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大致搞清楚了,露娜。”
伍德一边关闭夜行者的通讯频道,一边对她说。
此刻他们处在夜行者福利院正对的小巷口转角,街上到处是拥挤的人。
货运司机坐在货车之上焦急地鸣笛,想让人群让开;有意见领袖站在高台上掀拳裸袖演讲,下方听众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多第一次来下城区的游客哪见过这种阵仗,纷纷想躲到旁边。
人群涌动着,混乱的叫嚷与骂声震破天际。
伍德看了一眼,继续说明道:
“事情的起因是蜘蛛街的几个混街头的小伙子,他们不知为何主动冲击一支上城区来的车队。车队保镖阻止了他们,但小伙子们不肯善罢甘休。之后情况才愈演愈烈,闹到RCPD出动。”
“因为我们的原因,这段时间街头的气氛很狂热。我本来想平静一段时间之后,大伙儿会慢慢冷静下来,没想到这个关头会出事。”
他言语中满是无奈。
如今烈火烹油的局面,伍德最开始就料想过。
“现在形势很敏感…恕我直言露娜,夜行者不应该参与进去。这与我们无关,也不是我们能阻止的事情。”
说话间,距离他们不远处发出一声巨响。
有间店铺的防盗钢门被推倒了,一伙愤怒的人冲进店铺里,马上开始疯狂地打砸抢。
店主被几个人拖到街面上,无助地抱头瑟瑟发抖。
眼见他们要动手打店主,陆赧笙立马喝止。
“停下!你们要干什么!”
她在街头的名望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打砸店铺这伙人是野火街街头的一个小团体,年纪都不大,莫约刚刚成年。
看见陆赧笙过来,小团体有人喊:
“露娜!”
其他抢劫店铺或准备动手打人的,也纷纷停下来。
小团体的老大迎上来。
陆赧笙冷脸问:“你们在干什么?”
“在报仇!”
小团体老大啐了一口,指着店主。
“他这个心黑手辣的禽兽,去年把一支劣质急救喷雾高价当做公司货卖给我们,害死了我们的两个朋友。”
小团体里另外几个人纷纷附和:
“对,就是他!”
“他还卖掺假固体燃料,害得泡泡街的阿龙摩托失控撞死!”
“我以前在他店旁边看过,员工都是七八岁小孩,没有工钱每天只能吃两顿饭!”
“夜行者说过,做了坏事就要付出代价!”
他们七嘴八舌给店主安上十几个罪状。
陆赧笙皱眉,店主她算是认识,在下城区中算个好人。
假货、劣质货在街头很常见,真正的合格品下城区没几个人用得起;燃料之类的东西都来自黑市,掺假已经是下城区默认的事,和店主无关;至于小孩员工…夜行者福利院出现前,流浪儿童饥一顿饱一顿,店主愿意每天让吃饱两顿饭,已经算是在做慈善。
小团体老大得理不饶人,盯着陆赧笙说:
“露娜,不是你教我们的吗?我们都是平等的人,谁也不能压迫我们!剥削我们!”
“对!我们要公平!要公道!”
他们叫嚷着,叫着几个才听过没几次的词组。
这些词组俨然已经变成他们眼中的‘真理’。
伍德上前两步,挥手驱赶:
“到此为止,把所有兜里私自拿的东西放下,然后滚蛋!”
高大壮硕的老兵很有威慑力,小团体不情不愿把东西放下,新一轮话中难掩失望。
“露娜,你在包庇他吗?”
“凭什么…我们才是受害者。”
“说好的公道在哪?”
伍德一拳砸在旁边屋子的门柱上,轰隆一声伴随石砖层层皲裂。
“滚!”
小团体作鸟兽散。
陆赧笙将店主扶起来,后者对她说了两句谢谢,跑进自己店铺里把第二道门锁死。
从他眼中看见的,不是感谢,而是惧怕。
伍德脸色无奈神色更浓几分:
“情况就是这样,你的理想和信念被曲解了,很多人根本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们只知道,现在有人在背后撑腰……于是就开始恨,恨有钱人、恨市政、恨公司、恨街头瞪过他们的人,有了底气,就有了愤怒。”
“我明白了。”
陆赧笙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只是没想过那么短时间中,局势就变成这样。
“现在已经完全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局面。”
伍德担忧说:
“我让夜行者的伙计们呼吁克制和冷静,但毫无用处。蜘蛛街公共电梯那边人群已经聚起来,要让RCPD给公道。”
“所以我们才不能置身事外,少校。”
陆赧笙转身对他说:
“必须让大家冷静下来,现在只有我们…只有我有这样的能力。”
伍德并不认同,伸手拦住她:
“可是你也看到了,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你,他们会以为你在包庇,收了RCPD的钱。”
“总要试一试。”
陆赧笙摇头,马不停蹄往蜘蛛街赶过去。
她内心有些动摇,低估了人性的恶。
她畅想中的团结不是这样,人们聚在一起,应该互相帮助互相关怀,而不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欺负某个人;更不是仗着人多就能提出无理要求,逼迫别人实现。
陆赧笙展开机兵,标志性的银色女武神低空掠过街道,引起一阵欢呼。
当她抵达公共电梯前时,这些欢呼达到鼎盛,仿佛救世主降临。
“是露娜!”
