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蒸汽列车上的勃兹昂有些百无聊赖,眼下的列车是第三次改良版本,勃兹昂尚且记得第一次试运行的那一架列车究竟有多吵闹——按领民们的说法,差点以为是领主城堡附近发生了雷暴。
而第二架列车则是太小,最后被放去了矿区当做矿车使用。
这一架勉强达到了勃兹昂的要求,但是速度上就不敢恭维了,不说高铁,和铁皮小火车都相去甚远,不过想想这毕竟还是蒸汽机车,也就释然了。
车厢被打扫得十分整洁,毕竟相对来讲,这算是公爵领到亲王领的私人直达车,平时乘坐的也只有恩科罗斯和一部分贵族以及城堡的管家和一些轮守的骑士,并不对外开放。
座椅是用红松木做的骨架,上面铺上上等的棉花,再用带绒的羊皮缝合,坐在上面十分舒适。
列车除去钢铁的骨架,内部的铺设大都是木制的,在上了釉层以后显得十分鲜亮,勃兹昂凑头看了眼太阳,大概估算了下时间,心想着要不要搞个手表出来,只是那玩意儿自己还真不知道原理。
贵族们看时间大都是通过沙漏或者水漏,一般在城堡里都会有一间专门的屋子放置一个非常巨大的设施,每一漏为一个小时,二十四漏为一天,每天凌晨需要一个钟工去专门重新设置这东西,十分繁琐。
至于出门,那就只能看太阳了。
以现在列车的速度到公爵领的时候差不多近午时分,自己似乎可以打个盹儿,想着,勃兹昂就闭上了眼睛,列车的响动,在多重减震设计下,变得微不可闻,春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勃兹昂的脸上,一切都那样美好,似乎生活这样就可以了。
“儿子,要是累了就回家来,没关系的,不用那么拼命。”
勃兹昂暮然惊醒,他坐直了身子,又俯下身,双手揉搓着自己的面庞,突然感觉到手掌有些湿,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勃兹昂默然,他以为五年来自己已经忘了家乡,忘了地球,忘了双亲的面庞,他以为自己已经融入这里了,但是,不论是捣鼓出蒸汽机还是试图去制作手表,他只是想把这里变得更像地球一点罢了。
这样,起码自己不用为思念所煎熬。
起码可以骗骗自己。
勃兹昂仰倒在座椅上,眼睛闭着,眉宇间却是道不尽的愁闷。
列车开始发出吱吱的声响,勃兹昂明白,自己已经到站了,他坐起身,晃了晃头,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随后提起行李,在列车停稳以后向着车门走去。
“男爵阁下,一早赶路想必舟车劳顿,夫人特意让我们来站台接您。”才上站台,勃兹昂就看到一个一头白发的年老管家带着几名骑士和一些仆从站在那里等待自己。
“麻烦你们了。”勃兹昂也不客气,很自然地递过行李箱,行李箱不大,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勃兹昂自己记录东西的笔记,洗漱工具,就没有了。
他都不敢想象,以前出门旅个游,每次大包小包拿的跟过年回乡似的场景,和现在比起来有如云泥。
车站到城堡还有一段距离,勃兹昂登上了接乘的马车,窗外阳光依旧,勃兹昂注意到地里不少领民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看来公爵领这里的人过得都还不错。”
“是啊,生活好起来了。”管家在驾车位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是本地出生的,以前乔纳尔公爵在的时候,税收一年比一年重,
我那儿镇上的年轻人都跑光了,有些去了外地经商,还有些躲到了阿兹克镇,再也没有出来。”
“而自从亲王殿下接管了这片土地,减免了大部分赋税,大家也就都跑回来种地了。”
“毕竟如果能安安稳稳,谁又愿意颠沛流离呢?”
勃兹昂微微点头,随后想到了什么。“阿兹克镇还是老样子?”
