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辛德离开之后,拂沃德一个人坐在象雄王朝的王宫之中,静静的思考该怎么回归贵霜,没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有多么的艰难,他都要选择回去,哪怕付出的是自己的性命,他也会回到贵霜。
毕竟最一开始他前往藏区的任务,到今天这个时候,已然画上了休止符,再继续下去也已经没有意义了,马辛德的选择在拂沃德看来是完全合理的,最少拂沃德作为理性人是没办法追究马辛德的。
“终归是贵霜辜负了你,现在你选择离开贵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上当初收到你在曲女城做出如此选择的时候,我还异常的为你感到震惊,现在的话,倒是了解了,想来,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拂沃德抬手看着自己的掌纹,就像是看着曾经的马辛德一样。
能理解马辛德,也能意识到马辛德选择的正确性,但拂沃德不是马辛德,拂沃德有着自己的选择。
“军师,你说拂沃德能回去吗?”阿萨姆跟着马辛德离开的时候,带着几分好奇询问道,他对于马辛德的选择不仅是理解,认同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有几分超越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没有马辛德拦着,阿萨姆大概率拿拂沃德的人头去当进身之阶用了,没啥别的意思,光是想想在自己最年轻,最美好的时光,因为一些屁事被打压,最后自己拥有了心渊,拥有了能力,贵霜风雨飘摇将自己又找了出来,阿萨姆就是一肚子的不爽。
故而在有机会给贵霜添堵,狠狠的恶心贵霜的时候,阿萨姆还是愿意去做的,只不过有马辛德按着,阿萨姆就算有些想法,也没有办法实现。
“能,拂沃德是肯定能回去的,只要你不出手,他很快就能找到那条回去的路,唯一的难点就是他到底能带着多少人回去。”马辛德很是平淡的说道,阿萨姆的恶意,马辛德其实很清楚,毕竟是自己教育出来的,什么样的心性,他还是懂的。
“还能回去啊!”阿萨姆有些不爽的说道。
“你打不过拂沃德的,最起码现在真的打不过。”马辛德侧头瞥了一眼阿萨姆,“也许在之前能打过,但心象这种东西很吃军团长的信念,而拂沃德的信念大概就是身死犹不悔吧,这种信念会让给他的心象带来极大的加持,再考虑到这几年的沉淀和实力上的晋升,你要击败他已经很难了,毕竟不是几年前的时候了。”
实际上马辛德有很重要的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愿意追随拂沃德的贵霜士卒,再追随着拂沃德从藏区杀回贵霜之后,哪怕是在围追堵截之下,逃窜回贵霜,只要还能剩下几百上千人,那之后依靠这些人组建的新的骆驼骑会迅速的超越曾经。
这是心灵和意志层面的质变,是将校和士卒上下一心的体现,是真正经历了死亡和绝望考验之后的结果。
“可惜,拂沃德还是弱了一些,如果能再强一些,军魂大概率是能踏足的。”马辛德轻叹了一句,然后摇头离开了,这算是他最后给予拂沃德的帮助,不是帮贵霜,而是给予像曾经的他一样深爱过贵霜的壮士,最后的赠礼,哪怕是死亡,这份葬礼,也会让他有足够的尊严。
“军师,你是不是能看到如何成就军魂?”阿萨姆很是自然地追问道,有便宜的时候肯定要冲上去占便宜啊,毕竟叫了这么多声军师,还能白叫了,大家可都是塞种啊,叔,帮帮你亲爱的侄子啊。
“只是略微的增大一些希望罢了。”马辛德摇了摇头说道,“终归我是亲眼见证了阿文德、赛利安的结束,也见证了他们麾下精锐的崛起和覆灭,参考我的精神天赋具备观测人员成长和定位的能力,组建一个理论上有更高可能成为军魂的军团,去打一场可能成就军魂的战争还是有希望的,虽说希望无比的渺茫。”
马辛德的智慧以及眼光让他能了解并认识到很多的东西,故而马辛德很清楚自己的手段确实能增大些许的希望,但军魂这种东西并不是因为增加了希望就能成就,真正的军魂,基本都是在绝望之中,成为别人的希望,所以马辛德寻思着自己所谓的可能,极为渺茫。
“这样啊,那回头帮帮忙啊,军师。”阿萨姆很是不要脸的说道,相比于乌尔都、萨尔曼那两个家伙,阿萨姆更不要脸一些,这也是他会被马辛德带上藏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强,也不是因为他合适,而是最为简单的阿萨姆坚定的抱着马辛德的大腿。
