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病房外。
“没错, 是着凉了。”
医生将检查的单子递给王黎,然后将笔塞进上衣口袋:“药已经开好了,按理来说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但是他吃下去冰激凌的量实在太大, 所以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天。”
嗯, 和猜想的一样。
王黎向医生道过谢, 然后推门走进了病房内。
只见时安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一双漆黑的漂亮眼睛里含着泪,有气无力道:
“我要死了。”
王黎:“……”
他的嘴角抽了抽:“放心, 死不了,只是吃多冰激凌着凉了而已。”
看着面前病恹恹的少年, 王黎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次他也有错。
本以为对方能吃那么多冰激凌是因为心里有底, 没想到单纯只是自制力不足。
他开口问道:
“我接下来准备出去和他们几个说一声, 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的东西?”
时安想了想,小声道:
“今天下午那个, 凉凉的甜甜的……”
王黎:“……”
你还想吃啊!
他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下,咬牙道:“这个不可以!”
时安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王黎又气又好笑:“我还真没见过贪吃巧克力巴菲把自己吃住院的,你难道是第一次吃吗?”
时安眨了下眼,点点头道:“是啊。”
这下王黎愣了:“……诶?”
时安认认真真地说:“我第一次吃到这个,超好吃的。”
王黎怔了下, 用意外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躺在病床上的时安。
少年很瘦, 被压在被子下几乎没有任何质量, 看上去仿佛要被雪白的病床吞没一样, 露出来的脖颈纤细易折, 下颌线清瘦明显,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纤弱稚气。
再想到先前听说过的时家内斗, 王黎的视线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很显然,时安在时家已经不受重视到了某种地步。
时家毕竟也是个物质丰裕的家族,为什么要这么虐待苛责自家的长子?
难道……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会默默无闻地隐藏起自己的实力吗?
时安完全不知道王黎脑补了什么苦情戏码。
——因为这次真的完全就是他一时贪嘴而已。
时安蜷在被单下微微打颤,悲伤地吸了吸鼻子。
他超怕痛的。
王黎用复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时安一眼。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用轻柔的声音说道:“你先养好身子,之后巧克力巴菲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时安:“真的吗!”
王黎点点头:“真的。”
他放轻步伐,转身离开病房,顺便带上了身后的门。
时安和赵社在同一个医院的不同区,一个是普通病区,一个是魔力导致受伤的特殊病区。
王黎走在空旷的走廊中,一想到那其他三个在医院另外一区等待着的同伴,他就感觉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
啊……该怎么和他们解释,时安其实单纯只是冰激凌吃多了呢?
正在即将离开这个病区时,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嗡嗡震动。
王黎伸手掏出来一部手机。
他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是时安的手机。
刚才由于他急着将时安带到医院,所以顺便将对方掉在一旁地上的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手机屏幕莹莹亮起,但是却没有看到没有来电显示。
王黎接通了电话,礼貌地说道:“喂?请问您是?”
话筒那边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一个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时安呢?”
王黎:“不好意思,时安现在在医院,恐怕不方便接电话,请问有什么事情需要转达吗?”
电话被挂断了。
王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上面手机屏幕,只有一串号码,看不出什么来。
……算了。
他摇摇头,随手拽了一个护士小姐将手机塞给对方,让她等下 转交给时安,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医院。
*
穆珩放下手机。
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几秒,沉沉的眸底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温瑶。”穆珩突然开口道。
正在准备报告任务调查进度的温瑶抬起眼:“在。”
“确认一下这个号码的定位。”说着,穆珩将手机抛了过去。
温瑶一怔。
定位……?
不过,作为称职的属下,温瑶并不过多追问,而是立刻开始调用自己的权限,完成穆珩交代的事情。
很快,温瑶抬起眼,利落地报告道:“最后的定位显示在西区私立医院。”
“嗯。”穆珩略一点头,低下眼,目光落在手中的任务报告上。
“出去吧。”他淡淡说道。
“是。”温瑶转身离开穆珩的办公室,顺手将门在身后带上。
办公室内重归静寂,许久没有听到任务报告被翻动的声响。
十五分钟之后。
办公室的门从内里打开,穆珩的臂弯间搭着大衣走了出来,看上去似乎准备出门的样子。
温瑶有些错愕,但还是立刻站起身来:“长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穆珩摇摇头:“没有。”
他一边走一边带上手套,向着温瑶扫了一眼过去,道:“解散吧,今天提前下班。”
温瑶一怔,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这,明明对方才刚刚回来不久……突然离开是因为有什么急事吗?
*
另外一边。
王黎弯曲指节,轻叩病房的门:
“怎么样了?”
陈梦和吴焕成守在病床边,高大如铁塔般的赵社则虚弱地坐在床上,虽然脸色仍旧很差,但是比起先前刚刚从金属仓内出来时要好的多了。
赵社冲着王黎点点头:“好一些了。”
王黎:“医生怎么说?”
陈梦答道:“过量的魔力冲击导致的气血紊乱和脑震荡,赵社的身体素质强,应该隔日就能康复,应该不会影响我们的任务进度。”
王黎点点头,松了口气。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个队员的掉队都是损失。
吴焕成在一旁开口道:“时安那边呢?”
王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把实话说出来:“只是皮外伤而已,并不严重。”
陈梦皱起眉头:“队长,那个系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严重的故障?”
王黎摇摇头,歉意地说道:“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不过已经让维修人员去检修了,应该过一段时间就能知道起因了。”
陈梦:“那既然如此,这次的比拼结果就不能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病床上的赵社打断了:“是我输了。”
陈梦一怔,震惊地扭头看向赵社:“什么?”
