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短命儿子
盛夏的清晨,太阳尚未露脸,被露水淋湿的各种植物比平时显得更加青翠欲滴。
鸟儿的渣渣声,从很早就宣告了新一天的开始,沉寂的山村里,不时地传来几声懒洋洋的狗吠。寥寥的炊烟,从各处被大片竹林以及树林包围着,只能够看到一点飘渺影子的房屋处冒出来……
当太阳从天边露出半个笑脸的时候,三面环山,如同一把太师椅一般的山谷从沉寂中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山谷底部被竹林淹没的大院里面鸡飞狗跳伴随妇女恶毒的怒骂声,以及幼童格格的欢笑声,打破了这小村山水画一般的诗情画意。
“刘一九,你个天收的短命儿子,别特么的让老娘逮着,非得把你龟儿的卵蛋捏爆……咳咳咳……”一个带着喘息的怒骂声,最后却被一连串的咳嗽声淹没。虽然那妇女的声音如同带着一股吸人的磁力,很是动听,但是这咒骂未必也太恶毒了一点儿!
又是天收,又是短命的,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
怒骂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飞起来的鸡跟跳起来的狗也逐渐归于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习以为常的小插曲而已。
很快,从山谷通往外界,几乎被茂密的黄荆给覆盖并不算宽阔的小路上,出现了两个矫健的身影……
“嘻嘻嘻,九哥哥,快点,一会儿文姑姑要是追来了,非得把你收拾惨,大清早就堵别人烟囱……”个子娇小,穿着仿佛有点紧的短袖白衬衣,把胸前两个鸡蛋大小的肉团给勾勒了出来,下身黑色短裙,已经有了美人模样,年约十二三岁的女孩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后面穿着一件对襟青布汗衫,下身却是穿着大红长裤,怎么看怎么别扭,脚踏千层百纳底布鞋,约十四五岁,却留着一条辫子,脸上却满是被蚊虫叮咬的红点的男孩笑道,两条不长的麻花辫子随着她的奔跑四处蹦跶着。
“他能够追上哥?”刘一九用他那变声期的公鸭声音不屑地说道,不过还是快速地扭头去看后面是否有人追来。“我娘也真是,非得把裤腿给做得这么大!”
显然,男孩对自己这身青红搭配并没有感觉到别扭。
“你没救了,这么土的搭配,非得被你们班上的那些女生给笑死……”看到刘一九身上的穿着,别扭的女孩直撇嘴。“你说你也是,从小就欺负文姑姑,等会儿她要是找刘妈告状,你今天中午就惨了……”
“她敢!要是今天中午回去被收拾了,今天晚上非得逮一条海碗大的蛇挂她门上!”刘一九一边轻轻扯着林梓青的两根麻花辫,然后一脸邪恶地说道,“青儿妹妹,你中午可得给我留点吃的,我娘昨天晚上的气还没有消呢,要是被告状了,今天中午估计非得挨黄荆子条子……”
昨下午放学,刘一九把路上回家逮着的一条小红色拔掉了毒牙,玩的快死的时候才用麻绳拴在了二十好几尚未出阁的郑文家大门把手上,把摸黑回家的郑文吓得三魂飞了两魂……
于是乎,忘了这事,睡得正香的刘一九被暴怒的老娘当着泪眼婆娑的郑文给赤条条地从床上拖起来……然后,没有然后,只是刘一九身上多了满身的蚊虫叮咬的红点……喂了一夜蚊子的刘一九如何能够松得了这口恶气?
堵人烟囱这事情,刘一九可是好些年前就不屑干了,郑文家的二狗被他给炖着吃了,公鸡尾巴被扒光了,就连她的**都不知道有多少被刘一九这混蛋给用剪刀把中间剪出一个洞,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刘一九指使着眼前的小丫头干的……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扯我小辫子了!”见到刘一九又玩弄自己的辫子,林梓青皱着眉头,噘着嘴说道。刘一九什么都好,就是这动作最讨厌了,上课就扯他前桌女生的辫子,放学之后他林梓青的辫子就遭殃了。
“你是我婆娘嘛,整个人都是我的……”
“少来了,你扯刘泥鳅的辫子,难道也是这么说的?”林梓青显然不相信刘一九。
“我对天上菩萨神仙发誓,绝对没有的事情。泥鳅那丫头不是不给我抄作业么!”刘一九赌咒发誓地告诉眼前妹纸他扯前桌刘静秋的辫子只是为了报复她不给他抄作业!眼前的妹纸绝对糊弄好!
