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羊肠山道上,两个野牛般的壮汉正淫笑着纠缠一个怀抱孩子的少妇。
那少妇齿白唇红,虽是农家女子,却有几分姿色。
她又哭又喊,又要呵护自己怀中的孩儿,但因久在农家,多沐风雨,身子并不娇弱,那两个壮汉又笑又骂,又用言语挑逗,却一时不能得手。
一个壮汉嘿嘿笑道:“小娘子!还不把这小畜生放下,陪我们哥儿俩乐一乐,大爷腰里有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边说边伸手去拧少妇的脸颊。
那少妇情急之下,忽地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痛得那壮汉杀猪般大叫。待得猛力将指头拔出,却见指根处鲜血淋漓,敢情少妇这一下出尽全力,几乎将他骨头咬断。
这壮汉惊怒之下,凶性大发,抬手打了那少妇一个耳光,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孩儿,恶狠狠地说:
“臭婊子,假正经!敢咬你家大爷,等我把这小畜生摔死了,看你从也不从!”
说着话,将那哇哇大哭的孩儿高高举起,猛向路旁的一块大石上掷去。
那少妇哭喊着要抢上去相救,可是身子被另一个壮汉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眼见那孩儿便要撞上岩石,脑浆迸裂,几个人眼前突地一花,一道青影闪过,那孩儿竟奇迹般地倒飞而回,落在一个人的怀抱之中。
这孩儿虽小,却也似乎知道自己这一下是死里逃生,哭声顿止,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将自己救下之人。
那两名壮汉和少妇突见这等变故,自是诧异莫名,全都顿住手上动作,望向这一边来。
所不同者,那少妇是又惊又喜,两名壮汉却是又惊又怒。
这时关关也已飞身赶到,眼见段拂这招“瞬息千里”的轻身功夫精妙绝伦,不由得喝一声彩,笑嘻嘻地道:
“拂哥哥,孩儿交给我抱,你帮我狠揍那两个坏蛋!”
段拂笑笑,递过孩子,也不见他抬手作势,一阵“噼噼啪啪”之声响过,那两个壮汉脸上已各被打了十几个耳光,饶是段拂手上未蕴真力,两人的脸颊边也已高高肿起,有如猪头一般。
段拂沉声道:“下流东西,还不快滚?”顺手将那少妇拉了过来,站在关关身后。
那两名壮汉本是村庄中的无赖,仗着几斤蛮力横行霸道,却半点也不懂武功,虽然段拂救下孩儿在先,严惩他们在后,竟是不知死活,仍旧怒道:
“你是什么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段拂这回连话也懒得说了,只挥挥手道:“滚!”适才被咬伤手的壮汉大怒,自靴筒中拔出一把解腕尖刀,笔直向段拂小腹刺来。
段拂眉头一皱,心道:这两个家伙不知平素欺侮了多少人,看来打几个耳光是不够教训的了!
想到此处,待那壮汉的刀尖刺到面前,伸手在他肘上一托,那壮汉手臂身不由己地拐了个弯儿,尖刀深深插入自己肩窝之中,扑地倒地,翻滚号呼不已。
这时另外一名壮汉也高举尖刀冲到了眼前,蓦地见这等情景,不由得心惊胆战,高举刀子顿在空中,宛如中了定身法一般,想动一根头发也是不能。
段拂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怎么做了?”那壮汉倒也乖觉,哆里哆嗦地点了点头,咬牙一刀,将自己腿上划了一道长长口子。
不过平时划别人的皮肉当然是唯恐不狠,轮到自己却硬不下心来,只是皮破血出,略具意思而已。
段拂摆了摆手,那两人如蒙大赦,忍着疼痛,相互搀扶着去了。
这时那少妇也早自关关手中接过孩子,千恩万谢地从另一条路下山去了。
段拂与关关对视一眼,均感舒畅,段拂笑道:“虽然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也总算做了件好事,小娘子,咱们不是还有正事要办么?”
他忽然学起适才那壮汉的声口,关关禁不住“扑哧”一笑,嗔道:
“好的不学,尽学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
一头说一头已红了脸。
正在此时,前方风声忽作,人影倏闪,那两名被逐走的壮汉双手箕张,迅疾无比地扑了过来。
微光下只见他们面目狰狞,身法奇快,分明是极其罕见的武林高手,哪里还是适才呻吟求饶的村汉?
段拂与关关心头同时一凛,眼见避无可避,急切之间沉一口丹田气,稳住下盘,将力道聚在双掌之上,迎面拍出!
轰然一声,八掌相交,段拂与关关只觉对方掌上力道大得惊人,不禁同时退出五六步,胸中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两人大骇之下,惟恐他们还有后招,疾地运气飘开数尺,暗自调息,凝神以待。
可是更奇特的事发生了。
那两名壮汉对过了这一掌,“啪”地从空中直落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那情形竟是死了。
段拂与关关均是错愕异常:凭这两人掌上的力道,绝不弱于四大巡使,那已是顶尖儿的人物,怎会对过一掌便即震死?
忽然,两人脑中闪过一道光芒,已知就里,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关关不禁脱口叫道:“难道……难道他们扑来时……便是死的?”
这时段拂眼中也已有惧意,但面色依然沉静如水,缓缓地道:
“正是。他们手掌冰凉,扑来时便是死的。”
“可是——”关关的声音已有些颤抖:“——是谁掷他们过来的呢?这人的功夫岂不是……”
他说到一半便即心惊不已,底下的话登时哑了。
段拂沉声道:“他们掌上力道七分阳,三分阴,正是我以前所习内功的路数。
“看来,咱们令天恐怕逃不过这一劫了!”
