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
随着怒火中烧的叱骂，一只精美花瓶掠过空中，径直砸向向了那片雕刻精美的木制屏风。
原本屏风水墨画上流淌的意境在这一刹那被花瓶碎片打破，碎片与屏风都如断线的风筝坠落，尖锐的碎屑四散而开，在本就狼藉的房间中又增添一处齑粉和垃圾。
入眼可及的地方已经没有完好的东西，无论是精致的装饰物、尖端的电子设备、雕刻雅致的家具或是周围的建筑结构本身都是一片扭曲的混乱。
如今，雨宫宁宁的眼睛燃着止不住的怒火，双眼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她刚咒骂完，手又忍不住捂住自己半边的肩膀。
昔日那如芊芊玉臂，现如断梗残荷被完全折断粉碎，其腰侧更是烙印着狰狞的烧伤痕迹，被白色绷带裹住。
其他地方也不好过，到处都是伤痕累累的样子，这些伤势叠加在一起差点让她就这么直接死去。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雨宫宁宁感受到自己血管因愤怒而产生的鼓胀，下手可真的不留丁点余地，玫瑰城的下城区怎么会有那种怪物？
她的凭什么操纵那种机甲？凭什么拥有那么夸张的战斗力？
“付羲……付羲……”
雨宫宁宁口中咬牙切齿地重复，所有人都和他有关。
也正是因为他，自己才会被那个疯女人袭击。
在雨宫宁宁面前，整个房间中唯一尚且完好的软垫上，一位身姿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剑的老人正静静地跪坐着。
雨宫莲也闭目养神，威严的气度都被隐藏在老迈的皮囊之下。
他任由雨宫宁宁宣泄，怒骂，歇斯底里而不为所动，一直到后者稍微恢复一些冷静。
“你太心急了。”老人缓缓开口，话语中充满了深沉，“仿生升华者是重生军用特有的标志性武器，即使外售每个仿生人都有详细记录去处和编号，即便是仿制的型号，只要肯查，迟早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老人睁开眼，眸中闪过收敛后如润的精芒：
“而且你过于托大。他此前插手下城区，扶持傀儡和白手套的行为在巨企的圈子里不算特别的秘密。你在易容成对方之前，连调查他的人际关系这种基础的事情都没做，未免也太看不起对手。
即使你和那个人互通有无，合作笃密，有他在背后提供支持，也不应该这样目中无人。”
老人双眼彻底睁开，目光深邃如海，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孙女”。
“综上所述，差点死掉也只是本就应该付出的代价。”
重伤的雨宫宁宁浑然不惧，带怨恨的目光骤然就转过来。
“闭嘴，老家伙！这里轮不到你好为人师高高在上，也没有人需要你指点迷津。”她一字一顿，死死盯住雨宫莲也，“不要真的以为我是你孙女。”
雨宫莲也呵呵一笑，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
“从生物学角度上看，你拥有和我雨宫家完全相同的基因遗传，当然能算是做我的孙女。哪怕为你演化生命的意识数据原料来自别处，你也无从否定这层联系。”
“【我说】，闭嘴！”
雨宫宁宁语气中的暴戾愈发浓厚，眼中似有红光闪过。
雨宫莲也便即刻沉默，脸上的笑意也敛没消逝无踪，表情变得如被削去了生命的傀儡木偶般僵硬。
周围的氛围瞬时压抑到极点，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
雨宫宁宁沉默不语，她微微调整了些微凌乱的发鬓，那股怒火逐渐退去，只留下一种冰封的冷漠。
她冷如寒冰般开口：
“让人来清理房间，在玫瑰城的星际开拓联盟办事处准备招待房间，接受境界线同盟发来的邀请，在那里会面。替我准备好休眠维生舱，在会面之前我要尽最大可能恢复身体机能。”
听到命令之后，呆滞的雨宫莲也似机械般僵硬地站起，双目无神离开这片狼藉的房间，独留雨宫宁宁如冥界归来的恶鬼形单影只。
等到雨宫莲也走掉，她脸上才完全失去所有愤怒的、阴沉的情绪，变得平静且淡漠。
用衣袖擦去地板上的尖锐碎片，她就那么跪坐在房间正中央，眼帘低垂。
“两把钥匙终究会合一，通向‘紫薇垣’的道路就要打开了。”她低语，“没有意外，一切正在按预定的蓝图推进。”
……
……
“老板，下城区的事情我们就那么算了？”
走在明亮的走廊之上，蒂露亦步亦趋跟在付羲后面，焦切问道。