“你给她买零食也是?”
“打一巴掌就得给个甜枣嘛。要不然她告老师了,我挨我娘收拾你不心痛呀?”
“哼,我才不信!”林梓青恨恨地把头扭向了一边,显然对刘一九的行为不齿。这一扭头,看到前面拐弯处居然有着一条庞大的蟒蛇!
“啊……大蛇……”在刘一九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前面的女孩顿时惊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别怕,有哥呢……”刘一九一听到这个,反而兴奋了起来,这才刚说要抓条大蛇呢!
这段时间正是这些玩意儿出没的时候,小路走的人本来就少,路的两边都是茂密的黄荆子,更是给这些不受大部分人待见的吓人玩意儿了隐藏的空间。
不过当刘一九看到那蛇的时候,顿时就亡魂皆冒,三魂七魄拼了老命要从他的脑袋里面钻出去——只见前面不到三米的地方,一条海碗(碗口大约15公分直径)粗的黄金色大蛇,不,应该是大蟒正人立而起,比小孩子脑袋还大的浑圆三角脑袋上下张开,对着刘一九两人吐着猩红的信子。
大蛇的脑袋上,有着一个拇指大的凸起,感情这玩意儿要成龙了……
这些年,很多的抓蛇人在冬天漫山遍野地寻蛇,听说能够卖上不少的钱呢,这就使得原本到处都是的家伙很是不常见。
却没想到,居然还能够看到如此大的家伙!
“有种冲老子来,你儿子是我干掉的,别特么的吓唬女孩子!”刘一九看到那大蟒居然向着地上的林梓青缓缓移动,嘴巴越张越大,仿佛要把林梓青给吞了!
刘一九这会儿根本就容不得考虑,不管怎么说,都是不能够让眼前大蟒伤害到林梓青的。这可是跟他订了娃娃亲的未来老婆!再加上从小跟着院子里面的郑老头学习武术,直接一步从倒在地上的林梓青身上跨过去,挥着拳逼着眼睛向着那大蛇砸去……
这大蟒估计是为了昨天那条被自己抓住,用衣服拔掉了牙齿,最后半死不活的小蛇寻仇呢,他这会儿可没有时间去纠结黄色的蛇如何能够生下黑色的蛇!
“九哥哥,不要……”林梓青没有想到,刘一九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虽然,她的脚被一股温润的液体给弄湿了,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跟她有着婚约的男孩懂得为她挺身而出……
“嗤……”那大蟒丝毫不惧刘一九的拳头,原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尾巴带着如雷的呼啸声,直接把还在空中,却洒下了不少液体的刘一九给砸了下来,然后回过头鄙视了一番这货,吐着信子直接就往下面的黄荆子丛里面游走了……
“哎哟……”跌落之后屁股下面并没有那种冰冷坚硬的感觉,反而是一阵柔软……
“你们在干啥子?”正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带着草帽,背着背篼的郑文刚刚转过弯,就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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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看看你这好儿子!如果不是郑文,儿子十四岁你们就当爷爷,闺女十二岁当外公外婆?”村子里面那据说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刘家老宅,一个七八十岁,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头坐在堂屋正中八仙桌上席上吧唧着手中一尺多长的铜烟杆。
八仙桌的两边,各自坐着一对男女,两边的衣着打扮,就如同最为发达的城市以及还未改革开放的农村的差距。左边男的西装革履,满面红光,他旁边开口说话的女人,则是时髦至极,岁月的侵蚀仿佛没有给她留下半点痕迹。
仔细一看,隐约跟林梓青有着六分相似,仿佛姐妹。
这是林梓青的爹妈,葫芦村为数不多的外姓之一,林润赋的爹妈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逃难来到葫芦村,生下他之后没有多久就撒手人寰,而林梓青的妈则是刘姓,名灵芝,如同刘一九的娘刘悦一样,家中独女,招婿上门选中了林润赋……
“……”满头如同鸡窝一样的乱发,身上穿着皱巴巴西装,满脸胡子的吴铭一直都低着头不停地抽着烟,什么也没有说。而她旁边穿着一身土布衣裤,头发剪得比吴越还短刘悦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刘灵芝,有你说得这么严重?青丫头不是月事来了么,即使没有郑文,他们之间又能够发生点什么?再说了,即使发生点什么,有啥大不了的?反正他们早晚就有那么一回事情的……”
虽然同姓刘,一百年前,还是一家,但是刘灵芝跟刘悦之间这种敌对关系倒是从祖上就传下来了。
至于怎么就同意了双方的孩子订了娃娃亲,这事情说起来估计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
“刘悦,我不想跟你这样没有读过啥书的农村妇女吵!”刘悦的话刚一出口,刘灵芝顿时就怒了!本身对这亲事就不满意,这不是正好给了她借口么!
