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时候,妮娜其实并不能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以及这股力量在普通超凡者之间的威慑力——这当然有助于她保持自己属于“人类”的心态,但肯定也有不好的影响。
毕竟,一个6000°C的大比兜不管糊在哪,那都是一个石破天惊。
好在邓肯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这个问题,并时常对妮娜进行引导和提醒,他及时让这姑娘理解了自身力量的危险性,并想办法让她一步步掌控着太阳的威能,至少现在妮娜已经逐渐熟悉并认可了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对于今日的她而言是一个精致却脆弱的纸房子,稍不注意便会熊熊燃烧,她必须谨慎控制自己的呼吸和目光,以防万物成灰。
现在看来,妮娜对自身力量的理解和控制是成功的,除了极其偶尔且危害不大的“失控”事件之外,她从未烧坏过别的东西,而从另一方面,她则又始终保持着作为普通人类的“认知”,并未因意识到自己的强大而产生傲慢且危险的心态变化。
在邓肯看来,这样很好。
漆黑的海面在视野中缓缓起伏,混沌的天空与大海之间缺乏明显的界限,失乡号周围环绕的幽幽灵火照亮了近处的海面,在那光影交错之处,偶尔可以看到古怪可疑的阴影从空气中或水中一闪而过——
那是灵界的“原住民”们,这些混沌寡智的存在被失乡号这个闯入者所吸引,但只要稍一聚拢,便会被灵体烈焰灼烧,然后四散逃亡。
妮娜跑到了船尾甲板的边缘,直接坐在甲板上,把两条腿耷拉在栏杆外摇晃着,好奇地观察着这片在她眼中陌生而有趣的“海域”。
邓肯则叮嘱了一下妮娜,让她注意安全不要从甲板上掉下去,随后便将注意力继续放在掌舵上,过了一会,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凡娜,”他转过头,看了正站在高台边缘眺望大海的审判官小姐一眼,“我突然有个疑问,关于风暴女神的。”
凡娜立刻转过身,一脸严肃:“您请问。”
“风暴女神葛莫娜是大海的守护者对吧?”邓肯说道,“整个无垠海都属于风暴女神的庇护范围——那么灵界的大海呢?”
凡娜脸上的严肃表情瞬间化作错愕,紧接着便是持续时间长达十几秒的尴尬与思索,许久之后她才迟疑着摇了摇头,带着歉意开口:“抱歉,我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说完她便开始反思起来:“看样子我在信仰之道上的钻研还是太浅薄了,整日祈祷却没有认真想过这些经文背后的细节……”
“经文背后没有这种细节是很正常的,因为从深海教会建立至今,压根就没有凡人在灵界深度自由活动的情况出现,”莫里斯在一旁随口说道,“教义是用来向凡人解释众神真理的工具,它只代表众神真理中那些已知的部分,而非全部……”
“那最初的‘教义’又是从哪来的呢?”邓肯又问道,“在城邦刚建立的年代,四神信仰刚诞生的岁月里,是谁编写了最初的教义,并以教义来解释世界运行的逻辑——是最初传教的凡人,还是那四位神明?”
这一次,莫里斯陷入了思索。
邓肯则继续说着:“按照如今四神教会对经文的解释,教义,是只能来自神的,对吗?”
“……是的,”莫里斯点点头,他似乎已飞快地整理好了语言,回答着邓肯的疑问,“教义是真理的部分体现,其源头来自众神——按照比较公认的说法,是最初的克里特先知接受了神的‘启迪’,神的思想进入他们的头脑,他们便在开悟中自然而然地写下了最初的训诫,之后又有数百年的‘真理自显时代’和‘启示录时代’,一代代先知蒙受启迪,将知识记录下来,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四神教义与经典……”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十分认真地思考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再度打破沉默:“如今还有这样蒙受启迪,能够编写新教义与真理的‘先知’出现吗?”
莫里斯与凡娜面面相觑。
“……据我所知,没有了,”莫里斯摇了摇头,“圣徒能够聆听神的声音,但通常只是模糊的暗示或提醒,而像历史记载的那种能够直接与神长时间交谈的‘先知’……自黑暗时代结束之后便不曾出现过。倒是那些追随黑太阳或者幽邃圣主的邪教徒经常宣称他们之间出现了先知,但您也知道,他们口中的‘先知’往往都只是遭受精神污染的疯子……”
“也就是说,至少在克里特王朝到黑暗时代之间的这段时间里,众神是可以频繁与尘世联系的,”邓肯若有所思地说着,“祂们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跟符合条件的凡人长时间对话,而从城邦时代开始,祂们与尘世的联系便只剩下模糊的‘暗示’了?”
