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大附院的办公室里,刘家龙保持着自我克制,尽量让自己的话音听起来平静:“汪院长,您的意思,这位陈姓伤者,很难再救回来了?这次事件涉及到影铁人,市里面希望以此为突破口,彻底解决民间的各种不实传言。希望院长再想想办法,我们不能失去这个重要的目击证人。”
在他对面就坐的,正是医大附院院长汪旗宗,老人今年已经60出头,一双烁烁苛目中,总是闪过智慧——或者说狡黠——的神色。听到刘家龙把领导搬了出来,老人家一副惶恐状:“我们医生本来就是救死扶伤的,如果是对政府这么重要的人,我们更要用尽全力抢救了!”
老院长的每个字都说得真挚万分,然而刘家龙早已看透了他诚意背后的冷淡,绷着脸并没有接话。
果然,汪旗宗摸了摸胡子又道:“不过,这位伤者的病例我也看过了,因为收到爆炸余波的冲击,再加上被车辆残骸击中,他的心脏多处受创。这心脏嘛,是人体的血液流通枢纽,心脑和心肺之间的血管受到创伤都有致命危险,更不用说心脏本体……”
“大乔说得一点没错,这老狐狸又滑又烦……”按捺下出言打断的冲动,刘家龙装作点头聆听,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呡着茶水,聊以打发这枯燥的废话时间。
直到他一杯茶吸得只剩下茶叶,对面的汪旗宗才长叹一声:“总之,既然市政府有要求,我们肯定会尽力去办。我们医大附院虽然不是什么大医院,但是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是一样的。”
“浪费了半天时间,屁事情没解决。”刘家龙勉强笑了笑,不再留给对方废话的时间,利索地离座起身:“那么,这位陈姓伤者,就拜托汪院长了。”
“刘队长不再喝杯茶吗?好,那我也不耽误你工作了,你们做警官的,也是辛苦的很啊。”汪旗宗作势要送,又装出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的模样:“哦对了,下次去市里开会的时候,替我向赵总队长问好。就说咱们医院,随时欢迎各位保卫人民的英雄来做体检,哈哈哈哈……”
中午发生的这起爆炸案,后果其实算不上严重。统计死伤人员,只有陈帅一名伤者,乔桠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由于封锁及时,现场也没有什么目击者。虽然现在网络上将“影铁侠暴走”一事炒得风风火火,但都是明显的捕风捉影,将这事当作“娱乐新闻”炒作。只要警方出来辟谣,整个风波就能即刻降温。
但问题是,如果陈帅没有醒过来,在缺乏证言的前提下,警方的辟谣便很难进行。
虽然不认识在病床上的陈帅,但刘家龙此刻的心里还是非常焦急的,撇开“童教官挚友”的身份,即便单纯以工作角度论,刘家龙也急切期盼着医大附院能救活陈帅。
可是这老狐狸汪旗宗在这时候还偏偏打太极拳,东绕西扯说了半天,就只是反复强调“尽力”。作为一名特战队员,刘家龙也和医疗领域打过不少交道,深知在他们内部“尽力”的言下之意就是“不一定救得活”。
救不活证人也罢了,这会儿还满脑子想着巴结赵擒龙总队长?!
“哦?”在汪旗宗的笑声中,刘家龙终究没能忍住,冷声反
戳了一句:“那我们四分局的50多名武警,几百位刑警同志,都可以来咯?”
体检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精密体检足可耗时3天以上,还需数名医生全天陪同。除了东海武警特战队总队长外,怎么可能为了其他警察赔上这么多?听出刘家龙话里找碴的意思,老院长笑声一滞:“呵呵……刘队长真会讲笑话啊。”
目送刘家龙走进电梯,汪旗宗脸上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
办公室里早就出现了两张新面孔,面孔下的躯体上,都披着那层白色的衣袍。
见到汪旗宗回到办公室,其中一个瘦削点的医生立即逢迎道:“院长,辛苦了。那个……为东海的人民公仆们提供的体检,咱们全院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是有‘东海保护神’之称的赵擒龙总队长能够第一个来我院体检,咱们医大附院明年一定有希望评上……”
“行了。”面对这个瘦子,汪旗宗适才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他眼皮都懒得抬起来,这是垂目讽刺道:“我们这庙太小,人家大菩萨怎么看得上呢?”
瘦子闻言脸色一僵:“这,这事儿……”
另一位医生倒还保持着理智:“这个刘家龙我也听说过一些,龙组里退下来的,粗人一个,除了满脑子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就凭这种能力,就算抓再多罪犯,他在东海也蹦达不了几年的,汪院长您何必跟这种武夫一般见识。”
那瘦子似乎与第二位发言的医生不合,闻言反问道:“梁主任,你说的不都是废话吗?这姓刘的是升是降,跟我院有什么关系?现在的问题是,为了明年的评级,咱们必须要拉到足够的支持。这个人民公仆体检,牺牲了全院10%的收益,要是到时候无人问津,汪院长不就成了市里面的笑话吗?”
