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傅雪媚去了秦淑澜的厢房将她惹恼后,她已经三天没有出去同大伙一起吃饭了。秦淑澜不想见到傅雪媚,管汝丘不想见到秦淑澜,正好。
午饭后回到厢房,傅雪媚侧身躺在屋里床上,天气越来越冷,屋里架起了小暖炉,里面的炭火很旺,烧的噼啪作响滋滋冒着清烟。傅雪媚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眼珠还在叽里咕噜乱转,虽然屋里温暖舒适,她却心中烦闷怎么也睡不着。
起身穿好大衣,刚推开门,呼呼的寒风立刻奔涌进来,一瞬间就吹散了屋子里的热气。傅雪媚激灵一下,将双手插进狐皮暖手袋里踏出门外,卜儿跟在她身边,主仆两人一路默默无声走到了花园中。午后阳光很暖,只是太阳与头顶的距离太远,也将那温暖的阳光拉远了。她抬头环顾四周,草木凋落,万物皆枯,没有一丝生机。水池上结了层薄薄的冰碴,印的人影晶莹透亮。傅雪媚凝眉轻叹,冬天什么也没有,想看看风景也看不成。
绿兮走过她身边,手里端着茶壶走的很急,匆匆唤了声,“六姨太”,就又径直往前面走。
傅雪媚回头叫住她朗声问道,“你好像不怎么待见我似的?”
绿兮停驻,回身露出笑脸,“我哪有,六姨太您可是管府的福星呢,您一来,这府里就太平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傅雪媚勾起嘴角,紧紧盯着绿兮的眼睛问,“你说这话,怎么好像话中有话似的?”
绿兮并不躲避她的眼神,回望着她答非所问的说,“我还要给老爷送茶去呢,老爷正在前厅会客茶凉了就不好了,我先走了。”说完不等傅雪媚张口就转身离开。
傅雪媚看着她匆促的背影,脸上顿时升起不悦,冷冷的说,“一个丫头,心高气傲的。”
卜儿赶紧打起圆场,“绿兮可不像我们这些普通的丫头,老爷喜欢着呢,大少爷更喜欢。”
傅雪媚一听这话,转而问道,“大少爷?我来府里这么久了,你们大少爷我可还没见过呢。”
风刮的大了些,卜儿搓着通红的双手回她,“大少爷可有本事,出国留学去了。”
傅雪媚眉眼带着丝疑惑问,“哦?是吗。”
卜儿怕她还在生气,柔声劝慰道,“其实绿兮这个人挺好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
傅雪媚面带不屑,冷着脸说,“她有什么资格嘴上不饶人?哼。”说完,又小声嘟囔一句,“这府里的人我迟早要挨个收拾。”
卜儿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忙问,“您说什么?”
傅雪媚并没理会她,调整了下面容,看看卜儿冻的发红的双手说,“老爷会客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我看这下午也没什么事做了,站在外面怪冷的,走吧,陪我看戏去。”
一听看戏,卜儿心里一下乐开了花,跟着六姨太,她不但经常给自己些饰品还会带自己去看戏,自然喜不自胜,于是她笑着应了声,“好!”
走到门口,傅雪媚叫卜儿挽上自己的手臂再双手交叉塞进袖子里,乐呵着对卜儿说,“你就这样挽着我吧,以后我们就像姐妹一样处着,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呢,你不用太拘谨。”
卜儿红了脸,扭捏的低下头,小声说,“你运气好,我怎么能比呢。”
傅雪媚垂下头仔细瞧着卜儿的脸,“我看你的面相,你也是个有福之人呢,别着急。”
卜儿抬起眼眸,兴奋的眨眨眼问,“真的吗,您还会看面相呢?”
傅雪媚没有说话,张开红润的双唇轻笑出声。
天色将暗,管汝丘才送走屋里的宾客就又迎来三人。
门口的锁链哗哗作响,莲荷并没有在意,管汝丘几人进来时,她正坐在床上,神情木讷,抬头望着房梁喃喃自语,“一只吊死鬼,两只吊死鬼…”
莲荷疯了,疯子和疯子也是有区别的。她不同于三姨太,三姨太只喜欢呆在被关的屋子里大吼大叫大声唱戏,就算把门打开她人都不会出去。莲荷不同,她不吼不叫不哭不闹,可她就不爱在屋里呆着,别说门,就是窗户敞着她都要爬出去,在管府院子里像只幽魂一样,眼神呆滞四处游荡,所以她呆的房间里,门窗都上了锁。她还是关在同知春生前一起居住的屋子里,既然她已经疯了,也就不会在乎这些。府里的丫鬟多是买来的,莲荷也是,她被知春吓疯了,疯病是瞧不好的,总不能扔了她,更不能杀了她。秦淑澜想到个好注意,托人给她说了媒,要把她嫁出去。秦淑澜十分有把握,没有嫁不出的女儿,只有打光棍的汉子。
管汝丘进来后,莲荷不在望着天花板低喃,她翻着眼皮盯着管汝丘看了看,伸出手指着他说,“你这吊死鬼,脖子上的白绫飘那么长做什么?”说完就痴痴的笑起来。
管汝丘心里一沉,下意识摸摸脖子,脸色尴尬,连忙转头问,“你可知道,这莲荷有些疯癫?”