瞬间站起来:“这都解放半个世纪了,还兴原来那一套?我林家的闺女就是没人要,也不会嫁到你家!”
“你得瑟个什么劲儿?不就是比老娘多读了一年书,念了个三年级么,嘚瑟什么?生个闺女还不是注定了要让老娘儿子睡?”刘悦被踩了痛脚,什么都不顾及了!不就是自己读了二年级,她读了三年级,至于说这么几十年?
“农村妇女?要是老林不要你,估计你连讨口子都比不上……”
骂架,葫芦村数十户,超过两百口人,还没有谁是刘悦的对手!而且她骂人都不咋带脏字的。
“够了!”一直沉默的老头爆喝一声,阻止了即将发生的战争,“这是老刘家三百年的老堂屋,你们同为老刘家后人,也不顾及你们祖宗的感受是不是?”
“你们两吵了这么多年,能够吵出结果?命中注定的事情,改得了?我师傅连自己生死都能算出来,其他事情也都一一应验,算出来的还能有错?青儿天葵已至,在未及二九之前跟一九呆在一起,早晚得出事,反而害了两孩子。童子命,犯桃花,一遇桃花则成煞!不管你们心中是否有意见,怎么阻拦,该发生的,都是改变不了的……”
老头子把烟锅子里面的烟灰在发黑的八仙桌上面磕掉,也不管这两对夫妻是否会在这里打起来,一手拿着烟杆,背着两只手就向着外面走去了。
“老爷子当年离世留有遗言,时间就是今天,事情则是,两小遇龙,龙抬头,天葵至!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必须在今天赶回来。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该说的,我都已说了……”走到门边的时候,老头子突然回头说道。
“事情已经至此,说什么也无用。润赋,灵芝,当初两小订亲之事,就当一玩笑吧。如果他们真的有那命,早晚也得在一起,灵芝的娘阳寿将尽,七十多也算高寿了,事情处理完就带着孩子走吧,不能够让他们再呆在一起……”一直不曾说话的吴铭,叹了一口气,对着林润赋说道。
这事情,不是吴铭能够算出来,而是他那已经死了几十年,估计骨头都已经烂掉了的爷爷算出来的,郑全孔口中的师傅,老爷子,都是一个人——吴越的爷爷,刘一九的太爷爷!