听着船长这些仿佛极有深意的话语,凡娜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古怪,她忍不住开口:“我……从未从这个方向思考过。您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些?”
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些……
邓肯沉默了片刻,而在沉默中,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前不久在提瑞安的办公室中所看到的那幅图画——
月球。
在他所知道的,存在月球的那个世界,是没有四神的——也没有受风暴女神庇护的无垠海,没有高悬天空的世界之创,更没有藏在幽邃深海的星空和恶魔。
自从看到那幅月球的图画之后,他的心便总是不能平静,而关于这个世界的无数猜测……几乎塞满了他的头脑。
“我只是突然对这个世界最古老的那部分秘密很感兴趣,”他慢慢说道,接着轻轻呼了口气,对凡娜与莫里斯点了点头,“我已看过了你们准备向深海教会和真理学院传达的‘示警’内容,没什么问题,去联络你们的海上教会总部吧。”
尽管心中仍有些疑惑,对船长这两天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感觉有些许担忧,莫里斯和凡娜还是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同时低下头:“是,船长。”
……
露克蕾西娅从一系列混乱怪异、惊悚离奇的噩梦中惊醒。
她看向窗外。
厚厚的窗帘遮挡了窗外的光芒,仅有少许金色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令房间中影影绰绰,日常熟悉的陈设在那些晦暗的角落中也显得多了一丝怪异的气氛,仿佛噩梦残余的力量渗入了现实世界,在光影间蜷缩蛰伏着。
身旁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女主人?”
造型诡异惊悚的玩偶兔子从旁边坐了起来,歪过脑袋,用那纽扣钉制的眼睛看着露克蕾西娅,塞满棉花的身体中传来小女孩的声音。
露克蕾西娅随手把兔子玩偶拽过来抱在怀里使劲蹭了蹭,随后抬起头看着窗外:“现在是什么时间?”
“距您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呢,”兔子玩偶老老实实地被女主人揉来揉去,同时似乎在观察露克蕾西娅的脸色,“您精神不是很好,刚才还睡得很不安稳……又做噩梦了吗?”
“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露克蕾西娅揉着额头,放开了兔子玩偶,“给我倒杯喝的。”
“好的,”玩偶乖巧答应,蹦蹦跳跳地从床上跳到地上,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酒杯,为自己的女主人倒了半杯,同时又有些好奇地询问着,“您梦到什么了?是因为……老主人要来,所以心中不安吗?”
小女孩的声线中带着一丝紧张,显然在提到“老主人”三个字的时候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露克蕾西娅接过玩偶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长长呼了口气:“我梦到了之前璀璨星辰号因为过于靠近边境浓雾而险些‘坠落’的情景,但和记忆中不同的是,我们的船从浓雾中跌出,却一路向上飞去,笔直地‘落’向世界之创,还有很多很多的船,被扭曲成各种各样的形态,从整个世界坠向天空……荒诞怪异。”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杯随手扔给旁边的兔子玩偶:“‘他’就要来了,这确实让我有点紧张,但这份紧张还不至于变成噩梦——拉比,他终究是我的父亲。”
“是,女主人,”兔子玩偶立刻乖巧地低下头,但紧接着又忍不住提醒着,“但您还是应该注意一些,在船上做噩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老主人他……毕竟和亚空间有关系,他现在在向您靠近。”
“我明白。”露克蕾西娅随口说道,接着从床上起身,赤脚来到了窗前,一把拉开那厚重的窗帘。
温暖明亮的“阳光”瞬间洒遍整个房间。
此刻尚未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然而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那漂浮的巨大发光几何体已经为整片海域维持了很长时间的“永恒白昼”。
露克蕾西娅眯起眼睛,沐浴着这无尽的“阳光”。
兔子玩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女主人,今天您还要前往‘石球’那边吗?”
“不,”露克蕾西娅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梳妆台,“今天去城里,跟探险家协会的老朋友们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