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裕的地方总是相似,而贫困的地区,各有各的贫困之处。
这里缺少的,就是人。
确切地说,缺少像青壮年男子那样的劳动力。
走在街道上,你会看到,破败的屋檐下时而掠过的、瘦骨嶙峋的猫,从谁家门口支出来的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晾衣杆,上面没准还挂小孩子着灰色的旧衣服,时而一抬头,对面年轻的寡妇穿着拖鞋就出来提水了,秋蓬似的乱发和干枯的眼神,让人想起难民营里的一角。
这里和难民营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有,那就是难民营比这里要热闹些。
风从大街上逛过去,几乎不会受到什么阻拦,今天也是一样。门板发出“吱呀”的抱怨,可能是风里夹了让它不舒服的水气。
要下雨了么?
孩子应该是这样想的,因为他抬起头,看了看天。
他没有看到雨前灰色的云,因为天空一直是灰色的,有也看不出来。
这时有人在里面叫。
孩子吓了一跳,光着脚丫子就跑了进去。穿过一个什么都堆了的院子,就进到厨房里,看到自己的婶婶一只手拿着菜刀,另一只手卡在腰上。
谁也没说话。
女人有四十多岁了,可是看上去更像五十,头发梳得很整齐,还裹了一条蓝色的角巾,可是还是藏不住那些白了的丝。现在她正在对他使眼色。
孩子被逼得快要哭出来。
“婶……”
“别叫我婶。你去不去?!”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他还能吃了你?去去去,空着手别回来!”
孩子把头低了,伸出脏兮兮的手,做出很夸张的抹眼泪的动作,而女人却显然更精明些,直接伸手把他的下巴抬了起来,狠狠地在脖子上面掐了一把,掐得孩子直咳嗽,本来装哭的脸现在真是眼泪汩汩地冒。
没有办法,只能去了。
现在天还不算黑,事实上,也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只是,今天的天黑得格外早了些罢了。
孩子绝望地探出脖子,看了一眼木梯子上的小阁楼。
门掩得很严,看样子,很有可能是睡了。一般的旅客都是这样,一来这里,不管天黑不黑下来,都倒头就睡,因为实在是太辛苦了。
孩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实在是…太紧张了。
因为…因为今天的这个客人,有点特别。
这个小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这样稍微像一点人的客人了。
小镇的背后就是山,矿山,十几年以前就被开采过了。当时这里曾经一度繁华,可是采矿的人走了,这里也就败落了。也就是最近一两年,忽然外面又有了传说,说这个已经被挖空的矿山里,还藏着不为世人所知的宝贝,于是一时间又热闹起来。一批批的寻金人来到这里,然而,却很少看到他们再回来。
无可避免地,这里,就变成了噩梦之地。
凡是来这里的,不是亡命之徒,就是脾气古怪的考古学家,或者纯粹是倒霉的、走错了路的旅人。而镇子里现在约定俗成的,最大的产业,就是偷。
偷外乡人。
当然了,如果被发现,或者那人不知好歹寻衅的话,这里的人们,也不是好惹的。
贫困能使人发疯。即使是女人和孩子,加上猫,也能放倒哪怕最身强力壮的男人。
何况今天的客人,只是一个看上去比较文弱的青年男子。
孩子像小耗子一般,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去。楼梯在脚下“呀呀”地叫唤,每一下都叫得他胆战心惊。
终于到了门口。
像往常一样,整个人贴在门板上,耳朵仔仔细细地探听着里面的动静。
好像…真是睡着了,一点声息都没有。
门,就这样悄悄开了一个小缝。
屋里很暗。狭窄的小小空间里,一片黯淡的、蒙蒙的灰。正对着门的就是床,现在能隐约看到,上面有一个背对着门的人形。
那双小眼睛就这样在门口观察了很久。
动手!
门缝开大了些,一只小耗子极灵敏地钻进来,现在桌上和地上仔细巡视了一番,他记得,那个年轻的男子带了一只不太大的黑色箱子来的……
“啊——!”
鬼么…一定是鬼!
这是孩子这几年来,第一次作案的时候被吓得这样大叫出声。
怎么可能…明明床上有人的,那么,自己头上的手是谁的啊……
“啊,对不起。”一个很温和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我只是,想帮你找。”
“你…你是谁?”
那人笑了:“小弟弟,是我。”
孩子蒙了。
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发现确实是那个旅人。灰色的大衣,清秀的容貌,淡淡的、让人看着很舒服的笑意,啊…他的手,摸在头上真舒服……
虽然是这样,孩子还是猛地后退了一步,窜到那人够不到的地方:“那…床上的是谁?”
那人笑了。
“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
“啊…什么忙?”
“今天晚上,最好是晚一点,麻烦 你,拿一盏灯过来。”
“我现在就给你拿去!”孩子想趁着被识破之前夺门而逃。
可那人的手,却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肩头:“晚上来就好,辛苦你了。”
孩子呆呆地抬起头。
“真快……”
“什么。”那人还在微笑,但似乎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手,真快!”孩子一时竟忘了恐惧,“还从来没有人能在我跑的时候,把手放在我身上!”
那人笑了:“你长大以后,就没人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