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爷,”阿来见到吕詹,一改刚才玩世不恭之态,正声叫道。
“嗯,”吕詹朝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先下去,”但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却没有挪开。
阿来点头称是,看了我一眼便身离去,我见状也赶紧低头说道:“詹爷,我也先退下了。”心中呯呯直跳,说完便急着跟上阿来,经过吕詹身边,顿感手腕一紧,我的手腕被他大力抓住,他转脸着看我,沉冷而深寒地说道:“不,你留下!”
我心中一惊,他要干什么?
“詹爷,我……”我低眉顺目,嚅嗫道,“我还有事……”说话间,轻轻扭了扭手臂,想让他放开手,却又怕引起他的不满,不敢用力太大。
“怎么?你不乐意?”只见他偏头皱眉问道
。
“没……我真的是……还有事,”我小心翼翼地说道,看着阿来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着急真想甩开吕詹赶紧追上去,却是不敢。
“有事?”他略略低下头看过我,让我也能看到他的脸。我赶紧将头低得更低,眉头不免皱了起来,他是在故意刁难我吗?他明明应该知道明天是我和奕辉成亲的日子的……但不愿也不敢节外生枝,只是轻轻地答了一声“嗯”,声音细小,几不可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他并没有理会我的局促,意犹未尽般地说道:“刚刚做了一笔大买卖,现在心情激动,想找个人分享分享……”一边缓慢而又玩味地说着,一边打量着我的反应,等了好一会儿,见我没有说话,才说道:“你就不能赏个脸?”而我听着他的音调和口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是闻竹的荣幸……”我想要委婉拒绝,可话才说了一半,只听他朗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先坐下来!”说着便拉着我走回桌椅边,我无奈,只有听从的份。此时才回神注意他,发现他身上一股酒味。
果然!做了一桩大买卖,心情愉悦!
我坐下来,局促紧张,两手不断地揉搓着衣角。下人们见我们坐了下来,便端上点心和茶水来。
“你对我的大买卖不感兴趣吗?”盯了我片刻,见下人们摆放好茶点退下去了,吕詹才又不紧不慢地对我说道。
我低着头,轻轻摇了摇,细弱地答道:“不是闻竹该问的。”
“你好记性嘛,能够记得自己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说着便笑了起来,话中有话,我分不清他是在赞赏还是不满,“这很好,不过今晚例外,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我都告诉你!”
心中苦恼,他要我问,我不能不问,可又不能随便发问,此时,我心中紧张惶恐,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惹不起也躲不起!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现在说出来,我可以告诉你!”他放缓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并且端起我面前的茶杯递到我眼前。我愣了愣,才接了过来。
“难道你真没有什么要问的吗?”他笑笑,看着我接着说道:“比如说我的‘大买卖’,比如说现在苏家怎么样了?比如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我的反应,像一个魔鬼一般地引诱着我,“比如说,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詹爷,我没有疑问!”心中虽然疑惑重重,但是我现在最想要的只是和奕辉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所以,知道得越少,对我越好。
见我仍是没有发问,然后拧眉问道:“唐糖是你的好朋友,你就不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听,心中气愤,也更加难过,还痛恨自己的无能。对!她是我的好朋友,此时被你弄得家破人亡,性命堪忧,而我作为她的好姐妹,估且不说应该拿把刀子一刀捅过去将你毙命,替她报仇,也应该对你怒目而视,骂得你无地自容,可是此时,我却一心只求自保,居然和她的仇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闲话叙旧!
我,既卑微又龌龊!我只想捂住耳朵,大声求他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不像他,我还有良心。
“我不想知道
!”我抬起头来对他说道。
“真的吗?”见我抬头看向他,他扯动下嘴角笑了笑,仿佛第一步目的达到,“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任何人,包括你!”
这个男人横行霸道,我明白真相太过残忍,所以我不想知道,但是现在连不愿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了。
“好吧,”无法逃避只能面对,既然他逼我问话,那我也只能顺从他的意思,于是我硬声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唐糖对你一往情深,金爷对你也宽宏大量,为了你,他……”说到此,我心中难过,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他还被剁掉一根手指,你怎么忍心?”
“你也不笨嘛,都知道是我做的,”他淡淡笑着说道。
“詹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正声说道,声音大了些。吕詹啊吕詹,你的心狠是我亲身见识过的,不过,今天你又给我上了一课,看来,我一心要离开你,躲避你,是明智之举。
“好,”他点头认可,“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他说着,两眼直直地看着我,“一山不容二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任何一个人平起平坐,更没有想过在臣服于他人之下。”
一阵风吹过,我脊背发凉。
“这只不过是我的世界里司空见惯的尔虞我诈,”见我面色大惊,他说得更是从容,真正像和一个老朋友叙旧聊天一般,也像在给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授业扫盲。
“詹爷,”我咬了咬牙,问道:“整个阴谋,你一早就谋划好了?”
