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宁夕与琰王比谁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的时候,一阵淡淡的花香弥漫在殿堂之内。
“这是什么味道?”
木宁夕扬鼻嗅闻一下,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唇角微勾,回头看向龙椅上的皇上。原来是他下的毒。
安括手上把玩着一个小玉瓶,里面散发出阵阵芳香。那沁透心肺的味道似梨花帐中香般清甜,又如一股清溪从鼻息间汩汩流淌,或直入脑海;或灌溉心田;或融入四肢百骸的血液中缓慢而动。
知道小丫头被瓶中的香味吸引,安括将小瓷瓶的盖子拧上,往桌上一丢。
信阳侯深深吸一口气,身体中亏损的气息全部回笼。他眸色深沉地瞄一眼龙椅上沾沾自喜的安括,再瞄向同样面色不悦的司徒善。
“皇上,这薰香是哪里得来的,味道很特别。”杨淑妃恢复了力气,立即来到龙椅边,抓着龙袍袖子娇柔地说:“皇上,不如将这瓶薰香赏给臣妾吧。”
“你想要?”安括冷剜她一眼,将小瓷瓶端入袖袍里,“这香不是你能配用的。”
“在皇上心中,臣妾还比不过一瓶薰香吗?”杨淑妃不悦,赌气似的放开手。
安括浅笑,“你确实没它值钱,这口气争不来,回去吧。”
杨淑妃脂粉的白脸气的绯红,她甩开手噘起朱唇便回去自己的凳子上生闷气。
“世上深情留不住,只因红颜未老时。”
木宁夕转身笑凝杨淑妃。依年纪,杨淑妃三十有二,已是徐娘半老。虽然生得貌美,却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
“你在嘲笑我吗?”杨淑妃月眉深锁,眼神也两把锋利的刀刺袭而来。
木宁夕摇头低叹,“臣女只是想说,帝王之情不可强求,否则付出真心最多的人定是伤身伤心。”
杨淑妃不屑地勾唇浅笑,抬手扶了扶垂在耳侧的发髻,高傲地说:“本宫伴在皇上身边整整二十年,皇上的深情和恩宠也只给我一人。”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所言不假,美目凝望安括,盼望得到他如从前一般的唯护。
安括龙目垂睑,双手把玩着一串翡翠玉珠。仿若木宁夕和杨淑妃之间的言语角逐于他都是过耳之风,不足入心。
“公主,这杯酒还没有敬献给皇上呢。快快去吧。”信阳侯站起来,伸手状似无意地拍拍木宁夕的肩。实则指尖的力量隔着薄绫的襦衣按在肩上微微刺痛,给不听话的小丫头一个警告。
木宁夕暗吞口水,略显紧张地蹭着步子往龙桌走去。不知是她紧张的原故,还是被吓的,她的身体里犹如渐渐燃起一团火的热烫起来。
难道刚刚她也被下了毒,所以体内的龙纹毒开始侵蚀新毒吗?她在发烫,像身体煮沸了一锅水在不断冒着热气。
龙纹毒发作吧。这样她就可以痛到摔倒在地上,这样就可以不必献毒酒,这样她可以毫无破绽地躲过一劫。
木宁夕慢慢蹭步,边祈祷着龙纹毒快一些发作。但是身体里的异状像是与她作对一样,忽然瞬间消散。
木宁夕偷瞄皇后李凌柔。此刻李凌柔比她还要紧张,脸色都渐渐变得毫无血色。
离龙桌还有三步的距离,慢一些、再慢一些……木宁夕几乎用蜗牛爬的速度慢慢走过去。
“唔!”
木宁夕脚步忽然一顿,此刻她全身的血液快要凝结成固体,寒气从脚底一路结冰到头顶。
冷热交替之间,她咬紧唇继续往龙桌上走。她能感觉到一块块被冻成固体的血块冲破阻碍时的细小疼痛。比龙纹毒发作时的蚀骨之痛还要令人烦躁。
还有一步就到了。
木宁夕深呼吸几次调整紧张的情绪,她直勾勾地盯着安括,恨不得告诉他千万不要喝这杯酒。
可安括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他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小女子。也许神明早已在冥冥之中为他安排好另一段刻骨铭心,让他忘记李凌容的美好,将余生寄托在眼前人的身上。
“来,到朕的身边来。”安括拍拍龙椅。
“皇上。”杨淑妃嗔怒,又无可奈何。只能羡慕嫉妒恨地瞪着木宁夕,看着她捧着托盘,慢慢绕过龙桌。
木宁夕走上玉石阶,一步、两步、三步……
“咦?”
脚步又是一顿,她呆滞目光直直看向站在面前的陈公公。
“公主,有何事要吩咐老奴去办?”被盯得头皮发麻,陈公公躬身,恭恭敬敬地询问。
木宁夕摇摇头,抬起一边的衣袖嗅闻一下,一股子奇怪的气味透过薄软的布料浸出来。
“陈公公,你可闻到我身上是什么味道?”木宁夕好奇,难道是她的鼻子出了问题吗?
