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突然的到来,让本已经愉悦坦然的我又变得张皇失措,适闲明快的心底像被重物猛然敲击了一般,潜藏的暗流突然翻滚不止,波涛上涌,不断搅打在我的心房。夜里,吕詹、吴嘉文、顾佳丽、沈碧清的身影不断出现在我的脑中,就是那个印象早已模糊的香云,清秀的脸庞也如幻影般地出现在眼前……一张张面庞,都让我想到了令人防不胜防的冷箭暗伤,太多太多事,一下子又在脑中变得清晰,让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姐姐,姐姐,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辗转反复之间,忽闻身旁的扣儿大声叫道,我神志顿时清醒,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从朦胧的光线下,看到她的眼睛紧闭,只是嘴上大嚷着,知道是做了恶梦,于是将她搂得更紧些,轻声央道:“姐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不怕,不怕,”被我拥了一会儿,她才适闲地安静下来,不再叫嚷。
睡梦中,扣儿恬静地舔了舔嘴唇,看着他可爱的表情,我的鼻子不禁泛酸起来。我和扣儿记忆的伤痛在邱奕辉的悉心照顾之下慢慢愈合,扣儿的个性越发开朗活泼,笑容越来越甜美,说话也越来越轻松自在,她和我一样,对生活越来越充满热爱,慢慢淡忘失去亲人的悲伤,然而,今天一番胆颤的经历,又触动了她深埋在心底的伤痛,又将她对姐姐的思念勾了出来,毕竟,纽姐的关心和爱护是他人所无法替代的,或许,她是怕我们担心,一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罢了,正像我,对于吕詹的记忆,又怎么可能轻易抹掉。
看到扣儿再次安然入睡,我轻轻将她放正,轻手轻脚地穿上鞋,下了床来。推开窗户,风轻轻地吹来,吹动着窗帘的边角徐徐起伏,窗外月光如银,静静地流洒在整个院子中,一片静寂和祥和。但是,此时此景,我的心却无法如这美景一般恬静释然,惆怅中越来越沉沉的,我在担心,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我的人生会发生什么事。
院中有鸟虫突然“叽叽”叫了两声,风也突然大了起来,卷动着窗帘“扑扑”翻腾,我回过神来,怕将扣儿吵醒,赶紧将窗户关上,向床边走了两步,正要合衣上床,想了想,还是出去一趟吧。
我披了件浅色的衣服,穿过院子,便出了门去。银色的月光将整个将整个天地照得洁净,抬眼望去,不远的溪水边,一个熟悉的背景一眼可见。果然,他在,我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你总算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阿来转过身,薄唇轻抿,淡淡地朝我笑笑,看着我用他那一贯玩趣而优雅的声音说道,声音同样如波似水。
见他转过身来,我的腿随即顿住了,我走得如此小心翼翼,他怎么知道我来了?但是,马上又为自己的犯傻而发笑,他们是怎么的人?那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呀,怎么可能连这点洞察力都没有?
“其实你没有必要等我,”我也对他笑笑,驱动着双腿走了上去。
“好久不见,见面的第一句话就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他说话还是一如继往地优雅,很有绅士风度,让我都为自己的冷漠感到惭愧。
“风大,站在这里还是挺冷的,”我不自然地笑笑解释道,“我是关心你。”
“关心我?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詹爷?”他疑惑地问道,语气声调中有讽刺的味道,“你就不想知道他的情况吗?”
“他受伤了?”被他质问后我才问道,不知是出于关心?是出于对他的担忧?或者根本就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必要的逢迎谄媚?连我自己的分不清,于是低下了头看着前面的溪水,只觉那波光粼粼的月影里晃得我眼花。
“是的,”他回答后便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说话,耳边只剩下“哗哗”的溪水作响声。
“还有吗?”沉寂了半晌,他问道。
“严重吗?”我想了小会儿才追问道。
“嗯,”他轻声说道,而且还点了下头,转过身来面向我。我知道,他对我的态度很不满,像他们那样的人,肯定是希望每一个人都把他们当成神佛一样的供奉着,生了点小病都会有人挤破门槛关怀探望,他们总是处于众人的中心位置,众人争相巴结还求之不得,有谁会像我一样愚笨,对他们态度生硬冷漠呢?
“他对你不错,你不应该去看看他吗?”他再次质问。
我将头低着,让他不至于看到我面露苦色,说道:“是应该去看看他的。”
“可你不想!”他毫不保留地说道,将平和的气氛打破。
被他直言,尴尬万分,我顿时感到手足无措,只得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眼睛眯着,紧紧地盯着我,那双眼没了温柔,换成了狠辣,嘴唇也不再轻抿,还有些咬牙切齿,像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心里发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啊——”我脚跟一磕,绊到一颗石头。
“小心,”他迅速上前一步及时将我拉住,我身子回正,对上他的眸,他的眼中此时也有我的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也同样波光粼粼,会让人顿生清澈的错觉。
蟋虫啼叫,流水潺潺,月光普照,我和他相向而视……
“没事吧?”他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放开拉着我臂的手,问道。
我也回过神来,摇了下头,又偏转了□体,不去看他。
“对不起,刚才不应该对你那样……”他向我道歉,他也知道刚才他的眼神恐怕得吓人。
“没关系,”我摇了下头,接受他的道歉,我知道,他是真发火了。
“你应该去看看他,”他清雅地说道,“他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昏迷,嘴里却一直叫着一个名字,”说到此,他顿了顿,我用余光瞥见,他一直紧紧盯着我,我心虚,不敢抬头,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重重地说道:“你的名字!”
