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毕火

无尽大山,厚重,苍翠,层层叠叠。

晨雾缭绕,随风而动。

无际的稻田,碧波荡漾,公鸡报晓间,悠然飞起几只如玉白鹭,如同小天鹅在翔空,正是一副山间村落景象,清灵幽美,羡煞一帮诗客。

有人会说,相较于现在都市人,这里是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只是理想生活环境的代言词,实则这里农家之人,十分清苦。

山村不是世外桃源,也许是没有勾心斗角,但他们必须以更多的精力来应付生存带来的压力。

乌云骤起,山雨欲来风满楼,吹起阵阵稻香,飘散田园村落。

一间瓦房,一名少年。

少年拄着拐杖,约莫十三四岁。此时,他正在努力迎风关上窗门,只用一个手,另一只手掉着,显然也是无法动作的。

少年虽然身体不便,但面容却是十分清秀,透着一股子儿玲珑。可能正是因为身体不便的原因,在他身上,虽然有农家小孩的早熟,却是找不到一般农家小孩的泥性。

他关好窗户,走向内屋说道:“奶奶,马上下雨,今天就不要去许叔家帮忙了,在家休息一下罢!”

这时,内屋走出一位满头白发面目慈祥的老婆婆,她边走边笑着说道:“你这孩子,那怎么成呢?都答应好人家,不去就太没有信誉了,之前你许叔也多有帮衬我们,以后也指着人家来帮我们呀!总不能现在人家需要帮手,我们却不去了不是?那多过誉不去?”

“哦。”

少年点头,农家帮工之事本来如此,知道多说无益,遂不再开口。

老婆婆人称毕老太,孙子名叫毕火,在这附近一带生活了已经十四五年。毕老太只身只带了毕火这一个孩子,二人相依为命,平日里多受村中乡友的帮衬。来而不往非礼仪,受到他人的帮助,所以每当毕老太看到其它人家活忙需要帮手之时,都会主动前去帮忙。毕老太跟毕火讲,做人,必须懂得感恩戴德,牲口还有三分报恩性,不懂感恩枉为人。

毕老太今天起了个大早,在内屋,是在给少年准备一天的饭食,还有一些糕点,此时已然准备妥当,她慈爱地看着毕火,摸摸他的脸夹,轻轻招呼一声,便出门去了她说的许叔家中。

看着自己奶奶因忙碌而日常苍老的身影,毕火好不心痛,内心十分愧疚,心道:“都是我没用,要是我有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奶奶就不用这般受苦受累的……”

随着毕老太的离去,毕火开始着手整理家务,她总想着,能帮奶奶分担一点是一点。

在毕老太离去不多时,屋中走进来两名十四五岁的黄毛少年。之所以说是黄毛,却是因为他们的头发已经不能称之为头发,更像一蓬乱糟糟的黄色杂草。

毕火识得这二人,他们是村子里的混混,初中没上完就让学校开除,他们父母由此放弃对他们的管制,之后二人终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经常欺负一些过路的中小学生。而找毕火麻烦,也是他们的一项日常工作。因为他们二人的原因,毕火没少饿肚子受气。

“残废!”

“你奶奶今天给你准备的糕点呢?”

“……”看着直接闯进来的两名少年,毕火咬咬牙,扶拐杖的手拽得发红。这二人日复一日的纠缠,简直没完没了,毕火早已无法忍受,奈何身体原因,稍碰即倒,根本无从反抗。

“不说话?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不知道吗?”

“不用理他,

我们自己找!”

“在这儿呢!嗯,我尝尝,看看今天味道如此何——不错吗!”

“是不错!”

“毛头,你看残废在瞪我们,哈哈——”

“哎哟,是吗?我好害怕……我腿软……”

毛头有意地身子朝他此时身旁的一处架子倒去,顿时,毕老太早上刚做好的茶叶被打翻在地,架子也一齐倒在了地上。

“我也好害怕的……”另一人也装模作样的动作起来,是时,毕火平常吃饭的桌子也被打翻,毕老太给毕火准备的一天饭食倒洒一地。

“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我们来一定会注意的,可我们胆儿小,谁让你吓我来着……”

“唷唷,哭了?看你还敢瞪眼,小残废,饿不死你!哼!”

