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命从九岁那年被划开成两个世界,就像一潭幽深的水,水面上的是真,水面下的是影,但有的时候,孰真孰假都有些分不清楚。
站在白塔最顶层的小窗前,与辉煌的天光极为接近,只要打开窗户,身体仿佛就被一大束光芒贯穿,那光强烈到让人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不过或许,也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回头而已。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影子就像一团小小的泥,堆在身后,而现在,它已经变得纤长,在任何时候,都有着不输于任何同龄女孩的曼妙。
已经…七年了。
可儿在这个晴天里,再次登上塔顶的时候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十六岁了。
人间的女孩子到了这样美妙的岁数,一定在做一些非常美妙的事情,只可惜,身在高塔中的人不能。
从被母亲带到这里来的那一天起,可儿的身上就多了一件纯白色的祭服,但同时,少了同伴们的哭闹和笑声。
“你要在这里,一直呆到十六岁。”
那时她抬起头,看了看说这话的、面无表情的母亲,没有点头,也没有发问。
如果没有记错,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七年前的今天。
今天,自己是不是可以重新获得自由了呢?
她出神地想着,神思沿着天空中光的脉络,飞出了好远好远。
白塔下面,依旧是白亮亮的,建筑群或高大,或精巧,都是一色的白,白得耀眼。塔正对着一道门,看起来像是城门的样子,城门外面有一条人为挖成的护城河,河的那头……
她没有再往远看,因为视线,被某些小小的、蚂蚁般的人影吸引住了。
他们正沿着一条大道,向这里走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七年以前,她就是被一队人马带到这里来的,而在这整整七年之间,她再也没见过外人能接近这里,除了一个每天到一层送面包和牛奶的哑巴老太太,可儿没见过任何人。
她是个囚徒,整座塔都是她的牢房。
近了,越来越近了!
可儿猛地转过身,提起裙摆,向楼梯跑去!
她要用最快速度下到第一层!或许,或许能离开这里了也不一定……
楼梯变得很长,比记忆中的要长很多,越是着急,那一节节的阶梯越是横在眼前,到最后,膝盖都开始打颤,一个不小心就要跪倒在地上了似的…不过最终她还是下到了一层。
门大开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遮挡着整面墙塌陷下来那样的阳光。有人在和她说话,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一时忘记了怎么说话。
独自在高塔中居住的日子里,有时也会因过度的寂寞而唱歌,不过那歌声是那样的平淡,平淡而哀伤,以至于自己到最后再也唱不下去。
“妈妈?”
这是她七年来,说的第一句话。
……
“我现在是巫女了吗?”
“你早就是个巫女了。”
“可是,我还什么都不会。”
“傻瓜,这是一种通过血脉传承的身份,你还想会什么?”
可儿默然,半晌,又问:“妈妈是巫女?”
“是的。”
“那,爸爸呢?”
走在前面的人头也没有回:“是个普通人,你出生不久就得病死了。”
“妈妈,巫女要做的工作是什么?”
“侍奉神。”
“神在哪里?”
“这不是你该问的。”
“妈妈,我想见一个人!”
“不行。”
“为什么?”
“你不能再回下域去,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不是要见下域的人。”
女人终于驻步,回头。
依旧是多年以前见过的那件白色祭服,有着过长的衣带和白色的裙摆,只不过,穿着这件衣服的人老了几岁,也憔悴了几岁。
“你要见谁?”
“这里,有一个叫‘言’的人吗?”
“没听说过。”
“可是,我能肯定,他是这里的人。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给人像光一样的感觉,他一定在这里的!”
女人皱了皱眉头:“你跟我回来,就是为了见这个人吧?”
可儿点头。
“那你慢慢努力吧。”
“什么意思……”
“那大概是个祭司。”
“祭司?”可儿的眼睛亮起来,“那祭司都在哪,我怎么能见到?”
“你见不到,除非你也去做祭司。”
“我可以的吗…女人可以做祭司吗?”
女人叹了口气:“我以前,就是个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