甚至比楼下那个对着面粉打喷嚏的早点小贩离我更近。再早点儿,对了,那年全城都在观看《泰坦尼克号》,罗丝和杰克,是的,他们躲在那辆冒着热气的轿车里像两个正在发酵的馒头,依然单纯的我,不敢正视不敢声张——只留在心里细细回味那枚映在玻璃上的汗手印罢了。
那么最早最早的时候,作为划开整个混沌世界的第一板斧,是我揣着从幼儿园毕业的学识在河边桥下撞见有对情侣正在热吻途中。我恍惚记得自己身边还有个小伙伴,于是我们就像两只聒噪亢奋又大惊小怪的鸭子,不时交换一个越王“够贱”的微笑。
没准儿就是打从那会儿开始,既然人人都有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那鸟语花香的地方,我们获得充分的启蒙和开化,就如同夏雨扮演的马小军躲在床下偷窥米兰的细脚。
我怀念那段无忧无虑杂草丛生的时光,因为目前围绕在我身边的气氛是,老妈翻两页报纸便蹦出一句,“夏雨和袁泉也结婚啦”。此话一说,我必须揣着几个橘子偷偷躲开她的视线,比如去厕所避避风头。想当年她多么反感夏雨那脸猢狲长相,但眼下却沿用那套比宪法还要铁的戒律,但凡结婚的都是清白好人无罪释放;只要单身的便都是社会败类,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我坐在马桶盖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又花了数分钟盯着墙上一条貌似鼻毛的残留物,在推算时间足够了之后站起身回到客厅,电视里播放起了杨千嬅派发囍字传单的消息。
“我念初一那会儿,放学后和邻居小孩玩过家家,就是那种找条小熊维尼的毛巾系在腰上扮演希茜公主,然后幻想‘啊——谁也暗暗地爱着我,谁也暗暗地爱着我,谁甘愿为了我守身如玉抛弃江山’”,章聿回忆她的童年,而她脸上那沉醉的表情绝非源于小熊维尼或希茜公主,“直到有天傍晚,我们不小心翻到邻居她父母藏在衣柜角落里的几本‘特型小说’。”
“特型小说……”我当然明白他们是“月黑风高夜,希茜公主独自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突然伸来一只熊爪将她拖到巷子角落”之类亚美蝶的故事,“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呀。我俩吓个半sǐ,扔回去后还哇哇乱叫了半天。唉,那时候才多小嘛,天真烂漫。”章聿莞尔一笑。虽然现在她尺和谐度全开,所有成勹和谐人网站都应该把她作为吉祥物对待。我和她每次的聊天聚会都会在生和谐理卫生的教室中道别。打开她的开心网主页页面,前几条转帖分别是两和谐性和谐经典和杜和谐蕾和谐斯广告。
她漫不经心地在柜台前试着一双打折皮鞋,“咱们小时候又谈不上网络时代信息社会,多半还是靠一些纯朴的民间手抄本开窍的吧……但现在想想,文笔够烂的,女主角除了叫唤什么台词也没有。”
我沉默片刻,努力回忆话题起初是从“王小波文学研讨”开始的,我还颇为感慨地对章背诵他的名言,例如那句“我见过最有力量的,是逝去的少年之爱”,怀念大四时是怎样奉为经典地做了几个月的签名档。
在章两脚分别踩着一灰一红两款皮鞋照镜子时,我的手机响了。
“为什么不回短信?”老妈的声音满怀怨气。
“忙,没听见,我正在外面呢。说什么?”
“让你这个周末早点儿回来吃饭,要来客人,我一个插队落户时的朋友,还有她家人。所以,你穿得端正点儿,最好下班后先回家换身衣服,我记得你上回那件白色大衣挺好看的。”她语气里故作镇定,好像真的是站在时尚立场上对我进行关心,但我当即便识破了,所谓的朋友的家人,必然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儿子。等饭菜上齐,就开始双方擂台上的真人博弈,“你儿子在哪儿工作”“你女儿打哪里毕业”“我儿子最擅长琴棋书画”“我女儿最擅长吃喝嫖赌”……总之,我会看到如同黄道婆一样精通纺织的母亲,把我当成棉线似的往死里搓和。
“怎么?又要接和谐客?”章聿将两双皮鞋统统否决掉之后回到我身边。
“唔,嗯。”
“就当增长见识,对了,我跟你说上次去南京,我妈原来是拖我去相亲的么?”
“没啊。”
“哦,说是当地一个颇有家底的小开,还留过洋什么的,搞得我甚至心生几分向往。结果你知道么,在那次饭局上,我就坐在他旁边,冷眼看他啃了三十分钟的一只鸭屁股。我不知道他在留洋期间到底遭遇过什么,但他最后撅着嘴死命吮吸的时候我差点儿吼出来,‘你放过它吧!它只是一只鸭屁股啊!’吃完那顿饭回家,我三天没勇气上厕所,一解裤带就感觉阴风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