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指挥着孩子们睡下,吹灭油灯,最后一个躺到了地铺上。 他主动和申帅靠在一起,说挤挤暖和,夜里就不会被冻醒了。
这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申帅想把军大衣还给董老师,见里面没有动静,只好作罢。
爬了几个小时的山路,途中还和狼群恶斗了一阵,申帅也着实累坏了,他头一挨地,马上就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只是半夜隐约中听到口琴的声音,好像是《国歌》的旋律,吹得如泣如诉,凄婉极了。
次日清晨,申帅睡得正香,又听到了口琴声,吹的还是《国歌》的旋律,但和梦中的曲调完全不同,吹得激昂豪迈,嘹亮极了。
申帅听得奇怪,睁开眼,见天色已亮,木屋内空无一人,赶忙爬起身,披上衣服朝门外走去。
走出门外,申帅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况,一块平地上,除了木屋还有一个半土房,只所以说一个半,是一间房子只盖了一半,另外完整的土房墙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看就是个教室,土房前面竖立一根细树干,中间是面国旗,被山风吹得啪啪作响。董老师坐在轮椅上,歪着头,一只手一把一把地扯着旗绳,大志站在董老师后面,用口琴吹着《国歌》,再后面就是四十多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国旗行举手礼。
这是一个非常神圣的仪式,有了国旗,也表明这里确实是所学校。
初冬山里的晨风又大又冷,所有孩子穿的单薄,几十条瘦腿在寒风里瑟瑟着,让人看着心疼。
国旗终于和太阳在孩子们的头顶冉冉升起,大志喊了声解散,孩子们呼啸着向教室里跑去。
待孩子都跑进教室,董老师冲大志呜拉了两句,然后,自己吃力地转着轮椅轱辘朝教室的方向驶去。
大志朝申帅跑去:“跟我来,早饭给你做好了。”
申帅打了个寒战,跟大志进了木屋。
早饭是两个玉米馒头,这是真正的玉米馒头,大概是山民自己磨的玉米面,玉米粗细不均,看上去疙疙瘩瘩的。
这可是绿色食品,绝对没有任何添加剂啊。申帅美美的咬了一口,玉米渣顺着嘴角洒了一地,太干了,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馒头,一点味道也没有。
“这里的树木少,柴火也少,所以,我们这一天才生一次火,做一次饭,你先别急着吃,我给你搞点菜。”
大志说着,走到墙角的一个瓦坛前,伸手到里面捞出了一根腌萝卜条,递给了申帅。
申帅知道白头山的条件艰苦,但没想到如此地艰苦,和自己家乡的小山村一比,自己竟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你先吃着,我去印点课本。”
大志说着走到了董老师的小隔间里,不多时,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申帅好奇,嘴里吃着玉米馍馍,也凑了过去。
董老师的小隔间里竟然没有床,只有一台陈旧的机械和一个箱子,箱子上摞着高高的纸张和一些油墨、钢板类的东西。大志一个人在忙活着,一边用刷子在机械的转轮上涂抹着墨油,一边有手摇着转轮,两只手有节奏地操作着,摇一次印一张,摇一次印一张,看上去很是麻烦。
“这是什么东西?”申帅好奇地问道。
“这是老式油印机,是方老师以前在县学校里讨的,他们不要了,方老师就把这机器给背了回来,我们的书本都是靠这台油印机印刷出来的,给我们剩了不少的书本钱呢...”大志回道。
“这样印刷很累吧,你怎么不找个帮手来一起做呢?”申帅关心地问道。
“以前这活都是董老师一人干的,自从她中风后我就接手了,其他的同学还要上课,我...我今天不用上课...”大志说着,脸色突然暗淡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用上课?”申帅追问道。
“这...你就别问了,我考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油印机是谁发明的吗?”大志忽然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申帅老实答道。
“我告诉你吧,是爱迪生。”大志少有的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的真多。”申帅称赞道。
“是方小民老师告诉我的,他会的可多了,是他让我知道了很多的东西,也让我们认识了这个世界。”大志说道。
“唉,我是多么想再多给他们上几年课啊...”“孩子王”颤抖着声音在申帅耳边说道。
申帅突然明白了“孩子王”当初的选择,这是一名教师的职责,更是一个教育工作者的使命。
“我来试试。”申帅把剩下的玉米馒头塞嘴里,兴致勃勃地伸出手去。
油印机印刷看似简单,其实非常麻烦,不但效率极低,而且要时刻小心钢板中的蜡纸不能烂,否则就要重新刻一张蜡纸,要很大的功夫才能印完一份材料。
这不,申帅刚刷了两下就弄坏了张蜡纸,结果手忙脚乱地换蜡纸、加油墨,一通忙活后,一张纸没印出来,反倒弄得满手、满脸都是黑乎乎的。
不得已,大志接过了申帅所造成的烂摊子,自己操作了起来。
“大志,你全名叫什么,我认识一个北韩人也叫大志。”申帅没话找话道。
“我叫彭富贵。”大志答道。
“富贵?这名字也太俗气了,为什么不叫彭大志啊?”申帅奇怪道。
“咯,我是这个大痣。”大志说着把衣领扣解开,胸前赫然露出一个大黑痣来。
申帅恍然大悟,然后哑然失笑道:“哈哈,你这是胸有大(痣)志啊。”
“方老师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们才叫我大痣的。”大志也开心地笑了。
俩人聊了几句,申帅又帮不忙,忽然想到,董老师得了中风口齿不清,怎么给孩子们上课?于是,就想探个究竟。
和大志打了声招呼,他走到教室旁,偷偷朝里面观察。
这间教室很大,和附近的民房相比,算是最好的房子,教室前面摆放着一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捐赠的图书。桌椅也很结实,是用树干直接锯成的板材与土块垒砌而成的,在大城市里,这些木材比用刨胶合板材做成的课桌要好的多,价值也相应贵的多,而在这山里,这可能是最经济的办法,一种原始状的合理,现代的奢侈。
但墙上的黑板却暴露出了这奢侈背后的寒酸,那是用马粪纸板涂上墨的黑板,似乎证明着这里的教育仍然很“穷”。
让申帅奇怪的是,教室里四十多个学生的年龄段都不同,一眼看过去,很明显的有大有小,难道他们都念的是同一个年级?