毛头拿上糕点,二人哼一声后,大笑离去。

望着眨眼之间被弄得一团糟的屋子,毕火将差一点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强忍回去,看着远去的二人,心中暗下决心,有朝一日,等自己有了能力,一定要把这些耻辱加倍的还回去!

实际上,刚才的遭遇只是毕火这些年所遇到的九牛一毛,欺凌侮辱毕火也不只是这二人,一开始他尽力反抗,但慢慢的,他发现自己的反抗是多么的无力,他除了默视这一切的发生,做不了任何事。慢慢的,他想通过来,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就默视这一切的发生,踏实地做实事,努力提高自己,也许有一天,自己能够摆脱此种境遇。

……

依靠拐杖,毕火缓缓蹲下身去,伸手开始收拾地上的茶叶跟饭菜,他必须在奶奶回来前,将这里恢复到原样。只有这样,奶奶才不会那么担心。

……

毕火,是先天性残疾,只有右手左脚可以行动,另外一手一脚,虽然肢体没有萎缩,但却从来不曾有过感知。

先天遭遇,毕火无从选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认命,然后想想怎么活下去。这是社会的现实,他人不会因为你的残疾便无端的供养你。

奶奶是毕火生活的依仗,毕火曾经十分悔恨,为何苍天让自己成为奶奶的包袱,成为一个累赘。苍天最终无语,毕火最终无声。

平日里,毕火就想着尽量多做些家务,给奶奶减轻负担。

毕火曾经问毕老太,为何别人都有父母,唯独自己没有?

毕老太拉着毕火的手,一点一点的跟他讲。

他们的父母都是医生,他的母亲在怀他第七个月时,被一个醉酒司机撞伤,最终因抢救无效而去世。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给保了下来,这孩子,自然便是眼前的毕火。

毕火的父亲,在他母亲去后第三天,以身殉情,追寻少年母亲而去,而其中经过与源由,无人得知。毕火的爷爷走得早,毕火的父亲这又一走,可以想象得到毕老太当时沉受了多大的压力,想死之心泛起一次又一次。

当初少年刚出世,处在早产高危期,那时医生曾明言相劝,让毕老太放弃抢救,因为毕火大脑控制神经受创,便是救活,也会全身瘫痪,会是个残废,将来则是个大大的累赘。

处于悲痛中的毕老太坚决摇头,说这个孩子即便再残废,也是他儿子的孩子,是他的骨肉亲孙,如果没有他,她如何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在她的坚决要求之下,毕火被救了下来。

被救下的毕火身子比预期的情况要好上一些,并不是全身瘫痪,而是一手一脚不能动弹。对此,毕老太对那医生自然是千恩万谢。

“您别谢我,阿姨,毕哥他之前可没有少照顾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况且,我作为一名医生,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

毕火脱离危险期后,被毕老太抱回家中。

算命先生说,少年五行少火,因为父亲姓毕,婆婆遂给其取名毕火。因为居住位置也是水脉之地,毕老太便又搬了家,来到了他们现在所住的二村,在尾头向阳处盖个瓦房住了下来。二村是毕老太的娘家,她是独生子女,几十年过去,父母早已离世,此处再无近亲,还好村长是毕老太儿时玩伴,认出了毕老太,收留了他。

现在,山间田地多有荒芜,在村长同意之后,毕老太便开垦两亩,自力更生。

虽然毕火父亲之前有些资产,但大多耗在对毕火抢救的医疗费用之上,最终所剩无几。

毕老太含辛茹苦将毕火一手带大,相互之间感情十分深厚,毕老太见不得毕火受一点委屈。

正因为如此,像刚才那种事情,毕火怕奶奶担心,从来不曾告诉过毕老太。

平日里见到奶奶为自己劳碌,毕火本就心痛万分,那敢雪上添霜。

他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就是想为现在的艰难生活做点什么,能让奶奶不那么辛苦。

“我只有一手一脚可以行动,但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付出的更多,付出别人的十倍百倍,那怕只有一手一脚,也能养活我跟奶奶!”

