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读取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付羲本希望直接从‘本体’大脑深处读取挖掘到更关键的信息——无论是关于‘本体’真实身份的有力证明证据,还是他‘穿越’之前的记忆画面缩影。
然而,事与愿违,所得的内容和他预期的天差地别。
当然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毫无收获,只是从‘本体’大脑中看见的东西,与付羲原本希望得到的内容不能说息息相关,至少也能说毫无关系。
在连续四次的大脑记忆读取过程中,除开两次毫无规律的杂音和无法辨识的呓语外,只有两次成功出现了画面。
第一幅画面是郗琅乘坐飞燕号在蜃景虫洞坠毁的景象,他此前已经看过一遍;而第二幅,则是全新画面,但视角的主人公依旧是郗琅。
就像是‘本体’与郗琅共享了大脑,最终读取的都是她的记忆片段。
付羲轻轻闭上眼,摇晃了一下头。
抛掉这些失望的念头,耐着性子,他将这段全新的记忆画面开始播放。
“跟着指示灯,向前走。”
冰冷、机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身临其境的记忆片段第一视角,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面光滑的镜子。
镜子是金属材质,如蠕动的水银般细腻平整。在镜中发白的画面里,倒映着郗琅浑身赤裸的身躯。
她看起来和现在差不多大,如一具无感情的的木然人偶。她听从那个声音的指示,微微转动身体,沿着指示灯的方向走到一段传送带上。
看起来像是高度机械化工厂的生产线,而她就是那产品之一。
从记忆画面的余光看过去,付羲看见了许多如蛋壳状透明的液体容器,容器中培育着一个个即将形成的人类胚胎。
‘是‘太虚’的人工培育工厂么?’
付羲盯着画面,根据看到的内容暗自思索。
这段记忆碎片,展示的好像是郗琅才被人工培育出来时候的情景。
在画面中,付羲跟随郗琅的视角一路穿越了数个生产线的检查节点。
扫描透视、基础抗病疫苗注射、注意力与反应力测试、大脑承压测试……就像一具即将出厂的仿生人,被刻薄的筛选。
合格者前进,不合格者跳进传送带两侧巨大的溶剂水池中,重新化作生物质原料被回收利用。
终于,
漫长的生产检测结束,郗琅成为了唯一的通过者。
她得以走出工厂的重重关卡,就那么赤裸着,赤足踏上了冷如寒冰的地面。
那股刺骨的冷意通过记忆片段被一同传导到付羲的感官里,让他微微蹙眉。
又那么走了一会儿,郗琅迈入了一间暖意融融的房间,脚下换上了温暖的地毯的触感。
有个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人比郗琅高大,她并未抬起目光,因此记忆片段的画面中只有那宽厚的身躯,却看不到长相。
“你就是成品了吗?”
那个人深沉而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是个男人。
男人!?
付羲皱眉,这个声音他听起来很耳熟,声线竟似‘本体’的原声。
他的心跳微加速,继续凝视着记忆的继续。
“不枉我花那么大力气搭建生产线,结果还是很不错,你确实值得。”男人对郗琅的诞生很满意,随手拿出一件宽厚的衣服遮住她的身体,“既然如此你就叫A01号吧,来当我的助手,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记忆片段中的郗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听到命令之后,就走上前去,跟着男人的背影。
忽然间,男人停顿脚步,带着些许不满地评价:“还是长发更好,身材那么差,短发看起来就像假小子。最好能把发梢留到脚踝的长度,看起来才舒服。”
这句话之后,男人对郗琅的脸颊伸出手。
长发就这么轻而易举就她的肩头披落下来,一直流淌到脚踝。
就像一匹黑金色的绸缎,柔顺而闪亮。
满意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样看,顺眼多了。”
男人牵着郗琅的手,一同走出门去,入眼所及的景色豁然开朗。
记忆片段中出现的画面付羲还有印象,那是天市垣太微宫的宫门之外,正对天市垣建筑群的方向。
当然,此时画面中的场景远没有如今天市垣那么繁华完整,反而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之景。
在宫门外的台阶边缘,通过记忆片段主人公的视角,付羲又看见了一个熟悉面孔。
‘太虚’学令馆负责人,董寅。
此时的董寅还很年轻,穿着长衫,像是意气风发的孔乙己。
见两人走来,董寅连忙起身行礼,却在口中发出声音之前被男人挥手打断,“闲话少说吧,建的怎么样了?”