“知道,蔡婆婆都对我们说了。” 说话的是个老头,他边上还站着位头发半白的老太,他们是住在边郊的一户农家夫妻,家中长子有腿疾,家里又穷,正愁说不到媳妇,有意娶莲荷为妻。
“人就在这,你们看看,要觉得行那就带走吧,当初说好什么聘礼都不要,我也说到做到,我还会送你们五枚银元。”管汝丘背着手,愁眉不展。
老头点头哈腰,伸出大拇指恭敬的说,“那,那敢情好。管老爷就是管老爷,大方!”
老两口走上去仔细看看莲荷,脸蛋很干净,大脸盘单眼皮小眼睛薄嘴唇,虽不漂亮,但年纪很轻,身条也不错,体态丰腴。莲荷见两人这么仔细的望着自己,胆怯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见他们看的差不多了,管汝丘问,“如何?”
夫妻俩互相看一眼,都满意的点点头。
管汝丘示意管洪,管洪拿过一张纸一支笔递给他们说,“把这契约签了,以后莲荷是生是死去向何处都与我们府上无关了,出了什么事也不要回来找我们。”
老头接过笔歪七扭八的签了字,签好字,管洪从怀里掏出五枚银元递给他,又递给蔡婆婆三枚银元说,“这是赏你的。”
蔡婆婆和老头都捧着双手接过银元,满心欢喜的说,“多谢管老爷。”
老头提着个包裹,与老太一人一边架着莲荷同媒婆一起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管汝丘心里舒坦了些,终于送走一个拖累,可扭在一起的眉毛却没有舒展开。
送走一个拖累,还有许多拖累。
看看这偌大的管府,雕栏玉砌,碧瓦朱檐,谁能想到偏院里关着一个疯子,阁楼里住着一个傻子,南厢的空房中还躺着一个将死之人。
惊吓打骂加上心郁,灿儿染了疾寒已经奄奄一息,她没有卜儿那么幸运,喝了几碗药汤病就愈了。
灿儿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手指蜷起,腿脚绷直,耳朵上还包着层纱布,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双目微阖,干裂的嘴巴张开一条缝,半天才从那缝隙里缓口气。管汝丘看着她摇摇头,转身想要出去。
“老爷!”绿兮赶紧叫住他,“老爷真的不管她了吗,就叫她这样死了吗?”
管汝丘停在门口,语气焦灼不快,“又不是没救她,连医院都说不行了叫拉了回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这好歹是条命啊!灿儿她才十六岁比我还小一岁呢,就这么,就这么…”绿兮情绪激动,屋里阴冷,呵气随着话语一起喷出。
“绿兮啊,我知道你心地好,人命都是天定的。事已至此,就是神仙也医不好她了。放心吧,我会好好葬了她的。”说罢,管汝丘背过手走出门去,头也不回。
绿兮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灿儿,灿儿才进府没多久,没有人关心她在乎她。当初家里人把她卖进管府,许是希望她能有个吃穿,富人家的下人过的再差,也比穷苦人家吃的好穿得暖,哪成想却是把她送进了鬼门关。
绿兮还是于心不忍,抱着丝希望轻手轻脚走过去,趴到她耳边轻唤,“灿儿!”
“嗯?”
没想到灿儿居然清脆利落的回了一声,不仅回了她,还睁开了眼睛,眼球不再黯淡无光,眼里恢复了昔日的光彩。
绿兮惊喜万分,连忙坐到床边贴上去问,“灿儿,你醒了么?”
灿儿眼珠子骨碌两下,动动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哑,“这光好亮,刺眼。”
绿兮看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刺眼的光,只有一盏将枯的油灯,忽闪着微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歪歪扭扭。绿兮诧异的说,“哪有光呀,天都黑了。”
灿儿抬眼盯着绿兮胸前的挂件,咧开嘴说,“你那坠子,真好看。”
绿兮愈加感到莫名其妙,低头看看自己的坠子说,“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灿儿动动手指,抬起手放到胸前,呼了口气说,“给我瞧瞧。”
“好好好”绿兮刚想伸手去解坠子又停住了,不知这灿儿到底怎么了,醒了过来不要吃不要喝,非要看她的坠子做什么,绿兮直起身子下到地上问,“你想不想喝点水,我给你倒点水喝吧。”这间空屋里没有水,绿兮说完就跑了出去,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管家管洪的卧房里敲门要了杯热水又急急忙忙跑回去。
绿兮端着那杯热水回来时,灿儿躺在床上,还睁着眼睛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声响。
绿兮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感觉,连唤了几声,“灿儿?灿儿…”
灿儿没有回应,还是那样睁着眼睛。绿兮将水杯放到桌子上,跑上前去颤抖着手伸到灿儿的鼻子下去探她的鼻息,手指在灿儿鼻孔下僵了一会马上又抽了回去,灿儿鼻尖冰冷,已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