“山里穷,缺教室缺老师,就只好将就了,我们这种班叫复式班,就是不同年级的学生在同一时间、同一教室、同一个老师进行教学。先给一个年级的学生上课,然后布置写作业的同时给另一个年级讲课,上半节可能是上语文,下半节有可能讲算术。”“孩子王”似乎知道申帅的疑惑,主动给他讲解了起来。
此时,董老师呜啦呜啦地讲起课来,她讲一句,前排的一个女生就翻译一句,场面看起来很好笑,但学生们却听得非常认真。
“唉...”“孩子王”不由自主地在申帅耳边叹息了一声。
听了一会,申帅看了看天,太阳已高高升起,很好的天气。休息了一夜,精神也养足了,等董老师讲完课,自己也该下山了。
申帅正想着,从山坡下上来一个老年妇女,穿了身黑单襟袍子,上面被油污搞得乌黑发亮,虽然也是一脸的皱纹和风霜,但皮肤看上去并没有像其他山里人那样的粗糙,而且别的老年人在冬天都是把手钻到袖筒里,她却抱了个暖水袋,这做派可不像是山里人的生活习惯啊。
“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来这里找谁?”那老女人盯着申帅问道。
老女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眼神里透露出一股邪邪的光彩,让申帅不禁想起书本里外国女巫的形象来。他怕影响学生们的注意力,没敢回话,冲教室里的董老师指了指。
“董老师还没下课呢?”那老女人问道。
申帅含蓄地点了点头。
那老女人伸出脖子朝教室里望了望,靠着教室的外墙就地坐了下去,然后拿眼直盯着申帅。
申帅被看的不自在,就顺着山路四处闲逛了起来。
今天的天特别好,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使人非常的惬意,他转到一处破窑洞的外面,见窑洞下有一个很大马蜂窝,十几只马蜂正围着自己的家飞来飞去,大概这些马蜂也趁着好阳光出来活动活动吧。
申帅突然想到自己在神龙山曾在野蜂谷吃过野蜂的苦头,就联想到,这地方离学校不远,这些马蜂会不会蛰到孩子们啊?不如把它们除掉,也算是为学校除了一害。
心里想着,申帅寻摸了一块土疙拉,刚举起准备丢过去。
“别砸。”
大志突然走过来冲他喊道。
“把它们砸掉吧,万一这些野蜂出来蛰到人就麻烦了。”申帅解释道。
“别砸,这是我们唯一的甜食,我们还等着来年开春它们酿蜜给我们吃呢。”大志一本正经地说道。
原来如此,自己差点好心办成了坏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申帅讪讪地丢掉了土疙拉。
“没事,董老师下课了,她想和你说说话。”大志说道。
跟着大志回到了木屋,董老师似乎很疲倦地坐在轮椅上,那个老女人也在,手里正在搓一个纸卷,只见她把废纸撕成细细的纸条,在手上搓成一条细细的线,然后在煤油上蘸了蘸,之后,又把蘸了煤油的纸线往董老师萎.缩的左手绑去。
“她们在干什么?”申帅悄悄地问大志。
“这女的叫曼婆,是从其它山里请来的神医,她会法术,听说很灵验,我们村长特意把她请过来给董老师治病的,每天一次,今天是第三天了。”大志小声说道。
俩人叨咕着,那边的曼婆已把纸线绑在董老师的左手腕上。
“忍着点。”
曼婆说着,用火柴点燃了纸线,那纸线沾了煤油,燃烧的速度很快,一道火焰忽地就到了董老师的手腕上。
“啊...”
董老师不禁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住手。”申帅也大喊了一声。