“天市垣号很快就能在预定期限内起航。”
董寅连忙回应,跟在男人身后。
到此时为止,郗琅的视野里仍然没有出现过男人的长相。
这可让付羲急死了。
急急急急急,他就是急急国王。
董寅好像终于注意到郗琅,望见她之后愣了一下,接着马上收回目光,低声朝男人询问:“她是……”
“把她当做是我的助理就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她就全权代替我。”
“您说笑。”董寅附和着男人的笑容,顿了顿又问,“那该如何称呼她?”
“名字么?”
男人似乎陷入了为难,走到郗琅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
“也对,总叫编号也不礼貌,还是需要一个名字。”
“既然如此,就叫……”
滋滋!
记忆片段的画面就到此中断了,付羲气得猛拍桌子。
我呸!
什么断章狗!
又水又谜语人还断章,肯定是个死扑街!
付羲此后又试了很多次,再也没有从‘本体’大脑中读取出更多的新内容。
沉睡的‘本体’就这么安静躺在维生舱之内,仍旧是面色苍白的样子。付羲看着他,思索片刻,然后将记忆片段中截取的画面调出来,和他一一比对,想确认那个男人是否就是‘本体’。
但‘本体’的特征并不明显,以及衣着上的显著差异,让比对结果没什么意义。
不过一点毋庸置疑,此次记忆片段中出现的,此郗琅非彼‘郗琅’。
从只言片语中判断,‘郗琅’应该是太虚才对。
画面中天市垣尚在建造之中,董寅年轻还胸怀朝气,太虚刚刚从人工培育的工厂中走出来……追溯年份的话足以追溯到‘太虚’尚未起航的日子。
那么画面中那个男人就应该是‘紫薇帝君’无疑了。 ‘紫薇帝君’说,如果有一天他消失了,太虚就全权代替他。
也就是说太虚是奉旨篡位?
董寅身为‘太虚’的老人,其实很清楚这一点,因为‘紫薇帝君’曾用那种随口一说的语气和他提起过。
付羲心中疑窦重重,步履不定地在舰长室中徘徊,将新得到的信息与此前已知的内容一一比对,得出几个结论。
首先,如果记忆片段中出现的工厂,就是‘太虚’用于调整基因培育人类的装置,那太虚其实是这个装置所培育的第一个合格人类。
而董寅年纪比太虚要大,是天市垣建立之前就在为‘紫薇帝君’效命的老人。
其次,太虚自己承认过,她篡夺了‘紫薇帝君’的身份,才成为如今的太微帝君。寻找‘紫薇垣’也是为了跨过最后界限,成为真正的星神。
可她明明有着‘紫薇帝君’的授意,名正言顺,为何自污呢?
当然,也不排除记忆片段里的‘紫薇帝君’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有把话当真。
后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这么说来的话,董寅其实是一切事情始末的知情者,知晓的秘密比展现出来的多得多。
付羲念头一转,重新将‘本体’隐藏重新起来,没有过多久就接到了除月的汇报。
“心里侧写的结果出来了?”
付羲在通讯中主动发问。
除月点点头又摇摇头,画面中除开她之外,付红缨和玛姬也在现场。
“还没有测试完毕。不过老板,就在刚才董寅自首承认,他才是刺杀的幕后主使。”
……
……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会因为口渴而去喝水?”
“当然!这不是废话吗?”
“只用回答一个字,是或者否。”
“…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除月面无表情在平板电脑上打下标记,“你是一个口渴就会去喝水的人。”
玛姬在旁边捂嘴泪目:“好准!这就是准确度最高的人格测试吗?”
“喂!你们是在戏耍我对吧!”李阳春耐着性子测试到这一步,终于被那繁琐而重复的弱智问题折磨到怒气飙升。
他梗着脖子,青筋迸起,显然是已经红温了。
“乐。”
付红缨抱着手在旁边面带讥笑吐出一个字。
李阳春脸色阴晴不定,只能愤愤重申:“我是‘太虚’太微宫首席武官,配合你们留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在帝君面前证明我的清白,不代表我就是你们的阶下囚!”