付羲轻轻侧过头，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悠然地答道：
“没错，查到一半就停了，后续意义不大。”
“可是……”
蒂露的心中充满困惑，她的语气不禁提高了几分。
两人之间正在聊的，自然是下城区突然有人打着【付羲】的旗号招摇撞骗，被陆赧笙当场撞破的事情。
但可惜，陆赧笙最后没能拿下那个冒牌货，被对方给跑了。
据她所说，对方战斗水平其实并不差，但冒牌货并没有与她生死换命的意思，宁愿自损几分受伤也要摆脱纠缠，脱离现场。
显然是铁了心不想暴露真实身份。
不过，就如刚才三言两语中提到的那样，付羲已经决定不再追查下去，到此为止了。
他眼中透露出一种沉稳的决断，目光如炬地看着蒂露，倒也没有不耐或者烦躁，耐心地交流道：
“那批仿生升华者的出处无迹可查，在重生军用里没有对应的生产和出货记录。仿生升华者是重生军用的标志性全新装备不假，但对外销售了那么长时间，差不多已经被解析得七七八八，仿制难度实际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凭战场仅剩的那些残渣，很难分析出更多有用的线索来。”
说到底，仿生升华者只是他从空落荒原黑峡中得到的技术原型。
相比银河之星这种触摸到宇宙科技上限的星舰，逆向推演和仿造难度并不高。
重生军用已经上市销售仿生升华者超过两年，市场上的友商只要有心思，仿造一批差不多的也不算困难。
“消除证据比寻找证据容易，没能当场拿下那个冒充我的人，如今再后知后觉去查，只会事倍功半。”
付羲斯条慢理地说道，随后在侍者的指引下转过了走廊的拐角。
蒂露不太能理解，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想要主动请缨。
但最终还是放弃，选择了顺从他的决定。
“好吧……既然老板你都那么说了的话……”
付羲停在一扇沉重的黑色实木门前，扭头对蒂露笑了笑，“别想太多，停止继续往下查，不代表就放过那个冒牌货。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我怎么会无动于衷。”
想要查的话，不是不能查。
玛姬最擅长去追踪这种蛛丝马迹，交给她负责任务，一段时间内肯定能得到结果。
但这会牵扯到大量精力，而付羲现在的首要目标，则是柯伊伯带的蜃景虫洞以及‘星神礼赞’。
——他不想再拖下去，要提速了。
况且，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查的，根据冒充者可能的目的盘一盘逻辑就能差不多锁定嫌疑人。
整个蔚蓝星，有动机去冒充他的‘嫌疑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吱呀~
在古老的实木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付羲领着蒂露与除月，光明正大地踏入其中。
这是一间看起来比较非正式化的私密茶室，在茶室的沙发中间，已经坐着一个人等候。
“宁宁小姐。”
“付君。”
雨宫宁宁从华贵的沙发中缓缓起身，将手从其包裹严实的厚重大衣下伸出，与付羲轻轻握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宁宁小姐看起来嘴唇有些白，最近可还好？”
付羲微微倾首，看似随意问候着。
随着询问，他与自己的两位贴身秘书一同落坐。实木门合上后，私密空间中就只剩下前来会面的两方。
雨宫宁宁轻轻捂住嘴角，咳嗽了几声，随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最近可能有些着凉，只能用这种状态来见付君，真的非常抱歉。”
“哦。那宁宁小姐注意保重身体，注意休息。”
付羲言辞随和地说着，也不知道信没信她这番解释。
旁边蒂露倒是从进门后就直接锁紧眉头，她作为战斗人员，几乎一眼就能看出雨宫宁宁不久前才受过重伤。
雨宫宁宁摊手洗茶、投茶、煮茶，一气呵成。她提起话题：
“付君约我见面，想要聊些什么？”
付羲看着她的动作，淡淡答道：
“前不久星际开拓联盟大会的时候，宁宁小姐邀我合作，共同开发[无量天]的事宜，我不是答应了么？今天就想与宁宁小姐敲定细则，然后开启勘探工程。”
雨宫宁宁一愣，稍显惊讶地问：“那么快？”
付羲从她手中接过瓷制茶杯，轻呷一口后带着笑意说：