这瘦子医生指着梁主任越说越顺,根本没看到汪旗宗难看的脸色。
“这个废物!就会窝里斗。”老院长内心骂道。
“副院长说得也对。”被称为梁主任的医生不慌不忙应道:“关键是要解决这个公仆体检问题。关于这件事,其实我已经和市里的孙少聪秘书联系过了,他本人非常愿意做第一位体检人。”
“嗯,好。梁主任,那联系孙秘书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定下了时间要马上通知我。”汪旗宗说着,脸色已慢慢缓和了下来,心中暗道:“还是这人会办事,要不明年提一提,把他从外科主任拉上副院长的位子也好。”
看着两人之间频繁交换的眼神,那瘦子副院长头皮直发麻,虽然想不透是为什么,但总觉得事情这么发展下去,这姓梁的早晚要成威胁。但是体检一事他自个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胡乱反对梁主任只会自找苦吃,想来想去,他便强行将话题一转:“那个……汪院长,那位警方送来的陈姓伤者,已经送到了手术室,请梁主任的儿子负责抢救了,梁医生年少有为、医术过人,相信一定会给各方一个满意的结果。”
梁主任闻言眉尖一抖,一道凌厉的眼神扫向副院长:“老狐狸,想害我儿子?听说这姓陈的心脏多处创伤,就算送到市里的大医院都不一定救得活。把这种必死的人交给我儿子……也只有
你做得出这么明显的下作事情。”
果然汪旗宗连连摇头:“副院长,小梁医生是我们医院的未来之星,以后我去了医大做校长,外科的班底就是要以小梁医生为核心而建的。你这么随意支配小梁的手术,是习惯了做事不动脑子呢?还是有自己的打算啊?”
“没……没啊,这不都是……为了救活病人嘛……”干瘦的副院长僵着脸,硬顶着汪旗宗烁烁目光,强自编着借口。他低下头,只拿余光撇向身旁梁主任,心中恶毒诅咒着:“姓梁的有一套啊,再这么下去,汪院长面前哪有我的位子?这个副院长的位子指定做不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下,到时候小梁背上个医死人的罪名,恶心你这老梁一下也好。万一事情闹大了,还可以把你这老梁拖下水。等你完了,汪院长面前还是我最受宠,嘿嘿嘿……”
能混到这个位置,梁主任自然也是个人精,副院长那怨毒的眼神怎么会看不懂?只是梁主任胸有成竹地一笑,反而向汪院长劝到:“啊呀,汪老哥,您怎么又忘了?您心血管不好,凡事都不要动气。我儿子虽然还不成气候,但却是个懂规矩的孩子。”
听到梁主任连称呼都改变了,副院长心头掠过一阵不祥预感:“梁主任的意思是……”
梁主任笑着反问:“副院长,您有没有批准陈先生的手术?”
“当然没有。”这么危险的手术,谁签了字谁就要负责,副院长自然不会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那就对了,我儿子什么都不行,就有一点好,知道遵守医院里的规矩。”梁主任自信道:“没有领导批准的手术,他怎么会随便动刀?手术没有开始,那么参加手术的医生,当然不会卷入医疗纷争。”
汪旗宗听得直点头:“没错,梁老弟,就是这样。虽然救不了患者略有遗憾,但我们医生也不是神仙,能够尽力就好了。”
“汪老哥说得对,呵呵呵呵。”
两人兄弟相称,笑声此起彼伏,听得副院长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正在这时,汪旗宗座机响起电话铃声,他才听了几句,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惯会察言观色的梁主任笑声一停,立刻安静了下来。
反而是那副院长不死心地媚笑道:“院长?什么事情?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你帮得上什么?他们私自坐了手术……你怎么帮?”汪旗宗无力地挂回电话,语气中依旧透着茫然。
“什么?!”梁主任大吃一惊:“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这么不分轻重!这种救不活的人,他怎么可能同意开始手术?”
“你儿子见死不救,我一点都不奇怪。”院长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一位精神健硕、身着医袍的老人大步走了进来:“手术是我请胡医生去做的。”
“胡医生?胡德翼?!”梁主任闻言反而平复下心情:“那就是说,我儿子不在手术名单内?”
比起只关心儿子的梁主任,汪旗宗院长一挥手制止了梁主任的问话,他指着进来的人,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带着痰液声的问话:“褚继峰,是谁给的你权力,可以随便更换外科主刀医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