话音甫落,前方响起三声轻轻的掌击。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拂儿,你能见微知著,又能临危不乱。
“不枉我十七年的心血,果然调教出了一个好徒儿!”
这几句话说得不疾不徐,接着灰影一闪,一个人施施然从桃花丛中走了出来。
关关听了他的说话,已知来者非他,正是自己和段拂最为害怕,也最为痛恨的大仇人,段拂的师父,也是他父母被害的主凶——司徒水照,她虽心中惊惧,仍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当即呆住。
站在他们面前的活脱脱是一个肥头胖脑,和气生财的市侩商人。
他身材不高,一个臃肿的大肚子尤为突出,将一袭灰色茧罗大褂撑起老高,脸上的肉尽堆在一处,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便好似一个经营得法的酒楼掌柜吃饱了饭,背着手在街上遛弯,随时准备着遇见熟人,要说几句诸如“天气很好”之类的话。
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哪里有半分习武之人的样子!
又哪儿像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
又哪儿像是如此心狠手辣,阴沉诡谲的顶尖高手?
可是,正是这个半分也没有高手样子的司徒水照的一对眼睛已经瞄到了她的脸上,和气地笑道:“你就是关关姑娘罢?啧啧,怪不得,怪不得,这样一个珠圆玉润的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难怪拂儿迷上了你,连师父也敢背叛。
“唉!都只怪我百密一疏,就没想到先看看关关姑娘的模样就把你派下山去,功败垂成不说,还弄到咱们师徒反目。
“我又不得不派人杀你,结果四大巡使一死三伤!唉!都怪我!都怪我呀!”
他连连叹气,全然好似酒楼掌柜被二百人吃过了一
顿霸王餐后的那副沮丧样子,只差没有捶胸顿足了。
关关见状忍不住好笑,但不知怎地,心中又冷又紧,一丝也笑不出来。
段拂缓缓道:“司徒先生,我是你抚养长大的,一身功夫也是你教的,你要杀我,我不怪你。
“但是我想知道,当年杀我父母是谁主持的?你又为何不当时杀了我,反而收我为徒?”
司徒水照仰天长笑,低声道:“司徒先生,嗯,司徒先生!看来咱们这十七年的师徒情谊是半点儿也没的剩的了!”
他忽地低下头来,双目射出针一般的厉芒,沉声道:“你不知道么?”
他目光中寒芒一闪,登时便如全然换了个人一般,看得关关心中突地一跳。
段拂却面色不动,缓缓道:“这两件事我每天都在猜,不过恐怕猜得不对,还是听你亲口说好一点。”
司徒水照叹了口气道:“好罢!谁让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儿呢?
“虽然待会儿动起手来你必死无疑,不过最后一个要求师父又怎会不答应?”
他的语声既慈祥又温厚,真的好似一个蔼然长者爱惜后辈的那种说话,关关听在耳中却肌肤生栗,不禁打了个寒战。
司徒水照又叹了口气,缓缓道:“十七年前,我在西南一带做独脚大盗,虽然作案时独来独往,但我生性爱朋友,到处也结交了不少黑道豪杰,像尹似村,南宫老二,钟老三,贾老四,便都是那几年认识下的。
“有一天,我接到一封由京城来的鸡毛急件,拆开一看,乃是朝中最亲贵的太监刘公公写的。
“信上说,御史段于廷正搜集证物,准备要对他挟嫌诬陷。他无法可施,只好先下手为强,将段于廷刺死,而且最好做得要像江湖中人犯的案一样,那就是——灭门。
“我与刘公公素无往来,但也早听说过他的大名,知道他是古往今来有数儿的大奸贼,祸国殃民的本事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可是他奸不奸的干我甚么事?他是不是祸国殃民又干我甚么事,好处是最实在的,说别的有个屁用?
“刘公公在信上说,他知道我薄有浮财,金珠宝贝并不怎么稀罕,但他许下罗天府给我,不仅给我府主的地位,还连带罗天府所有的宝贝和武功秘笈!
“我当然不信,不过他说,前一代罗天府主利欲熏心,现在投在他的麾下做了贴身保镖,他要谁做下一代罗天府主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信上还说,如果我答应此事,赶赴京城,立即便可得到罗天府的金银铜三块令牌。
“这样好的条件不由我不答应,当下便带了尹似村他们几个人启程。
“我知道,段于廷是崆峒派的高手,据说一手七十二路‘回风舞柳剑’,造诣正不在乃师之下。
“我做事素来谨慎,当然是越小心,准备得越充分越好。
“就这么着,我拿到了令牌的当晚,便带领人手蒙面闯入你家。
“后来的事儿你就全知道啦。
“当年踢了你一脚的那人是钟老三,那时你才五岁,可是已经能顺势一躲,将钟老三脚上的劲力消去几分。
“这样的武学根骨我倒从没见过,所以一时心喜,就叫住了钟老三,把你带回罗天府。
“本来我想大伙儿都会瞒住你,将来我要成就大业,多一个聪明机灵、死心塌地的徒儿帮忙总不是坏事。
“唉!天不助我,天不助我!你竟然先是不听我的话,后来连自己身世的秘密也揭开啦……”
他说到此处,不知怎地忽然激动起来:“……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这样聪明,总有一天武功会赶上我,心计也会赶上我,我会等你反过来杀我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