赵社用双手撑在床边,艰难地支起了身子。
他认真地看向面前的三个伙伴,说道:“在刚刚从仓内出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这次是我输了……”
吴焕成皱起眉:“可是……”
“没有可是。”赵社摇摇头,苦笑一声:“不管设备有没有故障,我都能感觉到,在正面的魔力对抗中,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抬眸看向王黎,郑重其事地说道:“队长,我支持时安入队。”
此行凶险,但是如果有如此强大的成员在队,他们将如虎添翼。
病房内安静了数秒。
王黎扭头看向其他两个成员。
许久之后,吴焕成叹了口气,道:“既然参与对战的赵社本人承认了对方的实力,那我也赞成。”
陈梦皱眉望着面前数人,沉默数秒之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行吧,那我也同意。”
王黎松了口气。
这下,队伍的成员基本上就确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开始着手安排了。
他向着病房内三人点了点头,道:“那既然如此,我就开始筹备资源了,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将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距离封山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在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王黎走出病房。
他连打数个电话,简明扼要地吩咐准备接下来行程需要的物资,联系关卡准备通行证。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王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时安。
他转过身,向着时安的病房走去。
王黎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在医院里拐了几个弯,眼看前方不远处就到时安的病房了。
突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出现在视线内。
男人身穿长款的漆黑大衣,身材很高,脊背结实挺拔,最惹眼的就是那一头银白色的如瀑长发。
王黎一怔,下意识地收住脚步。
不可能……真的是那位吧?
穆珩长官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时,王黎突然想起那天在入学典礼现场看到的,穆珩和时安低声对话的场景。
难道他们二人其实真的私下认识?
想到这里,王黎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去,扬声道:“穆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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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方的男人停下脚步,侧过身。
深刻的眉眼藏在光影晃动间,一双银蓝色的冰冷双眸略略低垂,向着他看了过来。
那种无形的压力瞬间迎面倾倒而来。
王黎下意识屏住呼吸,用审慎恭谨的态度说道:“您好,请问……您是来找时安的吗?”
穆珩:“对。”
他的声音很沉,磁性的音色中带着一点冷冷的锐意。
听上去似乎有点耳熟?
等等……这不就是刚才给时安打电话的声音吗!
正在王黎晃神之际,只听穆珩继续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黎立刻回过神来。
他扫了眼不远处紧闭的病房门,王黎自觉不是非常爱管闲事的人,但是……
不知为何,时安细弱纤瘦的身形,以及自己先前的猜想,都一齐立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倒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只是饮食不当而已。”王黎恭恭敬敬地说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我一时不慎——”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真的没有想到,作为时家长子,他居然从未尝过冰激凌。”
穆珩的脸上虽然仍没有太多情绪变化,但是眉头却微微拧起。
王黎明白,有的话点到为止就足够了。
他说道:“既然有您在,那我就不打扰了。”
穆珩:“嗯。”
王黎向对方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医院。
穆珩定定地向着王黎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转身向着时安的病房走去。
房门被无声推开,穆珩迈步进来。
病房内十分安静,触目可及的地方都是一片苍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在服过药之后,时安已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
他半张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柔软的棕黑色短发散在枕上,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即使在睡着的时候,对方都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在被子下面小小的一团。
是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这让穆珩想到了刚才在病房外遇到的那个人所说的内容,湛蓝的眸色微沉,犹如暴风雨来袭前的遥远苍穹。
似乎感受到了注视,时安在被单下动了动,再次缩的紧了点。
领口和被角随着动作散开,小半截脖颈和因睡姿而深深下陷的锁骨显得格外惹眼。
过了几秒,穆珩才意识到自己在注视哪里。
他皱了下眉,移开视线,伸手拽住时安的被角向上扯了扯,直拉到了对方的下巴。
在那片白的晃眼的皮肤被遮住之后,穆珩的眉头才微微松开。
但是下一秒,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柔软含糊的咕哝声,无意识地皱起眉头,然后翻了个身,伸手将那扰乱自己睡眠的东西抱在了怀里。
穆珩浑身一僵。
虽然带着手套,但是手腕的皮肤还是难以避免地被接触到,本能的抵触感在心底升起。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立刻把手抽出来,穆珩突然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凉,时安似乎正在小范围地发着抖。
穆珩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维持着眼下有些别扭的姿势,低头看了过去。
在药物作用下,时安并未睁眼,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睡的似乎安详,眉头却皱着。
作为冷血动物,又是吃了八大杯巧克力巴菲还着凉了的冷血动物,时安缩了缩身体,哆嗦着,本能地向着暖源靠近。
即使隔着布料,人类身体向外辐射的温度仍旧那样清晰显眼,温暖烫热。
时安把手收紧,不让热源逃走。
在昏睡中,时安梦到了干燥宽敞的巢穴,满满当当的财宝,黑暗温暖的蛋壳。
他把额头抵了过去,迷迷糊糊地蹭了蹭。
怀抱中,手臂上的肌肉似乎骤然紧绷了起来。
在半梦半醒间,时安似乎觉察到哪里不对,他艰难而困倦地撑起一点沉重如铅的眼皮,向着模糊晃动的景象看去。
一片闪耀的银光,在昏暗的背景中闪着灿烂的辉光,令人目眩神迷。
“……巴菲。”时安梦呓般的咕哝道。
还有亮闪闪。
他满足地依偎了过去,然后沉沉地再次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