吴铭的爷爷,在来葫芦村之前具体什么身份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并不是这里之人,四十多岁才来这个据说湖广填川之后就由吴刘两姓世居的地方落户。老头原本不姓吴,给吴家当了上门女婿,抱子文书一写,自然也就姓了吴。
当年吴哲人上门吴家,怎么成为拥有数千亩良田的地主吴老太爷掌上明珠的上门女婿,也是一个迷!吴哲人这名只要一提起,方圆百十里凡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能够说出一段他的传奇。
医术精湛,懂风水,法术高强,相人之术更是从来不曾错过。
没有谁知道吴哲人到这葫芦村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而知道的吴老太爷,却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这个秘密,已经被知道的吴老太爷以及本来不姓吴的吴哲人带到了棺材里面……
吴哲人跟吴家闺女并无生养,在同族中抱养一子,也就是吴铭他爹。那老头没有什么好说道的,唯一让人记住的就是吴越还没有出生之时,他下河摸鱼给媳妇补养,在水不及膝盖的河里淹死了这一传奇。
“这就是你太爷爷,你爷爷的历史……你太爷爷晚年凄苦,传授堪舆,也就是你知道的风水,相术,法术,医术的四个徒弟,唯独学习医术的徒弟为他送终,其他几个知道时间也不曾回来过……”对于儿子犯下这样的事情,吴铭并没有如同小时候那样拳脚斥候,只是跟郑全孔一起,带着刘一九走了十多里地的山路,把他给带到了往西边去翻了两座山,周围满是荆棘的坟前。
这里,曾经都是吴老地主的产业。刘家也曾出过大地主,就是刘一九母亲的爷爷,同样有肥田数千亩,吴刘两家一家在葫芦村东头,一家在葫芦村西头,各向一边发展,世代相安无事。
这坟跟别的坟不同,周围都是被密密麻麻的荆棘刺藤给包围起来,仅仅有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仿佛有人经常打理一样,路边的荆棘都是向着小路两边长……
坟前有着一块十多平米大的平地,上面长着不少青翠欲滴的茅草,却仅仅只有不到三寸长。拜台前面一块有着数平米的黑黝黝石板,上面却干净无比。拜台后面的墓碑,被泥土给生生地抬高了一米多,仿佛谁故意把这坟前给挖沉了一部分一样。
这就是传说的祖坟上涨!
风水龙脉中的龙抬头!
“那个学医的徒弟难道就是郑爷爷?”刘一九见到从他三岁开始就进驻到刘家老宅的郑老头居然跪在这坟前流泪不止,口中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好奇地问道。
吴越点了点头。
“爹,为什么明明你喜欢风水,八爷爷也说你有天赋,你不学这个呢?”刘一九很好奇,他爹对于风水之术,很是有一些研究,但是却从不为任何人看风水,也没有拜过师认真学习。
小时候,郑老头传授他中医医术知识的时候,很多时候要到野外去挖草药,他爹一起的时候就指着一些山给他讲述一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或者他自己悟出来的风水地形知识。
什么地方属于阳脉,不能给死人建阴宅;什么地方属于阴脉,不能给活人修房子,那都是讲得有板有眼的。
“你太爷爷临终有言,让我入赘本应断子绝孙的刘家,然后守护着你,不得学习堪舆,相术,法术,医术这四门中任何一门。昨日之事,他都算着的,要不然我跟你林叔叔他们怎么可能刚好就回来了?”吴铭叹息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让他纠结了三十多年,不学风水,他根本无法去解开这谜团。
吴哲人为什么能够算到身后几十年之事,为什么对刘一九这样重视,为什么不准他学,为什么让郑全孔在刘一九三岁时快死了的时候来救刘一九跟林梓青的命,还有个他到葫芦村之前又是干什么的,太多太多的谜团了。
那老头子临终交代的事情,都一一应验。当初留下遗言说让他到三房仅仅只有一个闺女的老刘家上门,那也是他死之后数十年的事情,那时候,老刘家可正是人丁兴旺的时候!
而对于当上门女婿这事情,吴铭是从心底抗拒的。即使他有三兄弟,也不应该他这个老大出去。
自古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的。
方圆数十里,任何闺女看得上他,十里八乡的媒婆那是见到他家人就躲!刘悦虽不说成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是一俊俏姑娘,十里八村英俊小伙排着队让她挑,偏偏看上了吴铭。如果不是最后刘老爷子通情达理,同意不让吴铭写抱子文书,不用改姓,这亲事可成不了。
这一切,都是命数。
婚后好几年,有了刘一九,这小子生下来就是奄奄一息,后来差点死去,在快要断气的时候,郑全孔来到了葫芦村,据说是当年老爷子断气之前的交代……
然后,老头就在这葫芦村不走了,平时给邻里乡亲看看病,闲暇时间拿着一戒尺训导刘一九学习毛笔字,修习《皇帝内径》、《千金翼方》等中医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