“有时间了再说,加入了汉室,你觉得你的定位是什么?”马辛德试探着对阿萨姆询问道,他担心阿萨姆加入了汉室之后,心中产生落差,毕竟汉室再怎么大方,也不可能随意的安排阿萨姆这种刚好处于壮年期,拥有足够实力,还具备心象的军团长。
故而后续阿萨姆哪怕明面上不进行审查,恐怕也会有很多暗地里的试探,而阿萨姆既然选择追随自己,那么马辛德肯定要给对方安排好后路。
这么多年,追随马辛德的好处,也就只有马辛德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选择负责到底这个,除了阿文德这个,确实是马辛德的问题,但马辛德也陪着阿文德走到了生命的最后。
剩下的,不管是海军,还是陆军,亦或者贵霜帝国,韦苏提婆一世,哪怕是现在的拂沃德,马辛德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着这些人安排好了后路,然后才斩断了自己身上的束缚。
这也是为什么拂沃德并不怎么记恨马辛德,因为拂沃德很清楚,将心比心,自己要是遭遇到马辛德的这一切,恐怕早就和贵霜帝国爆了——我有这个实力,孤不得剑试天下诸侯,朕忒么才是天命之子!
结果马辛德接受了流放,接受了最终的结果,哪怕回来之后,确实带着一些别的想法,但依旧为贵霜的战略延续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在这种情况下,拂沃德面对马辛德无法说出任何的恶语。
哪怕是马辛德要投汉室,要带着手下大多数的贵霜精锐投汉室,拂沃德也没办法指责马辛德,辱骂对方没有爱国之心,不忠于贵霜?
这些指责是没有意义的,马辛德是塞种,爱过了贵霜,被贵霜踢开了,忠诚于大月氏,被大月氏流放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马辛德能做什么,他只能做出符合自己行为逻辑的选择——追随贵霜帝国、大月氏的百年夙愿,我跟着汉室公主干了。
所以这是一个真正的体面人,一个真正会帮着同行者谋划的体面人,哪怕知道这些同行者在某一刻会和自己渐行渐远,会彻底和自己分道扬镳,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马辛德也依旧会帮着对方,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给对方做出最好,最正确的选择。
“我……”阿萨姆沉默了好久,从马辛德被流放,自己等人被按在偏远山区作为地方戍卫,日复一日的训练,到拥有了心象,加官为某一方面军的统帅,依旧待在山区里面训练,再到北贵形势失控,他们被重新启用,直到再次见到马辛德,跟着马辛德来到藏区。
说实话,阿萨姆还真没有考虑过未来该怎么样,他只是厌恶了贵霜,拥有心象也只是因为在穷困山区之中,没有其他的娱乐,只能日复一日的训练自己,操练士卒,用马辛德留下的资料不断地前进,避免自身陷入迷茫之中,但成就了心象,成为了方面军的统帅,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跟着乌尔都、萨尔曼他们从山区出来的时候,阿萨姆才知道,当年三十多个弟兄,只有他们三个成就了心象,其他人早就在山区的困境之中,放弃了磨炼,只有他们三人按着马辛德资料,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当前这种在三大帝国之中都算得上强者的程度。
“不知道是吗?”马辛德看着阿萨姆就知道对方从没想过这些。
“您给指点一条明路吧。”阿萨姆放弃了思考,他不是没有脑子,而是有马辛德在旁,也确实不需要脑子。
“你想要做什么?”马辛德看着阿萨姆询问道。
“没有什么想做的。”阿萨姆苦涩的说道。
“那就先跟着我吧,我应该还有几十年的寿命,应该能在死前帮你找到一个你想要做的事情。”马辛德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既然阿萨姆选择追随自己,他就不可能辜负对方的。
另一边,张既和陈震已经收到了长安发来的情报,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理这件事,而杨仆等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赶回的。