“绷。”付红缨摊手说。
“若你们再用这种无聊的把戏羞辱我,我一定以帝君的名义向你们发起挑战,不死不休!”李阳春震声吼道。
“典。”付红缨竖起大拇指。
“我特么!”李阳春忍不了,猛拍桌子站起来,怒发冲冠。
付红缨噗嗤一笑,饶有兴致望着他:“急。”
“冷静,李阳春武官。”
董寅在旁边冷眼斜视,眼看他即将变成被点燃的爆竹,才淡淡出声。
这时,除月收起了自己的平板电脑,抬起头平静望着李阳春,“人格侧写测试旨在通过重复性和偏向性问题剖析你的内心,在无法进行正常审讯逼供的状态下,通过心理状态波动是否有异常来判断受测试者是否内心有隐瞒和紧张。”
“你们是‘太虚’的使者,我方为表尊重才使用这种方式。都是为了找出在‘屠肆官’号上从中作梗的人,早点解决问题,你们也能早点离开这里。”
这段话说完之后,李阳春才不情不愿的安稳下来,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
“那测试继续吧!反正我问心无愧!”
除月瞥他一眼收回目光,回答道:“你的测试已经完成了。”
李阳春一愣,终于露出解脱的神色,兴奋起来。
“哦?那这么说我们三个的人格测试都已经结束,那就公布结果吧,看看谁才是凶手。”
除月眼角的余光微微落到玛姬身上,后者就若无其事地堵住这间房间的房门。
付红缨走上前来,从除月手里接过平板电脑,准备宣布结果。
就在这时,董寅突然伸出手:“请等一等。”
众人望向他,被迫寸止的李阳春露出不屑的表情,“怎么?寅学长,这种时候还想挣扎么?我看在‘屠肆官’号上搞事的人就是你吧!”
董寅没有理会他,只是对除月诚恳说道:
“我想与付羲先生见一面,不知他是否方便?”
“老板初到‘太虚’,正在天市垣中处理公务,恐怕没时间见董寅大使。”
除月想都没想就用虚假的理由拒绝。
董寅眉宇之间的皱纹更深了,看了看堵住门口的玛姬,又望向付红缨。
最终他低下头轻声叹口气,忽地没头没尾说道:“如果我自首,承认是先前带恶意要刺杀付羲先生幕后之人,三位能否放过我的同伴?”
他顿了顿,目光往旁边一瞟,“包括李阳春。”
李阳春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哈哈大笑起来,“寅学长终于不装了么?我还以为你会一口咬死把黑锅扣在我头上。”
几人对视一眼,付红缨语气凝重的提醒,“你可想清楚了,董寅大使,承认这种事情的后果会很严重。”
除月也语气平淡开口说:“请诸位配合人格测试,就是为了找出真正的刺客。”
董寅摇了摇头,淡淡轻叹说道:
“你们不用花那么大功夫来演这出戏,其实无论最终测试结果如何,我们都走不出这间房间对吧?”
付红缨挑眉,集中起注意力;玛姬手中肉眼不可见的丝线也慢慢从天花板垂落下来。
董寅仿若毫无察觉,仍然用诚恳商量的态度望着她们:
“付羲先生想必已经见过帝君,以我对帝君的了解,她若想要安抚付羲先生的情绪,势必会许诺一个交代。若是往日,应该会有细致入微的调查,顺带将一整批人连根揪出来,给予审判。”
“但如今帝君被其他事务牵扯精力,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应该会选择快刀斩乱麻,将我们交给诸位仍由处置,以期平息怒火。”
他深沉地感慨一声,“董某生命微不足道,却实在不愿同伴受到牵连。因此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对付羲先生意图不轨,与我的同伴们无关。”
李阳春愣住,“喂…寅学长你……”
闻人朱女仍旧平静安稳坐着,仿佛神游天外,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就在这个时候,付羲从外面推门而入。
“董寅大使误会了,我付羲一身正气,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他来到除月的身边,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缓缓开口:
“你不是想见我么?现在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