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季节里,朝堂百官上朝时,仍旧是皎月高挂,见不到有半点日头由东起山的迹象。嗖嗖的寒风吹过,这打了露的清晨,尤其的寒凉。
一排排的文武重臣有序的屹立于未开启的天华门前,偶有身体底子弱些的,会将一双胳膊环胸缩在袖子里取取暖。
相比来说,武功高强,又正值壮年的杜栩瞧着就泰然自若的多。他只负手淡看着前头,似乎再寒冷的天,之于他都形不成半点影响。
天华门终于开启,百官门陆陆续续朝里走去,他却仍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后头离得较远的裴永骁走了过来,他才与其并肩前行。
裴永骁未有什么反应。
杜栩侧头看了看裴永骁这张似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冷笑:“我这做长辈的,对你儿子动手似乎不太合适。子不教父之过,待会早朝后,咱们找个地方切磋切磋?”
说是切磋,实则就是泄愤。都知杜太傅是出了名的护女儿,裴永骁也不知是否也有所耳闻,只淡淡的应下:“好。”
倒是个干脆的人,杜栩抬手拍了拍裴永骁那结实的肩部,未再语。
前头难免有些人注意到后面两人的互动,瞧着倒像是关系不错,可看杜太傅那不达眼底的笑,感觉又不像那么一回事。
不免有人心中犯嘀咕。
这时远在靖阳侯府的杜青宁在采秋的呼唤下,难得早起了一次,打着哈欠洗漱。
在杜青宁的脑中有许多模糊的记忆,包括每年九月二十都得去庙里诵经之事。她并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记得小时候似乎每年这时都有一个人带她这么做,所以后来几乎年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去庙里。
入秋以来,她还未起的这般早过,上了马车,她搓了搓手,啧道:“还真冷啊!爹每日那么早还要上早朝,实在是辛苦。”
杜青慧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据说武艺高的人,身体底子都好,不会太怕冷,三叔那么厉害,定然更是不怕的。”
杜青宁心觉也是,略莫觉得暖了,又将暖炉递回了杜青慧手里。
雍都算是大霁最大的城,当马车驶到城中时,东边的日头已彻底冒了出来。晨曦之下,朝露化成雾气缓缓氤氲而起,与那缕缕炊烟混在一块,空中逐渐变得朦胧一片。
路两边的铺子陆陆续续的开了门,杜青宁透过窗牖看着外头的早市,颇觉新鲜。直到马车从一家有不少人排队的包子铺前停下,她欢欢喜喜的下了马车也加入了长队。
这家包子铺的包子,味道自然少有的鲜美,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排队,奈何很早便会关门,若非特殊时,她也赶不到新鲜的吃。今日难得早起,她自然特地留了肚子。
杜青慧怕冷,便在马车里候着她。
排队的时间算不得多长,很快便轮到杜青宁,她食欲好,买的不少,欢欢喜喜的捧着一大包的包子朝马车走去,不想突被人拦住了去路。
定眼一看,发现竟是庄映儿的贴身婢女灵珊。
灵珊睁着一双银铃般的眼睛瞪着她,后来走到灵珊身旁的,赫然是那十有八.九是裴律心上人的庄映儿。
见到庄映儿脸上那掩不住的苍白,杜青宁挑了下眉,若她猜得没错,人家能生病,定然是拜她所赐。只是人家为何会突然出现挡住她的去路,她就不怎么清楚了。
杜青宁没说话,只淡定的瞧着眼前的人。
但庄映儿却是无法沉住气,她满脸怒容:“表哥不喜欢你便是不喜欢你,你竟能厚颜无耻,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如今表哥身受重伤,却仍是带着伤也要忙于公事,你可是满意了?”
杜青宁仍是没说话。
庄映儿讨厌她的淡然自若,仿若衬的自己就像是胡搅蛮缠的角色似的,她不由红了眼睛:“强求的瓜不甜,你不要再纠缠表哥,堂堂靖阳侯府的四姑娘,怎可这般不要脸?”
“哦!”杜青宁终于应了声,所以她还是不知道庄映儿如何会找上她的,想来不过是凑巧,例如情深义重的表妹不放心身上带伤的表哥,硬是要一路相送什么的。
仔细想来,这里离武平王府确实不远。
庄映儿眉头紧皱:“你……”
杜青宁拿了个包子咬了口,道:“这可是大街上,像个泼妇似的,你不要脸,我还得要脸呢!我就与你说句好了,除非是我再次瞎了眼,否则他求我,我也不会再要他,你与你表哥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眼前的好,实在是太像一对狗男女,瞧着碍眼。”
话毕,她啃着包子就上了马车,徒留庄映儿睁大一双眼站在原地,眸中充满不可思议。想来是被杜青宁那刺耳的话打击的够呛,后来被灵珊扶着不断咳嗽起来。
马车里坐在杜青宁对面的杜青慧亦是呆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震惊的问道:“四姐?裴世子当真是不要你了?”
“吃吃吃……”杜青宁朝杜青慧手里塞了个包子,撇嘴道,“什么叫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好吗?”
“这……”杜青慧还是感觉回不过来神,本是觉得板上钉钉子的婚事,未想到突然莫名其妙没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裴世子受伤了?与四姐有关?”