“现在可是多事之秋，又有‘太虚’虎视眈眈，我不想等了。”
他放下茶杯，静静地注视着她。
事实上，雨宫宁宁会感到诧异也在情理之中。
魔熵喷涌也不过近几个月才刚开始发生，哪怕[无量天]已经被笼罩，星球改造也是一个宇宙尺度上的漫长过程。
蔚蓝星的巨企们想要瓜分新殖民星的利益，也还只存在于口头争论阶段，没人会想真正大动干戈出人出力。
一般来说，这要等到各家的探测器都从星系边缘调查完毕，传回结果之后，才开始合纵连横、拉帮结伙。等到真正拿到星际开拓联盟讨论甚至已经是明年的事情。
而等讨论出结果，正式向[无量天]派遣大规模勘探，至少也要经过三五年。
三五年是个很微妙的时间点。
这段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但已经足够让人充裕地准备各种安排。
譬如，‘太虚’即将启程前往一百多光年外的无人行星系，停留在Sol-III星系外围，进行三五年的补给与检查都是非常合理的。
他们想拿蜃景虫洞和‘星神礼赞’进行一次长时间的算计与博弈，安排好各种细节再决胜负。
但付羲已经不想等了，他要速战速决。
银河之星在手，太空武力他占据绝对主导的领先优势；论情报，他有郗琅玛姬等对星神非常了解的得力助手；论权限，‘星神礼赞’的质量锁在他的特殊权限面前畅通无阻。
综合下来那么大优势，不如干脆一步到位。
——优势在他，何必再拖延下去？
唯一真正能产生威胁的对手，只有伪神‘太微帝君’，那不如就来场正面对决，试试深浅。
“实不相瞒，境界线同盟将在月内直接开展对[无量天]和蜃景虫洞的调查活动，届时将封锁相关宙域，以免干扰勘探调查的结果。此前既然答应了与宁宁小姐合作，今日才特意来照会一声。”
付羲微微倾身，从容不迫地平稳说道：
“若宁宁小姐还想要将合作继续下去，也可以派人参与到勘探中，我也没那么霸道，想要独占整颗行星。”
雨宫宁宁眉心微蹙，似乎付羲的心急打翻了她后续的许多谋划，一时难以做出回应。
付羲也没催促，只是静静地观察她，细品茶香。
良久，雨宫宁宁方才回神，抬起头来说道：
“既然付君已经迫不及待，那我也会把事情尽快提上日程，最短时间内召集人手和资源，配合你们的行动。
不过这件事宁宁并不会对其他星际开拓联盟成员隐瞒，下次例行会议上会对所有委员进行通知。”
“那是自然。”付羲露出笑容，伸手和雨宫宁宁握手，“那就这么说定。”
“嗯。”
雨宫宁宁回应着，但神色间似乎仍有所思，心不在焉。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就在她以为结束了的时候，眼前男人忽地咧开嘴角弧度，几乎肆无忌惮地用眼神侵略她全身。
雨宫宁宁下意识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攥住，抽不回来。
她听见付羲笑道：
“刚才我提到蜃景虫洞的时候，宁宁小姐好像一点都没意外或疑惑，看起来早就已经知晓其存在。但这应该是件没有公开的事情，蔚蓝星上知晓这个名词的人不会太多，宁宁小姐又是从哪听到的呢？”
蜃景虫洞，是‘太虚’的名词！
只有来自‘太虚’的人，例如郗琅才会如此去称呼那种天文现象！
站在蔚蓝星人的角度，即便发现存在，也应该是一种尚未命名的宇宙灾害才对。
既然如此，雨宫宁宁凭什么一点也不意外？
付羲验证了心中所想，在面前‘重生者’开始稍有挣扎的时候松开了她的手。
雨宫宁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遮好可能露出的伤口，蹙眉回答道：
“抱歉……付君，我最近其实总会有些心神不宁，在你刚才说话的时候，并未太注意到这个词汇。”
“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付羲并未有追究的意思，想了想又突然提到：
“十二年前，郗琅大使来蔚蓝星时，所乘坐飞船‘飞燕号’就在那蜃景虫洞之中坠毁，宁宁小姐既然是委员长，不如帮我查一查，星际开拓联盟过去有没有类似的失事舰船打捞记录。”
雨宫宁宁周身一颤，很快又冷静下来点头答应道：
“这不过举手之劳，我会帮付羲安排人检查过去的档案。”
“谢谢。”
付羲感激地笑笑，然后从容地起身：“那就麻烦宁宁小姐了，不过还请注意身体，下次可不要再‘着凉’了。”
“再会。”
他毫不拖泥带水，走出了茶室的门，扬长而去。
只留下雨宫宁宁眉头紧锁，不知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