“帮帮我们,夜行者,那群蛮横的暴恐机动队,就是他们把人抓走!”
“哈哈哈哈,夜行者来了,你们死定了!”
“我们只要团结就不可战胜,夜行者会帮我们一起讨回公道!”
“野火街万岁!”
陆赧笙目光扫过现场,RCPD暴恐机动队的成员们站在连通上下城区的公共电梯之前,装甲与枪口组成一道钢铁之墙。
人群与他们相距差不多十米,这十米就是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哪怕再激愤,也无人胆敢踏入十米之内。
因为已经有许多具尸体倒在界限内,血流了一地与泥土混成团。
她从没想过,情况会失控那么快。
RCPD那边也在窃窃私语,归功于猎天使机兵的性能,还是捕捉到一部分对话内容。
“……下城区已经完全失控,这已经不是什么街头活动,而是暴乱!”
“暴乱早就开始了,看看公共设施建设委的统计,一天之内被打砸抢的店铺就不计其数,下城区电力系统、水力系统也遭到严重破坏。”
“他们袭击了一支到下城区的游客车队,车队中有好几位绅士小姐受到惊吓。”
“袭击游客?为什么?”
“我哪知道!或许是嫉妒,看坐在豪华浮空车上的人不爽…你知道他们现在胆大包天。”
“就是这个!现在这群刁民聚在一起让我们把暴徒交出来,认为是RCPD压迫他们。”
“真是搞笑,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法律?”
“下城区的狗咬狗原本轮不到警务司管,现在共创社没了,麻烦差事才落到我们头上。”
“不是还有那个大小姐?”
“得了吧,人家大小姐站在暴乱那边,根本不在乎玫瑰城的法律。”
陆赧笙沉默,关掉声音频段捕捉,然后深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她开启猎天使机兵的扩音装置,朝人群喊:
“下城区的诸位,我是露娜。”
“我理解你们的愤怒和想法,我站在你们这边!不过现在,请大家放下手中的武器,保持冷静!”
“我向你们保证,会让事情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公正的交代!”
喊话结束,迎接她的却是一片哗然。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躁动起来,骂声、困惑、不解纷至沓来。
有人不接受这个说法,用力挥着拳头;有人表情动摇,向空中发出质问;还有人双手抱臂冷笑,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都什么时候了,还让我们冷静!我们怎么冷静!”
“事实很清楚!”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太令我失望了,你居然替外人说话。”
“看吧,我之前就说她肯定收了市政的钱,人家拿我们赚大钱,我们却把人家当英雄。”
质疑慢慢演变成谩骂,宛如给炽热的油锅投下一汪冰水,爆裂炸开。
陆赧笙还在尽力解释安抚,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听她的话了。
人只会固执认同他们认知内的东西,特别当下这种情况,他们之间观念与想法发生共振,已经形成坚固的壁垒。
任何不符合他们认知的东西,都是错的;任何超出他们认知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说得越多,逆反就越严重。
就在这个时候,陆赧笙看见人群中几个面目粗糙,神情憔悴的男人,可以看出他们平日里没有充裕的食物和营养。
这几个人没有像身边其他人一样激动,反而很呆滞。
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公共电梯巨大的吊箱就在前方。
其中的一个男人举起一个长筒武器,一个有些老掉牙的RPG火箭弹发射器。
看到这一幕,陆赧笙心跳都停了半拍。
“快停下!”
她大喊着。
街上的人群纷纷回头看,看见火箭弹之后惊恐呼叫。紧接一颗火箭弹拖曳焰尾带出素白的轨迹,撞在公共电梯之上!
轰!
破碎的弹片散成无数金属碎渣四溅而飞。
更多枪声响起来,有暴恐机动队的,也有街头的。
这场暴动直接升级成为暴乱袭击!
枪声从陆赧笙耳边袭来,没有人瞄准她。
RCPD遭到火箭弹袭击,慌了神要镇压暴乱;开枪之后,街头开始反击。
乱战之中,子弹一颗接着一颗。她看见不断有人死去,脑袋变成个大洞,亦或者胸部爆出血花。
成群结队的人惊慌失措地沿着街道奔跑,因恐惧而尖叫,血淋淋的尸体乱七八糟摆了一地,有个人肩膀血肉模糊,血流不止,最后倒在地上痛苦地喊叫着。
陆赧笙无力阻止,
或者说在火箭弹发射那一刻,她就已经呆滞。
最后还是RCPD的自行机器人将她围住,她才回过神来,此时冲突爆发的第一现场已经没多少枪声,爆炸与火焰扩散远方。
市政的警司达维斯·贝特曼凑上前来,脱下帽子然后深深叹口气。
“很抱歉,陆小姐,现在这种情况,你不得不和警务司走一趟。”
他拿出一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银手铐:
“不好意思,你被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