“张刺史,来喝酒啊,我们刚从汉中那边回来,给你带了点礼物。”杨仆提着一坛酒对着张既招呼道。
毕竟大规模出兵无论如何都不能绕过张既,更何况有张既在,不管打输打赢,对方都能帮着多要点东西,所以这种事情自然不会绕开张既了。
“好的,麻烦你了。”张既听到也不客气,如果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他确实不会收,但汉中的黄酒,那他可就不会客气了,毕竟这东西好喝又不贵,唯一的麻烦就是藏区太高,运送困难,导致有时候想喝都喝不到,至于自酿的黄酒,老实说,和官方售卖的玩意儿,差距其实挺大的。
“刚好你们回来,有事和你们商议一下,拂沃德又搞出了大事,我们这边得想个办法压制一下对方,让他少整点动静。”张既将酒收起来,然后开口对杨仆解释道。
“啊,拂沃德又干什么了?我们才出去这么点时间,就又出事了?”杨仆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一喜,这不瞌睡来有枕头,之前还在考虑怎么调动人手收拾拂沃德,没想到拂沃德居然先搞事了,这不得重拳出击。
“这次事情很麻烦,拂沃德派人去刺杀身在新州的刘大夫,虽说刘大夫人没事,但对于汉室造成了相当的影响。”张既言简意赅的将新州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啊,司马朗居然还活着?”杨仆没明白刘大夫是谁,但听到司马朗被刺杀,而且还活着,不由得问了一句。
“你收点心,这话可不能乱说,司马朗再怎么说也是刺史,你一时兴起就要暗杀对方,要是被言官听到了,可不会好过的。”张既听完没好气的警告了一句,羌人要暗杀司马朗这个,他从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好在被他劝住了,不过藏区的路是真的难修,只能慢慢来了。
“我这人直接,有话直说。”杨仆冷笑着说道,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干司马朗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客气,有机会发现了司马朗,给两箭绝对不是什么问题,至于刺杀刺史会死之类的,卧槽,弄死司马朗起码能当个义士,就算死了,下葬的时候,羌人也会集体来送行的,不亏。
张既无话可说,发羌、青羌和氐人对司马朗很不满这点他也清楚,但他都当藏州刺史这么久了,这群人还是这么恨司马朗,也是见鬼了。
废话,怎么可能不恨,路不给修,村村通不搞,集村并寨让藏区的发羌、青羌、氐人自己弄,虽说从现实角度讲,司马朗这个做法没什么问题,毕竟重心在三十六国上,而且藏区海拔确实太高,丢卒保车,先解决新州内部问题才是大事,藏区只要没爆炸,问题就不大。
大体上,当时司马朗就抱着这样的想法,藏区的羌人本身就对此非常不爽了,等司马朗和藏区切割,由张既入职藏州刺史之后,本着发展当地的态度,张既时不时的就给长安打报告,申请点东西。
这些东西最后肯定都落到了藏区百姓的头上,这么一来直接有了更为明显的对比,杨仆等人对于司马朗就更忿怨了,艹,你看看张既,再看看你司马朗,你是什么畜生!
总之藏区的羌人对于弄死司马朗是真的有想法的,要不是张既按着,这一波要是收到袁家和杨家要暗杀司马朗,并且愿意背锅,羌人真的能组织五十个射雕手,将司马朗打成筛子。
“算了,不提他了。”张既带着几分心累摆了摆手说道,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说有因必有果了。
“继续说拂沃德吧,这边拂沃德行为着实有些过分,所以我们需要组织一定的人手对于象雄王朝进行逼迫,而且我这边也已经策反了几个象雄的部落,他们心慕王化,在我们出击之后,也会从旁协助。”张既将画好的地图拿出来,指着某个位置开口说道。
“好,刺史你来布置,我和那些头人好好商量一下。”杨仆看着那个位置,又想了想放牧的六子找到的部落,决定一起打了,打不过你们贵霜有拂沃德率领的万把精锐,还打不过你们千八百人了。
“兵力那边就靠你们了,记得选拔五百冲在最前面的精锐,长安那边之前发过来的甲胄,就由那五百猛士穿上。”张既对着杨仆开口说道。