陈公公哪敢凑近鼻子去闻。皇上心里喜欢这个公主,若他敢有“轻薄”举动,皇上定会翻脸无情立即下令割掉他的鼻子。
“公主,你身上的花香味老奴闻着新鲜,请公主赐教是哪种鲜花调出来的。”
木宁夕叹一声,“算了,也许是我的问题。”
端着托盘来到龙椅边,连酒杯一并放到桌上。毒酒一杯,她已经尽力阻止了,这下就看安括如何做了。是活、是死,他自己看着办吧。
“宁儿,过来朕的身边坐下。”
安括拍拍身边的位置,一脸期待地凝着木宁夕清秀的美颜。
木宁夕摆手拒绝道:“不不不,皇上,臣女还是坐到下面去吧。”
“朕让你来坐,你敢抗旨!”
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翻脸果然比女人翻脸还要快。木宁夕不怎么情愿地垂着头,搓着手,好半天也不肯动动脚走过去。
“怎么,难道坐在朕的身边让你这么不情愿吗?”安括横眉,这小女子真是该好好的惩治惩治,他的话竟敢不听。
“皇上,并非臣女不愿。只是……只是……”木宁夕心跳加速,生怕说错一个字都会惹怒安括,被拉出去砍头怎么办。
安括厉声问:“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木宁夕偷瞄李凌柔,对方摇头没办法;偷瞄太后,又是摇头没办法。下面坐着的皇子和朝臣们就更别提了,根本指望不上。
“说话!”
安括不耐地斥喝,这小女子就这么怕他吗?他付出全部的耐心来宠溺她,而她竟然不知好歹的拒绝?
世上有多少女子期待着能与他一同坐在龙椅上,就连皇后都将此等荣宠视为珍贵。而她呢,竟敢拒绝。
越想越生气,安括伸手一抓,却扑个空。
木宁夕灵敏地往后退一步,水灵灵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盯着他。那可怜兮兮地模样像一只被猎人堵在死角的小鹿。
“好,朕不抓你。那你过来坐下。”
“皇上,龙椅乃天子之座。臣女乃凡人,不敢染指。请皇上恕罪。”
这话说得真巧妙。既拍了马屁,又将自己忤逆圣旨的罪名掩盖得干干净净。
安括又气又笑,这个灵机的小女子果然聪慧。放眼前朝、后宫,真没有哪家的孩子能像她一样懂得审时度势、趋吉避凶。
“朕让你坐的,你便坐过来就是。朕是天子,朕的命令有谁敢违?即便神明知道也不会怪罪的。”
安括倾身凑过去,伸了龙爪握住木宁夕的藕腕,稍稍收力便将她拉到身边。
原本想要借力将她拉入怀中的,但怕吓到她才极力克制。
大掌拿起酒杯在鼻端嗅闻浓烈的醇香,龙目瞟向身边乖巧的小女子,安括扭回头凑近她的小巧玲珑的耳廓,轻声问:“这酒里有毒吗?”
“是。”
木宁夕谨小慎微地回答。她锁紧叶眉,身体里的寒热交替比刚刚更加强烈,那微微的痛感也一次比一次加重。
看她垂首抿唇的模样像极了受委屈的,安括瞳孔一缩,不悦地问:“你就这么不情愿坐在朕的身边!”
“不是的,臣女身子有些不舒服。”木宁夕咬唇,剪水幽瞳不经意间映出默默忍受着痛楚。
“你……你哪里不舒服?”安括大惊,丢下酒杯,抓过木宁夕拢入怀里。
忽然,安括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怀里的小女子。刚刚要将她拢入怀中安慰的**立即被恐惧的洪水而冲散。
像身上有臭虫一般将木宁夕推开去,安括大口急促地呼吸着,指着摔在玉石台阶上的木宁夕。
冰肌玉肤的她为什么身上发出一股尸体腐臭的味道。那是曾在深埋在他的记忆中久久不曾忘怀的气味。
当李凌容的棺椁从地底被他一铲一铲挖出来的时候,他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打开棺盖,想要最后看一眼李凌容的美颜。也许他和她来生才能再相见,可那时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彼此。
安括永远也忘不掉那日,当他打开棺盖时,看见李凌容已经腐烂的尸体,一股腐肉的恶臭从她的尸身上散发出来。
“呕——!呕——!”
安括再也隐忍不住,扶着桌角便狂吐起来。
“皇上!”李凌柔大惊,顾不得裙子沾上污秽的呕吐物,一手扶着安括,一手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后背,柔声问:“皇上,要不要宣太医。”
“不……呕——!呕——!朕……朕不相信,她、她怎么会……呕——!不……呕——呕——!”
“皇上,不如先回承安殿吧。”
太后也慌了,立即吩咐陈公公。
“你快去命人抬了步撵来,宣太医。”
“是。老奴就去,就去。”
陈公公急步离去。
“你……你……”
安括指着木宁夕,支撑不住的他几次翻白眼。不论他如何勉强自己,最终还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步撵来了。”
陈公公匆匆领着抬步撵的小太监进门。
众皇子们立即拥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安括抬上步撵,一路跟随到承安殿。
达到承安殿时,御医早已经大汗淋淋地守在殿门外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