他笑笑,没有理会我的阴谋一词,反而像是觉得我用了“阴谋”是对他的赞赏。
“这要感谢你,带着她从巷口跑了出来,那时……”说到此,他停了下来,两眼再次看过我,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才接着说道:“那一霎那,看到她摔倒,我想起了另一个人,鬼使神差地,我走下车去将她抱上车,”他慢慢地向我叙述着,仿佛像在为我讲故事一般的细腻,“后来她的话,和当初的某一人如出一辙,”他一边说着,一边仍紧紧地盯着我,我不敢转眼,也只有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里有我的影子,“因为这样,我送她回了家,却没有想到,让我发现了苏家的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非常重要,”吕詹说着,靠向椅子,表情变得适闲起来,接着又是从容地说道:“那天我开车离去,看到苏金洪的几名随身手下竟然开车进入苏唐糖院中,觉得他俩关系肯定非同寻常。于是,第二天便又去了苏家。”
“原来,你当初并不知道唐糖是苏老爷的女儿?”我疑惑问道。
他笑了起来,“苏金洪从来没有向外界公布过他有这么一个女儿!”
我拧眉看着他。
他接着向我解释道:“从来不让自己女儿公然露面,也从来不对外人说她有这么一个女儿,而且又让女儿单独住在另一处别院,为什么呢?”吕詹问道,像在引导一个学生一般。
“为什么?”我眉头拧得更紧。
“一般情况,两个原因,”说着他用手比划出两根手指,“要么是对这个女儿不屑,要么,就是对这个女儿疼爱之极,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身份,后者可能性更大
。苏金洪涉足黑白两道,仇人甚多,他不惜代价地把这个女儿藏匿起来,就是怕她遭人暗算。”
“你就这么确定?”我冷言问道。
“上天也帮我,”他眉眼间露出喜悦,也难掩狠辣,“真是不巧,那天故意比约好的时间早去苏唐住处,正好让我看到了苏唐糖扯苏金洪胡须。苏金洪为人阴毒狠辣,道上人都对他忌惮三分,从来没人敢对他不敬,更不可能有人敢对他出格放肆。如果有,那这个人一定在他心中分量极重,而他的女儿苏唐糖,正是这个人。”
“所以你就利用唐糖?”我拧眉问道,只觉得连空气也充满罪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只是利用了他对自己女儿的感情,”他回答得坦然,仿佛一切顺其自然,相当合情合理。
“那你的弱点呢?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别人也会利用你的弱点?”我心寒,不禁苦笑着问道。
“我没有弱点!”他立马硬声答道,面不改色。
“你刚刚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吗?”我声音清淡,大概是因为听了他的话后只觉得心力交瘁。
“我是个例外,”他嘴角轻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从容不迫地说道。
是么?我在心中冷笑。
你会是个没有弱点的例外么?世事因果循环,生生相克,环环相扣,任何人都不会例外。恶有恶报,有朝一日,你必定也会尝到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的!
“帮派分争,但是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你于心何忍?”我咬着牙问道。
“无辜?”吕詹反问,突然变得激动,“他骗了你,也妄想骗我。我把她带出去,她认为我喝醉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第二天便说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说话间他嘴角轻扯,“酒醉人不醉,我做过什么事我心里有数,所以,我只是顺水推舟,帮她圆了一个她自己梦想的谎言,而她,则要为她的谎言付出代价,”说着,他竟然轻笑了起来,然后感叹道:“女人,总是这么愚蠢!”
“吕詹,很好笑是吗?”看到他嘴角略显的笑意,我愤怒了,“不错,唐糖是假意怀孕,但是她说谎是因为太爱你了,你可以笑她笨,笑她傻,笑他愚蠢,但是,你知不知道,一些人不是真的傻真的笨真的愚蠢,而是因为遇上了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他变傻变笨变愚蠢!”我气极,说得咄咄逼人,然后紧紧地盯着他,怒气未消,胸口上下起伏。片刻,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睛轻眯地看着我,仿佛对我的反应不可置信。一阵风吹过,将刚才激动的我吹得清醒过来,我心中也是一惊,暗恼刚才说话太过鲁莽,不知分寸,此时回过神来,双手紧紧地捏着衣服,等待着他气极败坏地狠狠掴我一掌。
谁知他盯了我半晌,最后只是嘴角轻轻一扯,淡淡地笑着反问了一句:“你也知道吗?”我皱眉,不明所以,他又是一笑,补充道:“我还认为你不知道呢?”一句话,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到我刚才的怒骂。
我心神有些恍惚,却听他接着问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你雨夜为唐糖长跪也是假的?”我问道,希望他对唐糖还是有感情的
。
“跪就跪了,哪里还有真假之分?”他反问,并不正面答话,我不知道言下之意究竟对唐糖有无情意。
“那苏老爷要切下你的手指时,你就不害怕吗?”我追问,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让我可以说服自己他对唐糖还是有感情的。
“害怕?”他笑了起来,“根本用不着害怕,我早就认定,苏金洪在和我打心理战!”