陈曦先造了一批防御蚀刻的盾卫甲胄,给各州郡都发了一些,一方面是进行防御性能的测试,另一方面也是确定这玩意儿的使用工况、持续时间,而藏区作为高寒缺氧的地方,也是需要进行工况确定的,所以也给发了五百件,为此还让孙观帮藏区的百姓选了五百壮士训练成盾卫了。
当然以羌人在这个时代的体格,拿来搞盾卫那肯定是大败亏输的结果,害的陈曦还发了两千根增肌针,两千根壮骨针,靠着这两个东西以及藏区的秘药,肉蛋奶,可算是堆出来了五百多壮汉。
还是那句话,盾卫确实是有着非常多的毛病,但盾卫的生存力,以及安全感真的不是普通军团所能媲美的。
杨仆一路小跑,将这个好消息通知给邻戴,然后邻戴二话不说直接召集各部头人,只用了小半天时间,各部头人就来齐了。
“拂沃德越过了我们巡逻队的防线,抵达了新州,刺杀了汉室的官僚,西北方向的巡逻队是哪些头人率领的,站出来!”邻戴在所有人到来之后,非常愤怒的对着头人咆哮道。
三十多个头人站了起来,他们是西北方向村寨的头人,当然说是村长也没啥问题,因为汉室现在基本都是将他们当村长对待。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生活是怎么来的,摸着你们的衣服,回忆一下去年的大雪,芒中,你是西北羌人最大的头人,你摸摸你的良心,你现在那么多儿子是怎么活下来的!”邻戴对着芒中大骂道,本来邻戴还挺看好芒中取代注脂作为西北方向的大酋长,结果前脚注脂和邻戴、杨仆这群大头人下山去运送物资,后脚芒中就给搞出来了这样的事情。
“我……”芒中摸着自己的衣服,然后回忆了一下去年的大雪,还有家里这几年多了的七八个成活了的崽子,当即跪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们知不知道长安的大爷们让我们在这里是干什么的,不求大家多么奋勇杀敌,老实说除了那五百猛士,咱们也杀不过贵霜,但最起码贵霜从咱们的地盘跑过去,有个人通知一声啊!刘大夫被刺杀了,你们知不知道刘大夫是干什么的啊!”邻戴对着手下的头人大骂,而手下的头人一个个的低着头,不说话,没办法,邻戴说的是正确的。
“各位,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们今天的生活是靠我们的努力吧!”邻戴看着手下的头人,“想一想十年前,想一想二十年前,他妈的,你们是没经历过吗?为什么在场没有一个五十岁的头人,你们心里没数吗?”
胡人基本上只有最高级的那种贵族能活到五十岁,草原的苦寒,以及大雪,还有胡人之间过于激烈的弱肉强食,导致很难有能活到五十岁的胡人,而作为要靠武力压制其他人,避免被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头人,难免会出现在年纪稍大一些之后,就被年轻人取而代之。
而胡人取而代之的结果就是你的老婆变成新头人的老婆,你的儿子运气好会变成新头人的儿子,运气不好,就会跟着你一起下去。
故而胡人过得并不好,尤其是封建时代这种资源匮乏的时代,连汉室都能一场疫病十死七八的时代,胡人一个鼠疫下去,一个上万人的大部落,甚至可能出现只剩下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情况。
所以邻戴在骂这群人的时候非常的不客气,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再回去当羌人的头领,有个屁的意思,他都四十多了,放以前,搞不好再有几年,杨仆这种年轻人就该将他的人头摘下来当酒器用了。
可现在呢,有汉室充足的营养,他现在各项身体指标比跟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而杨仆也因为生活的好转,不再对他有什么想法,毕竟抢夺头人的位置,那是真的会死人的,而且不是死一个两个,是死一群人,和汉室那种争斗完还有流放的机会不同,胡人,只有死!
资源的匮乏就在那里摆着,没有选择,有时候为了活下去,打不过也得打,所以对于死亡,这群人并没什么畏惧,虽说很想活下去,活的长远,但现在这种本族兴隆发达的情况,就算是死了,他们也觉得够了。
这个时代,人更看重集体的延续,因为个体在时代的洪流下太过渺小,渺小到无法对抗外力,渺小到,无法独立生活下去,甚至所谓的联姻都只是为了加强抗风险性。
故而对于邻戴而言,谁敢破坏这种局面,就是要绝他们的根。
三日后,在马辛德过来之前,羌人动员了二十二万青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