毕火一次又一次的为自己鼓气。

之前,毕火打算诸多,也付出过行动,却因为各种原因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毕火没有气馁,他知道,这世界,没有谁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随着毕火年岁的增长,毕火将来的生计问题渐渐被提上日程,为毕老太所关注。

就在半年前,毕老太突然从房间里找出一个包装十分精致的书箱来。她告诉毕火,这是那个不负责任的便宜父亲留下来的医书,你现在已经学习读书认字,如果没事无聊,可以看看,等将来她百年之后,毕火也好有个一技傍身,不至于衣食不保。

本来别人劝毕老太的时候,是让毕老太找个瞎子让毕火学习摸骨算命,但毕老太可怜孙子,觉得自己的孙子不能跟那些人一样,自己的儿子能自己学出高超的医术来,没道理孙子不行的。

毕火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去上学,学业却没有落下。全套的小学初中课本甚至高中课本他都有,这些是毕老太特意省钱买下来给他的,非但如此,他还有一个专门老师,而这个老师的身份说起来颇为出人意料,她是住在离他们家不远处的石珑,毕火称其为石珑姐姐。

毕火的石珑姐姐,只比毕火大上三岁,现在县一中读高一。石珑在毕老太的请求及其父亲的要求之下,从小就给毕火辅导功课,这来回已经近十年。近半年,石珑到县城上高中,相对来得少些,但每逢高中放假时,也会过来给毕火补习,把自己从学校学到的一点一滴都传教给毕火。

石珑教毕火十分尽心,俨然一个小老师的派头,赏罚有度,功课过后必有作业布置,完不成就得挨板子。所以,毕火对这个石珑姐姐却是有些敬畏。

因为知道自己身体的不足,毕火明白读书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所以对读书向来十分用心,那些课程,毕火比起那些在学校的孩子,学得一点也不差。

介绍这些,是想说明,毕火的文字已经有了一定的功底,认字不存在问题,这给他自学医术打下了基础。父亲的医书被毕老太拿出来之后,毕火感到自己的生命当中出现了一缕曙光。他燃起了希望,这是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他将可以子承父业,学医济世,救人疾苦。只要医术学好,就可以获取酬劳,有了酬劳,生活就不会再那么拮据,奶奶也不用那么辛苦。

“学医么?”

“是的。”

只要他成了一名大夫,他就有能力照顾奶奶,而将不再是一个累赘。

半年前的那个夜晚,风雨交加。

毕火开始迫不及待地阅读医书,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珍稀而宝贵,将引领他毕火进入新的人生旅程。他从来没有如此感激他的父亲,没有人能想象得到,得到这么一批医书,对这么一个残废少年来讲意义有多么重大。

毕火很快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名少有的针灸师!这是他从书箱中的唯一一本日记中得知。

日记中记载了许多,包括毕火父亲的生活,内心的感受,平常生活琐事的记载。毕火沉浸其中,感到无比的温馨,仿佛父亲就在身边,对他谆谆教诲。

从这本日记中,他感到自己的父亲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只是,在失去妻子之后,他骤然崩溃,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相爱,他竟是不顾一切随妻子同去,甚至,连刚出生的毕火,他也是忘却了的。

……

毕火看到在日记中的最后一页,有这么一句话:“……世界在毁灭,在崩溃……带走了平平, 我的爱妻……没有我,她一定很害怕吧,我怎么能不跟她一起走呢……”

该有怎样的感情,才能做到这一点呢?与妻子同生共死,是问天下有几人能够做到?毕火尝想,父亲真是伟大,能为自己所爱的人而死。可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又不得不苦笑,他是不是该为有这样一对双亲而无比自豪呢?

虽然双亲没有顾及到他的存在,但毕火并不怪他们,在他看来,给了他生命就是天大的恩赐,更何况,这样一对双亲,他又从何责备,又如何不满呢?

……

阅读,伴着风声,雨声,以及日记中父亲的教诲。

打开箱子当晚,风雨交加,雷鸣阵阵,但毕火却面带笑颜,怀拥着一本医书,安详地睡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毕火发现打开的书箱当中,除了日记之外,全是各式各样的医书,以中医为主,还有一些西医理论与解剖学的相关知识,此外,还有一个黑色木盒。

木盒颜色乌黑,带着几缕金丝纹路,入手冰凉。

“这是金丝楠木变成的乌木么?”

毕火将木盒拿在手里,少不得一阵猜测。

这一阵子,金丝楠木涨价厉害,电视中一再炒作播放,十分珍贵。

“可惜这点太少,卖不了几个钱,毕竟是父亲留下,还是不要朝这方面想了。”

拮据的生活逼得毕火不得不时常为生存担忧。

他尝试将黑木盒子打开,想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值得用这么好的木盒相装,应当也是价值不菲才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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