我眯眼看着他,心中疑惑。
他抬起手来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处,说道:“用脑袋想想就知道,谁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残废?”
我心中一惊,吕詹,你太狡诈了!
他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他只不过是在试探我。”
“那今天婚礼的变故,你又是怎么办到的?”我心中很是纳闷,苏金洪一生纵横江湖,就算女儿大婚太过高兴,也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吕詹没有马上回答我,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解释道:“这是最不好办的事,但苏唐糖帮了我很大的忙。密瑟夫教堂是苏家的地盘,在那里动手胜算不大,要一举成功,地点必须要在索菲亚教堂那边……”
“所以你就诱骗唐糖说要去索菲亚教堂?”他侃侃而谈,我插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没有!”他硬声说道,“是她自己说那边景色美丽,是她自己提出要去索菲亚教堂举行婚礼的!”
“于是你算是顺水推舟,于是你又是问心无愧的,是吗?”我咬着牙,轻声问道,为唐糖不值,为唐糖心痛,“那唐糖父亲呢?他不会没有一点怀疑吗?”
“一个人,总会吃东西吧?一个人就算再有戒心,也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吧?特别,是自己女儿亲手递上的东西,”他说道,一如继往地从容。
“你竟然,”我骇得牙齿打颤,说话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让唐糖去毒害自己的父亲?”
他没有说话,默认!
“难道唐糖就没有发现苏老爷有异常?”我拧着眉问道,一切太过震惊。
“发现了,苏金洪吃了下了药的点心后就体力不支,晕晕欲睡,可是告诉她那只是小剂量的安眠药,为的是能让她如愿去索菲亚教堂。”
我听后,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耳朵轰鸣作响,索性拿起杯子,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茶已冰凉,那沁心的凉一灌肠底,浑身顿时打了个颤栗,很好!也将我醒得彻底。
“茶凉了,我让他们换热的,”他见我将冷茶一饮而尽,忙说道。
“不用,”我将空空的茶杯放在桌上,睨着眼对他说道,声音铿锵,半晌,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问道:“苏老爷的手下呢?就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我不相信,事情能由吕詹随意操纵,任意摆布?
听我问得不客气,吕詹反而淡笑着说道:“有苏大小姐拿了父亲的墨玉扳子发号司令,谁敢不听?”
我深吸一口气,唐糖啊唐糖,你竟然成了吕詹的帮凶,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
“苏金洪为人谨慎,处处小心防备,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最后出卖他的竟然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对于吕詹兔死狐悲的感叹,我听着很不是滋味。
吕詹,你太残忍了!
“詹爷,你手段高明,闻竹佩服,”我低眉顺目地回答道。
“詹爷,闻竹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我看向他,说道。
“说!”他应允,等待着我的问题。
“整个事件,你都没有为唐糖考虑吗?”我倾身向前,“哪怕,只有一点?”
他眯眼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道:“一切都毁在你手里。”
我拧眉,不明所以。
“我已经做好了最好的安排,婚礼仪式一结束,马上和唐糖去马头,先送她到香港,等风波平静以后再回来,就算那时苏金洪已经死去,唐糖也不会知道真相,我只会告诉他,他父亲是心脏病突发死亡,以后,苏唐糖也只会是我吕詹名门正娶的合法妻子,这是我对苏金洪的承诺,也是他能够放弃垂死挣扎的原因,”吕詹说到此,停了下来。
我心中一个疑问得以解开,怪不得冲进教堂时见到的是苏老爷完好无事的送唐糖到吕詹面前。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毒,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还是忍着剧毒之痛,坚持着为女儿举行完婚礼,而事实上,也是作为父亲,送给女儿最后的礼物。
“但是,你却和柱海闯进教堂,搅乱了婚礼,也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一听,幡然醒悟,犹如当头一棒,我一心只想去通知吕詹,通知苏老爷,竟没有想到,导致唐糖如此悲惨的结局,我也是其中一人。顿时思绪复杂,如果没有我这个碍事的家伙,那唐糖现在应该是正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中,如果事情无法逆转,那我希望当时我没有出现,让唐糖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哪怕,她的婚姻,只是一个骗局。
我竟然将朋友的幸福硬生生地毁了!无心之失,却难辞其咎。
“詹爷,都说完了吧?我累了,我想回去了!”我闭上眼说道,因为只感到整个人天眩地转。
“回去?你还想回去和邱奕辉成亲吗?”他语气突然变得凶狠,我吓得赶紧睁开眼看他,只见他眉头紧皱,眼中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一般狠狠地盯着我,“你认为你现在还走得了吗?”
“詹爷?”听他语气突然变得凌厉,我恐惧地颤声问道:“您是什么意思?”
“我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再多管闲事,本来,我是可以和唐糖快乐幸福地一起生活,但是现在你一手毁了我的幸福,那我也不会善罢甘休,让你称心如愿的得到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