杜青宁实在感觉提裴律是件很扫兴的事情,便道:“哎呦,别提他了,反正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杜青慧只当她是伤了心,便只能压下满心的疑惑没再提这事。
她垂下眼帘,嘴唇抿了起来。
马车驶出雍都,一路朝东去,沿着还算平顺的大路直往南走,略莫三十里路左右,有一座与紫华山离得不远的尤虚山,山上有一座颇大的尼姑庵,上上下下来来去去的人,庵里的香火还算旺盛。
下了马车,姐妹俩一路步行上了山。
当她们进入佛堂时,里头正有一妇人从蒲团起身,杜青宁走了过去跪在蒲团上难得安静且有模有样的念起了经。
杜青慧看着杜青宁熟练诵经的模样,眼里的色彩异常的深沉。长袖下,粉拳握了握,好一会后她吐了口浊气去到门口。
她没法忘记杜青宁与裴延的一次次亲昵,没法忘记裴延对自己的冷酷。如今得知杜青宁与裴律的婚事成不了,她更是越发的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仿若就是刻在骨子里的,难以忍受。
正是她万般压抑时,不想抬眸间竟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所想之人。
只见多日未见的裴延被沈星推着沿佛堂旁边的大理石路朝北去。今日的他一身蓝灰色长袍,浑身的淡泊之气,瞧着倒颇为适合出现在这佛门净地。
没有一次看到他,她是不心动的,哪怕明知他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样如清风明月般美好,甚至是个恶鬼一般的人物,她仍是止不住被他吸引。
回头看了看佛像前仍在诵经的杜青宁,她咬了下唇,便朝裴延过去的那条路跟了上去。
这庵不小,沈星推着裴延沿院墙一直朝后走,直到从最后的禅房前停下,里头的游静师太走了出来,恭敬的喊了声:“公子!”
裴延淡问:“情况如何?”
游静师太:“还是老样子。”
裴延转了转手中玉笛,眉目清冷,他吩咐身后沈星:“将跟踪过来的人给解决了。”
沈星:“是!”
随着沈星的离去,游静师太将他推进了禅房。
跟过来的杜青慧躲在墙角远远的看见沈星突然倒了回来,心下一慌,连忙提起裙摆朝回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思及此,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沈星看到前头越跑越快的杜青慧,正欲施用轻功上前抓人,不想却看到杜青宁与杜青慧碰了头,当即便就近躲在了树后。
杜青慧见到杜青宁,马上收敛了脸上的慌张之色,瞧着除了脸色有些白,倒没其他明显的异色,她暗暗深吸一口气,轻柔的喊了声:“四姐,你怎么过来了?”
杜青宁过去拉住她的手,问道:“你乱跑什么呢?”
杜青慧轻理了下鬓角的发丝,垂了下眼帘,道:“我随便走走。”
杜青宁注意到杜青慧的脸色,又问:“你跑过了?这么累?”
杜青慧点头:“这个地方挺大的,我一时又迷了路,不由有些慌张。”
杜青宁向来就觉得看不透这个妹妹,也习惯了彼此之间隐隐的距离感。虽感觉到她可能有事瞒着自己,但也不打算多问,便牵着她朝回走。
不想没走多远,注意力就被左边院外伸进的山楂枝给吸引了去,她马上便松开杜青慧的手走了过去,直接利索的爬上院内的大樟树,见到院外的一片山楂树,眼睛瞬间亮了。红彤彤圆溜溜的一片山楂挂在树上,瞧着就不由让人高兴。
本想快些回佛堂的杜青慧见了,心里不由咯噔了下,忙问:“四姐不要去诵经了吗?”
见到了熟透的山楂,哪有不摘的道理,杜青宁直接沿着树翻上了墙,道:“我先摘点山楂。”言罢直接跳到了院外。
杜青慧瞧了瞧身后,生怕有人跟上来,可又找不到借口让杜青宁走,不由觉得心急。
这时盯了她们一阵的沈星回到了最后头的禅房,直到等裴延被游静师太推了出来,才道:“公子,刚才跟过来的是杜家五姑娘。”
裴延仍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玉笛,淡问:“处置了?”
“没有。”沈星应道,“她与杜四姑娘碰了面。”他知道以公子素来不怕错杀的性子,自然不在乎杜五姑娘的一条命,但定会顾及到杜四姑娘。
听到有杜青宁,裴延把玩玉笛的动作顿了下。
沈星马上又识趣道:“杜四姑娘翻墙去了院外,正在摘山楂。”
裴延闻言轻笑了起来。
那边院外的杜青宁摘山楂的动作自是利索,山楂熟的也好,几乎不怎么需要挑,后来她想了下,便大声对外头的杜青慧道:“慧慧,你去找庵里的人给个篮子。”
“哦!”杜青慧万般忧虑的应下。
杜青宁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将摘下的山楂都堆在地上。她一边啃着一边摘着,悠闲极了。
这酸酸甜甜的味,委实不错。
她本该是能一直开心下去,如果没有突然出现一把明晃晃映着寒光的剑架在她脖子上的话。
“别动!”身后挟持者森冷的声音响起,手中剑在她脖子上更靠近了些。
杜青宁吞了吞口水,抬起手中的山楂:“大侠,吃个?”
挟持者估摸着这丫头或许是个傻子,没有说话,只踢了她下,示意她走。
杜青宁干干的呵了下,不得不配合着。不想这时突又有一个玄色身影跳到了她面前,吓的她马上抬头看去,入目的竟是裴律。
她怔了怔。
裴律的脸色瞧着有些白,大概就是她大哥揍的,他只冷冷的瞧着她身后持剑挟持她的人。
这时挟持者又转动了下手中剑,对裴律冷笑道:“不巧,抓了你的未婚妻。”
杜青宁暗暗翻了个白眼,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裴律当真是用来克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准时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