心中开始忐忑,莫名地感到人生的轨迹正在偏离自己的意志,向着一个不想前往的方向慢慢移动。
他沉默,又是在等着我的问话。他在等,等着看我对吕詹是否还有真心诚意的关怀。
好吧,如果他非要我问,那我的表现最好能让他满意,我抿了抿嘴唇问道:“他是怎么受的伤?”
“那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他说道。
“嗯?”他说得如此高深,让我感到费解,疑惑中,我抬起头来拧眉看向他。
他见我来了兴趣,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却有些苦涩,给我的感觉,是他在认为我在听故事一般地无奈。
“你听说过什么叫做相思病吗?”他果真像在说故事一般地给我讲述起来,“他是真患上相思病了,无药可救。他说,你嘴馋,最喜欢吃街边小吃,只要你回来,就一定会去那里。于是,他就经常独自一人开车去街角巷尾等着你,有时坐在车里一等就是一天,”说到此,他顿了顿,转而说道:“你知道,这样的行为对于他来说是危险的。”
“嗯,”我心中难免愧疚,点了点头。这样的行为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我当然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被人知道去处都有可能会身首异处,更不要说经常独自一人开车到同一个地方呆上一整天。
“他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头发和你一样长,身高和你一般高,身形几乎也和你一样,从背后看起来,真的和你很像。那个女人出现在巷角,就站在当初你们吃小吃的摊位前,他看见了,对旁物不管不顾,开门下车径直就走了过去,一米不到的距离,那女人回身就给了他一枪,”说到此,他看向我,洞察着我的反应,我心里绷得紧的,我知道,我的眼神肯定是闪烁不定的。
“我们立马冲上去,看到他胃下鲜血直流,但他却仍视旁物于不顾,只是紧紧地抓住那女人手上的枪和她的手臂,说了一句让别人都听不懂的话,”他气息平和,淡淡地说道,眼睛却更加将我盯得紧了。
“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问道。
我没有作答,只是抿嘴继续看着他。
“他说:为什么不是她?如果这枪是她开的该多好。”我仍面无表情,他却苦笑了一下,“别人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心中陈味杂瓶,但却不知如何回答。
“听了有什么感觉?”他语气淡然地问道。
“他对我报以内疚,”我故意曲解道。
“你就没有一点点感动?”他不理会我的曲解,声音有些拔高,干脆直言问道。
“嗯,有的,”我答道,声音很小。
“那你明天就跟我回去!”他说道,引得我心中剧烈一颤。
“不!”不加任何思考,我脱口而出。
“闻竹,他需要你!”他拧眉说道,语气颇重。
“不,他不需要任何人,”我硬声说道。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他也强硬地说道。
“不是,他想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他想我只不过是因为他找不到我,一件他得不到的东西而已,”一句话嚷完以后,我平复着气喘,这才又缓缓地说道:“他叫的那个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在赌场时,在公馆时,在任何一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命大,已经早成了无辜冤魂了。”
“你不应该因此而恨他,这不是他的错,”阿来说道,似乎在语重心长地劝导。
我摇了摇头,发自内心地解释道:“我没有恨他,真的没有!”
“那你跟我回去看看他,”他声音软和下来。
“阿来,我不能跟你去看看他,”我回绝道,把最后三个字刻意地说得极重,“我喜欢这里,想一直生活在这里,但是如果我去看看他,我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能回来?”他脱口问道。
我笑过,机警锐智如他,竟然会将这样的低能问题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能回来?”我反问,“你认为他会任我来去自由吗?”
我如此说话,只听他略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也许,你真应该回去看看他。”
“阿来,我不愿回去,”我继续说道,深情流露,“不仅是不愿,更是知道自己不能,在你们的世界,我没有办法生存。”
阿来听了我的话,却嘴角轻扯地笑了起来,在他看来,我的论调大概颇为滑稽。
“我们的世界?没有办法生存?”只听他难掩地冷笑了两声,然后又玩味地说道:“穿金戴银,燕窝鱼翅的生活都没有办法满足你吗?”接着又不满地补充了一句,“亏你想得出来!”片刻,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回去吧,这里条件恶劣,什么都没有,在那里,你可以过上最舒适,最上流的生活,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抿了抿嘴,才又接着说道:“你们的世界,有锦衣玉石,有衣香鬂影,有花团锦簇,有美人相拥,世间很多人可望不可及,但那却不是我想要的。这里的生活清贫艰辛,你们看不上,但我把它视若珍宝。阿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爱和选择,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样。”
“你说你喜欢这里,那你说说这里究竟有什么好?”他冲我笑笑,略带不屑地问道,或都说,是在挑衅。
“阿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相信你也不能否认,你们的世界多了太多的的心机和算计,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办法应付你们的危机四伏,而且,阿来,当初你想杀我,还记得原因吗?”我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因为你把我当成祸水,和詹爷在一起只会防碍他,甚至可能会让他身处险境!”他没有回答,因为我给出了他心中的答案。
“我不能回去,这是另一个原因,因为我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我就是一个低能儿,什么都不会,只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只会拖累你们,成为你们的累赘,给你们带来麻烦,和你当初的想法一样,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我如此拒绝,说得合情合理。
“只是,现在看来,如果你不回去,他会伤得更深,”听我说完,他喃喃地说道,似在深思,半晌,听他心有不甘地接着说道:“你还是先跟我回去。”
我摇着头,态度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