“啊,是的,除了税收正常缴纳,那里依然混乱不堪,不过好在那里的规矩不让随便死人,没闹出人命,其实就还影响不大,毕竟大家现在也不愿意去那里了。”
“以前是迫不得已,如今则是没有了必要。”
勃兹昂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想的不是这个,而是那里对于整个公爵领实际上算是一个要地。
阿兹克镇坐落在布莱伦山脉最北部,再向北则是弗洛恩河,弗洛恩河自西北向东南斜着穿过整个公爵领,但是同时也将阿兹克镇遮挡住。
阿兹克镇所在的位置就像一把锁,锁住了自布莱伦山脉南部来的商队和河运,并且因为地利,哪怕要攻打平定这个地方也是大费周折。
勃兹昂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想这些事儿,毕竟到底要不要把这里打下来那也是恩科罗斯姥爷和公爵夫人决定,哪轮得到他来操心。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看好小公爵,守护她长大就行,想多了又不是在薪水上能多几银盾。
马车缓缓驶上山坡,通过吊桥后在中院巨大的白石喷泉旁缓缓停稳,勃兹昂走下马车,环顾四周,前方是内外三层的圆形拱门,一直通向城堡大厅,左侧是马厩,右侧是一个巨大的花园,更深处还有一个用灌木修剪的小迷宫。
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院子,勃兹昂心理评价了一句,很难想象五年前这里尸横片野的样子。
而不得不说,公爵夫人也是一个大心脏的人,在当时目睹了如此多的人暴毙而亡,还能保持着冷静,一个人照顾刚出生的小公爵一直到亲王领的援助来临。
之后的五年里,也只有她是一个人呆在小公爵身边照顾她,而亲王领派来的人也只是在外面的小城堡,在这一点上勃兹昂只能叹一声佩服。
管家们将马车归位以后就步行离开了主堡,勃兹昂则是提起了箱子向着城堡里走去。
“哒哒哒。”稀碎的脚步飞快接近,然后和刚刚从大太阳下进到城堡里的勃兹昂撞了个满怀。
“呀!”稚嫩的声音响起,勃兹昂看见一个白裙的孩子跌坐在地,小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不解,毕竟往常城堡里只有自己和母亲的,虽然她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照顾自己母女俩,但是他们从来都不曾进来过。
小丫头只是远远的在城堡的阁楼上看到过那些人在下方忙碌。
“抱歉。”在勃兹昂愣神的功夫,小丫头赶忙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冲着勃兹昂淑女地行了个礼,便匆匆跑开了,看起来还有些慌张。
勃兹昂看着跑远了,随后钻进迷宫里的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应当就是小公爵了,倒是一个十分礼貌的孩子,可是这丫头跑什么?
而随后正门便缓缓走来一个雍容的女子。
女子带着随和的笑容,身着一身简单的淡绿色长裙,头发随意地盘起,脸上并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却透出一种淡雅之感。
看到勃兹昂的刹那女子显然愣了一下,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带上了笑容:“是勃兹昂男爵大人吧,抱歉,我在和内希达尔玩捉迷藏。”
“不不不,大人不敢当,您是公爵夫人吧,我是来做小公爵的护卫的。”勃兹昂受宠若惊,毕竟在恩科罗斯身边都已经习惯了他的霸道,如今另一个大贵族却对自己如此尊重让他有些吃不消。
“嗯,殿下的信里和我说了,谢谢你能来,往年虽然也从骑士里招收护卫,但是大部分人都十分避讳。”公爵夫人笑了笑。“其实我也能想象,尤其是那天我是实际的经历者,我能明白他们对于内希的恐惧,但是那时候她还小,不能控制自己, 可是,她真的是一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
“嗯,看得出来。”勃兹昂回想着刚才内希达尔的彬彬有礼,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和她玩完这局游戏,不然这孩子是不会罢休的,您先稍等一下。”公爵夫人歉意地行了个短礼,然后就闷头钻入到了花园中,勃兹昂可以看得出来,对公爵夫人来讲,内希达尔几乎就是她的全部了。
很快,公爵夫人就带着内希达尔走出了迷宫。
内希达尔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服气。“母亲你总能找到我,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了?”公爵夫人带着温柔的笑容。“从以前只能在城堡里躲藏,我可是已经让你能躲到花园里了,扩大了那么大的范围,还有什么不公平呢?”
“唔……”小丫头显然找不到反驳的依据,只能作罢,随后一眼看到站在大门口的勃兹昂,小脸上又带上了笑容。
“呀,是刚才的叔叔!”
这一声“叔叔”喊得勃兹昂一个激灵,他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着自己是否有那么苍桑。
“叫哥哥。”公爵夫人发了话,随后对勃兹昂报以一个歉意的表情。
“哥哥好!”小丫头很有活力,特意来勃兹昂身前行了一个淑女礼,而勃兹昂也将右手放在胸口微微欠身。
“我是勃兹昂,以后就是你的护卫了。”
“那我该叫你勃兹昂哥哥还是护卫哥哥?”
“那自然是随你喜欢。”勃兹昂笑了笑,又深吸了口气。
有这丫头,想来以后不会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